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不过五平米,一扇小小的铁栏窗透着天光,四周的墙是旧旧破破,好几处蹭掉了大块的墙皮,被烟烧得泛黄。屋内摆下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后便无其他家具,木板又硬又糙,上面铺了一层花格床单,脏白色的棉絮薄被。席然也不嫌,倒头便沉沉地睡去。他这一觉睡得深,再度醒来时,又是夜,时间就在浑浑噩噩中消失了。
席然头一直痛,身上泛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脏兮兮的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觉令他极度不适,好几处皮肤泛红泛痒。他忍着头疼,在楼下小店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向旅店老板打听澡堂的位置。
老板上下扫了他一眼,懒懒道“一块水费,从那边走,走廊尽头便是。”
“谢谢。”席然交了一块钱,准备去洗澡。
席然简单看过,就他们这一层楼,大约住了三十多房,像他这样一房住一人的还是少数,一房住三、四个的大有人在。席然抱着盆巾路过走廊时,时有婴儿啼哭,各式各样的方言,从一扇扇紧闭的门中传来,有一房间门开着,三个年轻男人坐在里面抽烟,走廊上便全都是他们烧肺的味道,劣质的烟草呛人,席然掐着鼻子,低着头快速离开。
旅店是公共浴室,分男女,占地不大,用木板粗劣的隔开几个隔间,连遮帘都没有,只有一个钨丝灯泡在天花板,亮着昏黄的光。
席然进去时,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不大不小的蒸汽扑面而来,十几个人挤在这个空间里,人多水位少,还得排队。多数是上了年纪,皮肤枯糙,肤色蜡黄或者黝黑的老男人,住在这种地方,想来也是生活过得极为拮据的,席然猜测他们是些外地来打工的穷苦人。
席然年纪轻,皮肤白,留着半长不长的发,像个高高瘦瘦的女生,进门便是格格不入,好些人扭头来用打量的目光看他,有些光裸着身子的也随之转过来,露出丑陋的生殖器。
席然无端的觉得一阵不适。
他没了在这洗澡的心思,等到别人洗完空了位,上去用盆和桶接水,准备带回房间洗。
等水的过程中,席然感觉自己的屁股被捏了一下。
“啊!你干什么!”席然叫起来,发现捏他的那个人早跑的没影,反倒是对面的几个男人,大大赖赖的转过来盯着他看,一边盯,还一边冲洗着下体。屋子里洗澡的人被他的声音干扰到,转头过来看,一寸寸视线便照在他的身上,像要把他看穿。
席然也不管水接没接满,提起桶便走了。
快速穿过烟雾缭绕的走廊,席然回到房间里,赶紧带上了门。
“......”席然站在原地直直地呆了一会,直到心里那种堵得慌的情绪散去。
他脱下烂兮兮的背心和短裤,用水沾湿,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被宋安上过不久,
洗屁股的时候,小穴两侧的阴唇仍是红彤彤,内壁也泛着艳红的血色,他的下体被宋安的鸡巴磨得红肿,席然又想哭。
他瘪了瘪嘴,还是咬牙收住了眼泪,迅速擦拭完身体,将湿漉的衣服晾在靠近窗口的地方。浑身赤裸的,将买来的报纸铺满床,做一个简易的床垫。
然后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吃速食面包垫肚子。
他昨天,在街边的电话亭给家人播了电话。
上次被木毅笑掐断了电话,邓秋燕以为席然是听她唠叨烦,不责备他,只问他过得好不好。
席然支支吾吾地应付了过去,问“家里最近还好吗?平时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在家附近......或者出行的时候,有没有奇怪的人跟着?”
邓秋燕似是很惊讶,“欸!你怎么知道?”
席然的心一下紧了起来,连忙追问“是谁?!妈你还好吗?爸爸和弟弟都还好吧?遇到奇怪的人,一定要报警!”
邓秋燕嘻嘻的笑“知道。上次你妈出去逛街,有一个阿姨尾随了我好久!你知道为什么吗?她觉得我身上的裙子好看,想问我在哪里买的!”
席然听罢,松了口气:“妈......”
“我说那裙子不是我买的,是我儿子送我的!就今年生日,你弟出息了,还会给老妈送礼物了!说什么碎花蝴蝶结,青春少女啊,小泽这张嘴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你妈生日,然然你也不给妈打个电话啥的,妈伤心......”
“那条裙子是我送的。”席然干巴巴道,“我让席泽那小子给你的。”
邓秋燕惊讶至极“啊!我就说他怎么送条裙子还附赠一盒拼图......什么一千片的拼图,也不知道送那玩意干啥!”
席然忍不住笑。
“哎!你送老妈裙子还偷偷摸摸的!害的老妈白伤心!家里好的很,就等你回来,更好啦!然然,暑假回家吧,啊?”
