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那个意思,”陆于则又一次单手开车,但他迅速让右手归位,纠结着语言般皱眉,叶形悄悄发现了他的局促,“——抱歉。”
居然道歉了。
你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对啊!
可这反而比之前更不对劲。
叶形坚持了一下,尝试措辞,然后放弃,继而拧开瓶盖,疯狂喝水。
太不对了。
很难形容这种结果发生的原因,就好像,陆于则很在意他的观感一样。
“我其实三年半之前就见过你,”陆于则忽然说,“Semistar解散舞台的那天。”
叶形呛了一下,水液从他嘴角落下。
这是接着下一个话题的最好时机吗?
他仓促擦去水渍,莫名想起陆于则第二次在《STAGE》录制时的所言。
Semistar的最后一次舞台,我不在那里。
是假话。
“我哥问我想去B-plus那个偶像团的解散live吗,我说‘行’,所以他就提前把我带到了现场,”陆于则安定地说,情绪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此前星都和B-plus有个约定,解散live的日子是决策达成那天,”停顿片刻,“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
叶形困惑地点头,决策是什么他自然无从知晓,更让他感到不解的,是陆于则突然聊起此事的目的。
陆于则回想起美好回忆似的,继续道:“那天我们去得特别早,我哥一个人去和决策者见面,我就待在观众席,”叶形想象了一下,总觉得有些好笑,空荡荡的台下只有一个人,“入场前的舞台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忙,修饰布置、准备,还有人在争执或者低声吵架。”
“正常。”叶形评价道。大型会场开幕前都伴随着慌乱,像是只有如此才会显得专业,就好比那些美式时尚真人秀,哪怕模特已经准备万全随时可以上天台,但剪辑总会把选手手忙脚乱的画面汇集到帷幕拉开的最后一秒前。
陆于则当然也认可这一点,“的确正常,每个人都像身负重任,语速又凶又快,走路时脚步快到能起飞一样,”他的余光瞥向叶形,路灯杆的阴影从他脸颊上一闪而过,“但是,有个男生坐在那里喝水,有点……格格不入,”陆于则的语气说不上是愉快还是轻松,“呆呆地坐在那里,完全没有融进周围环境的意思,一点一点地把剥掉标签的矿泉水瓶抬起来,”
停顿。
“——毫无防备的样子。”
叶形再一次,陷入沉默。
“那个男生就是你。”
21岁男性所处的人生阶段,哪怕被称为“男生”也很勉强。答案指向性明确,于是叶形想起来了,他确实有过这样一段时期。
茫然的、不甘心的。
毫无防备的。
其实以“毫不在乎”作为形容更贴切。
叶形双唇抿成一条线,这份评价分不清褒贬,但显而易见的是,评价者只看见了他在环境中的失谐。
他有些不爽,陆于则认为他是抱着何种感情坐在那里的?和背靠兄长父母且“演技轻巧”的人不同,他早就做好了随时失业的觉悟。
“我没有印象。”叶形干巴巴地说。
陆于则耸了耸肩,或许是话题需要私密场所,又或许是单纯觉得夜风逐渐嘈杂,且愈发寒冷,他将窗户关上,空气瞬间变得安静。
仿佛要让这段情节增加戏剧化因素,伴随着急遽空白的环境,陆于则轻声道:“但是后来,总觉得你变得……更不一样了。”
他在抱怨什么吗?就像谈了七年的情侣终于在某个同床异梦的夜晚爆发,互相指责对方,是你变了,不我没变变的人是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叶形僵硬地说,快要到刻板的程度。
“我没有刻意表达什么,有变化是件好事,”陆于则微微点着指尖,敲击在方向上,“虽然我以为你会更不甘心些——从那之后。”
从那以后。
……你又懂了。
叶形很想这么说,但他没有,“你究竟想说什么?”
陆于则的回答不够切题,“是B-plus安排的路线问题吗?”他诚恳地问道,“你的发展道路非常奇怪。”
……所以——
“所以你准备为B-plus的艺人提供更有竞争力的发展路径?”这太荒谬了,他还没忘记B-plus与星都之间紧绷的关系,后者的恶意挖角无疑是二者针锋相对的导火索。与此同时,某个事实鲜明地击中叶形的脑海,他沉下声音,压制住那股不可置信的怀疑,“二次照明的事,和你有关吗?”
