“一次能否让时间倒流的实验。‘我’的确想完成起死回生,但当时松田阵平的情况非常糟糕,因为他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留下,正常途径显然是走不到终点的。但如果时间倒流,当然能完成这个奇迹。我很早之前就在好奇,既然一切物质都可以说是由分子构成,那么时间是否也是一样,只不过人眼无法看见时间。”初崎千鹤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而光单纯的时间倒流还不够,如果没有对应的记忆,松田阵平还是会重蹈覆辙当初的结局,所以必须让他有之前时间线的记忆。”
——所以当时光倒流,时间线重启的那一天,许多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多了段上一周目的记忆。而有上周目的记忆作为路引,自然能规避上周目一些惨痛的结局。
重生从来都不是上帝或者神善心大发的恩赐,而是有位沉默寡言的人从万丈深渊底端,想方设法抓住一根轻飘飘的藤蔓爬了上去,爬到山顶那座时间的大钟前,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去拨一回那大钟上的指针。他所倚靠的只有那根轻飘飘的藤蔓,而无论成功与否,这根藤蔓都会断裂,他终将会掉回深渊,与那些从深渊底端被拯救的、形形色色的生命擦肩而过。
只为了一次前无古人、后也不会有来者的实验。
未来那个初崎千鹤的死亡,就是时间倒流的开始。
“……”中原中也被真相惊得一时间完全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半晌才找回了声音:“那既然时光倒流,我们都有了记忆,那你为什么没有?”
初崎千鹤依旧望着那片苍茫的夜色,眼底似乎有一点复杂:“因为我是时光倒流的锚,也就是基点。”
“……锚?什么意思?”
“倒车都得倒进停车位里,不可能让时间无止尽地倒流,必须要在可控范围内,最好给时间找一个锚,让时间根据这个锚的状况来倒退。”初崎千鹤淡淡地说,“所以未来的我把自己做成了锚,让时间根据我的情况来倒流,所以我当然不会有之前的记忆。”
这话说得有点绕,但中原中也明白了。
时间倒流是根据初崎千鹤这个人的一生来倒流,就好比现在的公元纪年一样,时间是根据初崎千鹤出生第24年、第23年、第22年、第21年这样倒流,然后在第21年停下。换句话说,初崎千鹤现在就是所谓的时间轴。时间轴之外的人就算拥有上周目的记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现在时间轴一旦拥有了未来的记忆,时间顺序岂不就是打乱了?一切岂不就乱套了?
而眼前那条漫漫长路和终点,只有初崎千鹤一个人看得见,是因为那其实就是时间轴,时间轴当然只有时间轴本人才能看得见。
所以,所有人都能拥有上周目的记忆,但初崎千鹤不能有。不过也多亏了其他人拥有上周目的记忆,就算初崎千鹤没有,也不妨碍改变那些惨痛的结局,而初崎千鹤也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真相。
初崎千鹤望着那条有无数个自己的长路,双眼忽然波动了一瞬。因为他看见这条时间长路漆黑的尽头,远远地出现了一点白。不等他上前,那点白从终点向他飘了过来,终于落在了初崎千鹤的手心。
他垂眸一看,那是一张孤零零的信纸。
这张信纸之所以能越过时间线,送达到他的手里,是因为这本来是“书”的空白一页。初崎千鹤静静地注视着信纸上的第一行,目光却没有再往下挪一分。单凭这个字迹,初崎千鹤就能认出来,这封信的主人是他自己。
但他没有写信的记忆,所以写信的人是未来的自己。
与此同时,本来被隔绝在外的风声忽然入耳,眼前的所有画面骤然破碎,横滨海岸的所有异样都消失了,那无数个初崎千鹤也消失了,一切恢复了原状。但初崎千鹤手上那张布满字迹的信纸,证明了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方才的那条路中原中也虽然看不见,但这张信纸或许是因为是“书”的一部分,中原中也看得见,不过他只瞥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他本来以为这封信是未来的初崎千鹤写给现在的自己的,但没想到初崎千鹤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接着就发动了异能力,眨眼这页信纸就彻彻底底地被分子重组异能力的光团淹没了。
中原中也:“……你不打算看看吗?”