席然想着宋安他们的手段,心思不定,犹豫道“......再看看吧。”
说完又禁不住吸鼻子,忙把话筒举高,怕被母亲听到他的哽咽声。那一刻他才深深的感受到有家不能回是如此痛苦,如此无力,压抑不住内心的哀情,眼泪从眼眶里簌簌落下。
“看啥看啊......回家吧!上次打电话后你爸往你银行卡上打了一万块钱,你收到没?”
别说银行卡,席然连身份证都被一洗而空,听到席海山给他打钱,席然知道他们父子那层互相伤害的僵持终是裂开了一条缝,坚硬带刺的内心柔软下来是一阵感动,眼眶红红地撒谎道“收到了。”
“收到了就好,收到了就好......”
第29章 28
在黑旅馆的这一夜,席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里的隔音效果太差,夜初是走廊噼里啪啦拖鞋的响声混杂着人们乱七八糟的交谈,到了夜中,隔壁两口子情到浓处,床板摩擦着地板,嘎吱作响,女人咿咿呀呀地叫着,像在夜里起鸣的鸡被掐住脖子。席然捂住耳朵,头疼欲裂,肚子里攒着一团火,对着墙壁向隔壁骂道“他妈的!大半夜睡不睡啊?你们不睡别人也要睡觉!做爱滚去大街上做去!”
那隔壁消了音,没过多久,又激烈起来。
席然气的踹墙。
好在那男人并不持久,过了一会,真真正正的没了声。
席然睡了一会,窗外发出东西相触的哒哒声,像有人趴在窗口敲。黑暗中,席然瞪大了眼睛,盯着那露着浅浅夜光的窗一动不动,僵持几分钟后,才确定是晚起的风,刮着松散电线之类的拍打窗户。
席然稍稍放下心,却难以入眠,噪音在寂静的夜里无比清晰的涌入耳道,他脆弱的神经恍若也被‘哒哒’的弹着,一夜头疼,一夜失眠,最终是困的双眼冒泪,意识实在撑不住了,才昏睡去。
醒来时,席然顶着一对乌青的眼,用手抚了一下头发,发现长发好几处结成一块一块,凌乱不堪,油腻又打结。
席然看着这乱腾腾的秀发,半天不能回神,他慢吞吞地穿好衣服,下楼买了包子豆浆,回程时同旅店老板问道“老板,有镜子和剪刀么?借来用一下,很快就还你。”
“有,你要干嘛?”
席然抿了抿唇,不知怎的,心里觉得这话需要勇气“我要剪头发。”
席然将镜子靠在床角,蹲在地上,对着镜子,一圈一圈地拆下久经磨难的纱布,仔细端详着这张脸。他的半边脸上还印着隐隐约约泛红的五指印,被那天晚上的流氓扇的,光洁的额头上,一道狰狞的,露着干枯的血肉的伤疤,几处开始结痂,棕红色的痂痕险要蔓延到眉角。
他的五官,本是清清淡淡,温和又秀气的,因为这道刺眼的疤,生出了几分诡谲来,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席然蹙眉头,那道伤痕便也跟着蹙,镜子里的人变的更丑了。
“真丑。”
席然一手拎起一撮长发,一手拿起剪刀,对着长度比划。
他想起自己为什么要留长发。
那是他高中和吴雪儿周末去看画展的时候,有幸遇到一位正在开讲座的艺术家。那人是众星拱月、气质翩翩,讲起课来语调温和、谈吐清晰有力,席然远远地看过去,最显眼的是他那如瀑般柔顺而下的黑色长发,在一个男人身上,竟不奇怪,反而还显出一种独特的美。
席然看着心脏怦怦直跳,吴雪儿眼冒桃花,连说了好几句大美人。
这时有人在两人身后夸张地交谈“哇,男人还留个长发,怪不怪啊?”
“他这是有意引导性取向。”
“搞艺术的都是这样~有点变态心理~”
席然感到不适,坐的僵直,吴雪儿俏眼一瞪扭头就要发飙,席然见那几个都是成年人,连忙拉住她,说“算了算了。”
等那些人一走,吴雪儿忍不住破口大骂“靠!老娘最看不过的就是他们这种傻逼!吃饱了没事,天天靠一张嘴指点江山!脑子看着生得跟正常人一样,其实真正的大脑只有一粒黄豆那么大,其余装的全是水!”吴雪儿气哼哼的说“女生可以剪短发,男生也可以留长发。性别不是固化的,人可以喜欢任何事,成为任何人,因为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咔嚓——’
‘咔嚓——’
一缕缕黑色的发丝从手中落下,轻飘飘地砸在地上,形成一块块黑色的漩涡,屋内极为安静,只有剪刀的声音,像进行某种庄重而神圣的仪式,他的内心竟带着几分虔诚,他是审判者,亦是被审判的人,在这间简陋的、破旧的、无人知晓的屋子里,他审判他自己。
直到整段脖颈、耳根都变得清爽无比,眼前的刘海也被缓慢的修去,席然将剪刀轻轻放下,镜子里的人,俨然从一个长发飘飘的青年人,变成了一个刺猬短发的少年。
他的容貌因为发型,完全焕然一新,十分钟前的他,定是认不出这副模样的自己。
..