“不打算,这封信不是写给我的。”初崎千鹤眼底映出不远处的海面,平静地道,“是写给别人的。”
这话听起来会让人觉得荒谬,仔细一想,其实是合情合理的。
未来的初崎千鹤要有什么话叮嘱现在的初崎千鹤的呢?最多也只是借五条悟的口,告知一句时间倒流的实验成功了,时间倒流是可行的,旁的似乎也不用再多说,因为初崎千鹤从来都不需要旁人为他来指引道路。
他所走的每一条路,都是他自己本人选择的,哪怕是另一个自己都无法左右。
信纸化为看不见的分子,无声地搭着风到了东京。
医院里,松田阵平正靠在病床上打点滴养伤,身前什么都没有的空气中,分子悄然重组,一张信纸从空中飘下,落在了他的被子上。
松田阵平不明所以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却一眼认出信纸上熟悉的字迹,瞳孔瞬间疯狂颤栗。开头的“松田警官”映入眼帘,他几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双手发了疯地颤抖。
“尽管你几乎是无时无刻都陪在我身边,但实际上,我有很多从来没告诉过你的秘密。
坦诚来讲,一开始默认你接近,我确实别有目的。就算你死后,选择让你起死回生,大部分原因也出于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做到起死回生。我年少时给自己树立的目标一直是创造生命,我习惯了有目标的生活,也习惯提前规划人生,所以当成功创造生命后,我想给自己寻找一个新的目标,所以我选择了相近又不接近的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需要一个实验对象,当初选择你,其实只不过是刚好。但你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实验对象,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死亡,也有我的同事,还有我的朋友,之所以一直坚持下去,除了我不喜欢放弃之外,或许还有一部分我自己都从来没正视过的原因。
我缺乏情感经历,因此我不清楚这份感情是由于你死后长时间的陪伴,或者是别的机缘巧合下诞生的。但我的确没有办法,在经历了和你一起逃亡的岁月后,仅仅将你当作一个实验品。
而我想完成这个实验,是因为我无可救药的偏执、疯狂和完美主义,也是因为我想挑战最高难度的起死回生,或许也是因为,我想让你活过来。”
作者有话说:
你们都想看什么番外ovo
第37章 短暂一生
“至于我想让你活过来,其中的原因也有种种。不得不说,我对成功的偏执占了非常大的一部分,但我没有办法否认一点,在你死后,我对你产生了一点私心。
我分析过这种私心的组成,大部分是出于我对自己实验品的占有欲。诚然,除此之外,确实存在着一点别的什么。也许如果有以后的话,会逐渐衍变成不一样的感情,我也难得不想再追根究底。因为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追根究底下去不会有其他意义,只会徒增烦恼和困扰,让我在最后一刻分心,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容我分心,我没有人可以依靠,但凡出了一点差错实验都会失败。
我不是为了实验失败才选择你的,所以我决定悬崖勒马。”
“……”
松田阵平愣住了。
信纸上的字迹清瘦又苍劲有力,一如他本人。松田阵平光是看着这张信纸,都能轻而易举地想象出那个人在他沉眠的时候,独自坐在灯前书写的模样。写这封信的时候,初崎千鹤还是不会有什么表情的,面上仍是淡淡的,但笔尖所书写的字字却是他永远藏在波澜不惊的面容底下的真心。
鬼使神差的,松田阵平忽然想到——
那时候我应该睡在他的身后。
不过也会从沉睡中惊醒,松田阵平抬眼望去,只看得到初崎千鹤那被灯光柔和了的轮廓,但他当时所求不多,半梦半醒间看一眼他的背影,便会心满意足地再次陷入沉睡,任咒力修补自己。
所以他也从未想到,那个他以为只能永远注视着背影的人,正背对着他,沉默地在纸上用字迹描绘他的轮廓。
“就我个人而言,实验的成功高于一切。虽然以我为时间轴可能会永远失去一段建立稳定关系的机会——想必如果一切重来,我们之间应该不会如现在这般,我也依然不会渴望去建立任何稳定的情感关系,但这对我来说无伤大雅。我纵然没有这些,也能继续当我的教授,也能继续做我的研究。然而,如果一切不重来,你可能会永远保持咒灵这样的形态,人不人鬼不鬼,咒灵不认为你是同类,人类也不认为你是同类。这一切是我个人的失误,于你而言,不过无妄之灾。
所以,这段只存在于旁人口中的关系,和实验的成功相比,不是那么重要,更不是必需品。”
“……”
病房里只有松田阵平忽然顿住的呼吸声。
语言很难描述他此刻的心情,他很容易想象又无法想象初崎千鹤写下这几句话时候的表情——因为想必初崎千鹤就算这个时候应该也是没什么表情,也因为很少有人能看透初崎千鹤那双永远覆着霜雪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永远覆着霜雪的,仿佛断绝了底下的一切萌芽和生机,也掩埋了所有可能破土而出的情绪。其实这对初崎千鹤而言应该不算陌生了,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手起刀落,无情地斩断和旁人的关系。过去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如此,也始终如此,面对中岛敦和夏油杰都是这么做的,难道面对还没有前两位陪伴时间长的松田阵平就例外了吗?
松田阵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放置一旁,从枕头底下摸出了包烟。
香烟点燃,松田阵平慢慢地抽着烟,烟雾让他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
其实他应该是为自己难过的——始终如一的坚守、毫不犹豫的站队甚至是违背世界的逃亡,到最后换来的还是被割舍。这要比从始至终都没有希望更加让人难以接受,尤其是在他如今已经完全接受脑花的说辞,初崎千鹤对自己完完全全的只有利用的情况下。但他只是沉默地抽着烟,占据他脑海所有的只有一件事——可是初崎千鹤怎么办?
这个始终选择割舍自己所有情感的人,这个在所有抉择上都将自己的情感放到可割舍那一端的人,这个最后甚至都不回头看他一眼,就转身走入大海的人。
难道初崎千鹤真的没有想过拥有大多数人那样值得珍惜的关系吗?难道真的要让初崎千鹤永远孤身一人吗?他活过来了,研二也活过来了,看似圆满了,那初崎千鹤呢?他怎么办?
他真的完全没有厌倦这种所有人都想将他拉下神坛的日子吗?他真的完全没有厌烦每天结束工作后只能回到冰冷的宿舍,日复一日单调枯燥的生活,直至一生结束吗?
一个人硬生生地成为时间轴,真的是完全没有代价的吗?
与之前看到信纸的疯狂颤栗不同,想到这里,松田阵平拿着烟的手微微发抖。
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赌上性命让自己变成咒灵,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冲进领域之中,在千刀万剐中第一时间将安全港的范围只笼罩初崎千鹤,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绝望之中从脑花的不断打击里想到拖延时间的办法,让生来便是为了防御的安全港为了保护初崎千鹤变成无比尖锐的矛。
他明明有那么多勇气,但此时此刻,别说拿起那张信纸,他连再看一眼都有点不敢了。
如果他不看会怎么样?
也不会怎么样,这封信能被送到自己面前,还有那奇迹般的一幕,说明了肯定是出自于初崎千鹤之手的。初崎千鹤一向是个很理智的人,这封信是写给松田阵平的,他就不会多看一眼,可能根本也不关心……
……那么这封信里最后的那几行字,会就这么被时间和灰尘永远埋葬。
然而说不定还写了点什么别的呢?万一写了成为时间轴的副作用呢?如果没人知道副作用,那初崎千鹤怎么办?
松田阵平摁灭了烟头,靠在病床床头半晌,终于颤抖着伸出了手,拿起了信纸。
“我写信给你,不是希望你对我抱有愧疚,只是告诉你应该知道的真相。当然,如果你没看到这里,其实也没有关系。因为我所做的一切,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告诉所有人,现在的我知道时间倒流的实验成功已经足够了。”
松田阵平的呼吸暂停了一瞬。
初崎千鹤居然连他可能看不下去这种事都料到了……那他当初写下这封可能都不会有人看完的信的时候,究竟会是什么心情?初崎千鹤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对他抱什么期望?是不是因为他太过弱小,所谓的安全港对初崎千鹤而言,也不是真的安全港?
他天真自大地以为自己是保护初崎千鹤的一方,结果自始至终,他才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从来没有死去,死亡并不可怕,于我而言,是全新的开始。我没有设想过重来以后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但我应该会有很多的时间。因为成为时间轴本身后,我的生命会很漫长,衰老速度也会减缓。
严格来说,我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当然,我也不是咒灵。如果论物种,我可能比之前的你还要更人不人鬼不鬼。不过对于我来说不会有什么影响,甚至还能攻克更多遥不可及的目标,去做各种异想天开的实验。
时光倒流只是我其中之一的科学实验,而实验品是你。”
点滴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完了。
夕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了地平线,东京迎来了漆黑的漫漫长夜。松田阵平没喊护士,机械地给自己换了新的点滴,郑重地将信纸折好,放在胸前的口袋里。
尽管他已经记下了信纸上的每一个字。
也许这就是结束了,也许初崎千鹤从决定的一开始就想过这样的现在,也许他留给松田阵平的选择就只有接受。松田阵平因为对他的担忧才继续鼓起勇气看信,可他在信的最后,甚至还不留情面地指出了如今他们两人之间的差异。
也许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当初松田阵平是咒灵,初崎千鹤是人类,因为自身的不稳定,松田阵平的时间不长,只能在这世上消磨一段时光,而这段时光对于人类的一生来说太短;而如今松田阵平是人类,初崎千鹤却成了时间轴,初崎千鹤的生命会很漫长,还会遇到很多人,人类的生命对于时间轴来说多短啊,松田阵平只能陪伴他短暂的一程。
松田阵平伸出胳膊,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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