“不招童工。”
老板看着这个纤瘦肤白的年轻人,一层层触目惊心的纱布下是一双恍若小鹿的眼睛,先入为主的认为他是小孩,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席然的求职申请。
席然哭笑不得“我成年了。”
老板半信半疑地瞅了他一眼,伸手“身份证呢?”
“啊,我忘带了。”席然掏了掏空荡荡的口袋,露出一副很惊讶的表情,随后向老板恳求道“哥,你就让我在这里干两天吧,我能干很多活的,端盘、扫地、洗碗都可以。”
老板上下打量着席然,这身板看着就干不了几成活,要是在自己这里磕了碰了,还要掏医药费,况本来就带着一头伤,怕不是来碰瓷的!遂摆起了臭脸,语气不耐地摆摆手“走走走。”
席然被老板赶出来,可怜兮兮地走在街上,这是他今天第四次求职失败。可曾想到曾经前途无量、拿奖学金如喝水的大学生,现在连份扫地的工作都争不到,席然频频苦笑,正惆怅着,肩膀被人拍了拍,往后看去,一位头发染得金黄,身穿制服的男人冲他一挑眉。
“小哥,找工作?”
红灯区这地,说假不太假,说真不太真,据说是当地的地头蛇看着财路,跟政府打了照面,发展成一条规模较为庞大的色情产业链,外来人多,黑工也多,席然趁着这鱼龙混杂的,讨了份黑工,说是做酒吧打杂,招他的那人年纪二十五六,叫‘凯文’,长相却是实打实的华夏人。里面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花名儿,久而久之,真名叫什么也就无人在意了。
“六街有做假证的,明天带你去。”凯文对着员工更衣室的幕布喊着,席然在里面应了声,换好衣服拉开帘子走出来。
凯文瞪直了眼睛,眼珠几乎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吹了声口哨,“身材比例好啊,腿这么长,一米七的人整着跟个一米八似的。”
“谢谢哥。”
凯文说他原来那一身,往地上一坐可以跟乞丐抢饭碗,照着码数拿了套工作服,强制地让席然去换上。席然上身黑衫黑马甲,下身小西裤,脖颈间打了一个蓝色的领结。裤腰那么一收,就勾出了青年人的小腰,是盈盈一握,臀线挺翘,一双腿又直又长。
“我果然没看错。”凯文对席然极为满意,“别搞卫生了,今晚就去当服务生吧,工资加五百。”
“服务生主要干什么?”
“还能干啥,就端端酒,记记菜单,跟顾客打交道,动动嘴皮子就行了。总比跟扫帚打交道好吧?”
席然敛眉,犹豫半晌“好吧,我试试。”
“你这小子,要不要赚钱啊?多三百块还愁眉苦脸的?”
“要的,要的,谢谢凯文哥......”
凯文大手一拍席然的背,手里夹着烟,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你会挣很多钱的。”
日落西垂,太阳落下地平线的信号,打开了夜街的开关。席然不曾想,老城区翻过一面,竟是霓虹流动,街道浸在五光十色的暧昧中,表面上是各式各样的酒吧迪厅,穿过隐秘小道,建筑内里,那些靠身体交换纸钞的人,也开始梳妆打扮。
席然没想到客流量会有这么多,明明白天看着寥寥几人,夜晚一到,人群就如洪水,蜂拥着涌进粉红的浪潮里,那些刺激神经的音乐一放,这滩水便着了火,在舞池中沸腾起来。
“五号卡座,四听A啤。”
席然接过餐盘,穿过攒动的人群,因为阻挡,他不得不七拐八拐,一段细腰翘屁股也跟着晃来晃去,明明不在舞池,却恍若在跳舞。席然忙得额头出汗,小脸便被汗衬得莹白,再加上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就如落入俗尘的精灵。可惜他全程都在担心酒杯会不会倒,没注意四周那些火辣的目光。
到了卡座,席然将酒放到桌上,露出礼节性的微笑。“四听A啤。”
“欸,等一下。”
座位靠边的是一个略有气质的中年男子,鬓角有胡渣,衣着轻便却很大气。席然疑惑的看向他,见他双指间夹着一张钞票,晃了晃,然后手顺着席然的腰线下移,将钞票插进席然屁股后面的口袋里。
“小费。”
游走时顺带摸了一下席然的屁股,席然恍若触电似地退了一下,眼神带着讶异,腾得红了半边脸,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拿餐盘打爆他的头还是该说谢谢。
那胡渣男人也没想到席然这副反应,来了兴致,拉住席然手腕,“小哥,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卡座上另外三个男人也摆出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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