车辆运行平稳,陆于则毫不动摇。
“与我无关。”
叶形不认为应该轻易相信这句话,“这是星都之旅的新阴谋?”很抱歉他使用了如此显而易见的贬义词,他还坐在一个星都艺人(同时也是该公司实际控制人的近亲属)的车上,人身安全不保。
陆于则反而笑了,一脸投降的样子,“不是,”他有种让人迅速信任的魅力,可能讨喜也是人物设定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就随口一说。”
直白而简略。
随口一说,和“开玩笑的”有同等功效,听者只能被迫接受讲话人的说辞,否则就是KY,要被冠以情商很低的骂名。
又被抢占了先机。
叶形心里那股恼火逐渐化作汹涌的苦涩,他很想告诉陆于则,从偶像毕业以后,至今长时间的通告生涯,究其原因,不是公司路线,不是个人设定,而是……而是他本性如此。
这只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生活方式罢了。
他望向窗外。
周遭的车辆较之来程大大减少,路面上空旷无比,油门踩到底十秒都不会碰上其他车,他们正在接近叶形的住处。
此后,空间中再未响起一句话,叶形数次欲言又止,想引起新话题,至少让空气重新活跃,却终究败给了现实——他不想说话,职业精神此刻没有了任何用武之地。
手上的瓶子快被攥得发热,塑料迫于压力而变形,回到市区,四下倏地明亮起来。
夜晚才刚刚开始。
叶形稳定地呼吸着,试图在虚伪的放松中搜寻到线索,陆于则对他而言越发像一个谜团,他说的每句话似乎都别有他意,可偏偏叶形又无法一探究竟。
主观和客观意义上的无能为力。
他眼睁睁地看着周遭景致越来越熟悉,前方即是陆于则接他出发的地点,五个小时前,他怀揣着幼稚的期待,现在却是百感交集。
“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去吧,”叶形说,表现得像个打车回家的普通客人,礼貌地望向车主,“不麻烦你了。”
陆于则从各面窗户朝外看了一眼,粗略判定着什么,公众人物做到这个程度只能用“专业”来形容,不知道算不算反侦察能力的一种体现。
“好。”
他简单地答道,临时上下车区域的边缘黄线色调灰扑扑的,叶形这才发现路灯没亮,光线来自于陆于则的车前灯。
所以物业什么时候能修一下这个片区的设施。
叶形悄悄抱怨着,在门锁响起的瞬间立刻跳了出去。
没必要这么像逃跑的,但远离谜语人是较为有效的自我保护途径。
他从车前面绕了过去。
远处植物景观的阴影摇曳,障碍物颇多,让叶形感觉不妙的植物造景足够阴森,在风里发出娑娑的响动。
于是终于到社交礼仪的最后一步,告别。
车窗降下,如同他们在湖边时一样,将内部的人完全暴露给外界,自信又愚蠢。叶形后来会无数次想,如果他在车里告别,是不是就能从一开始粉碎掉星都的全部计划。
然而这只是妄想。
他走到左侧,离驾驶位前窗三十公分,思考片刻,右手随意搭在窗框下部。
他看见陆于则清澈的眼睛。
那些不知所谓的现实都被短暂地抛诸脑后,现在起计时六十秒,他希望能做任何事情。
“晚安。”叶形尽量自然地说。
对方慢慢微笑着回复他:“下次见。”
声母的摩擦音从他齿间震动发出,仪表盘亮着,是仅有的星光,好像有什么事就要发生。
路灯失去照明功能,视觉作废的短暂时间里,陆于则抬腕,指尖微动,最后轻轻握住叶形的手。
第37章 紧急公关
叶形坐在B-plus的会议室里,空着手,怎么改变坐姿都不对劲。
对面公关部的实习生正在偷偷打哈欠,顺便偷偷在桌子下面刷手机,叶形顿生羡慕。
他暂时与网络隔绝。
当他第三次将身体重心换到左边时Yuki推门而入,满脸疲惫但手臂力道不减,后面是两名女性。实习生立刻起身,叶形后知后觉地站起,茫然地将视线在来人脸上徘徊。
“坐吧,”Yuki与另外二人互相望了一眼,接着向叶形介绍,“她们是公关部的,梁总监还有情报信息组赵总,过来研究你的事情。”
最后四个字带点咬牙切齿,叶形按照介绍顺序挨个向来人打了招呼。
梁总监他(单方面)认识,赵总倒是第一次见,不知道她职位如何。鉴于赵总对他笑了下而梁总监面无表情的客观事实,叶形认定,赵总是梁总监的下级。
“别的也不用多说了,基本情况大家都清楚,”她们刚从其他地方赶过来,估计要传达一些内部讨论的意见给当事人,Yuki盯着叶形,后者不寒而栗,“简而言之,定娱拍到了B-plus男艺人和星都之旅的男艺人半夜见面,离别时感情颇深地牵了手的图。”
“不是半夜。”
当然也不是牵手。
叶形小声反驳,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
长方形会议桌尽头坐着公关部两位领导,PR实习生则在叶形对面,经纪人两手撑在桌上,危险地眯起眼睛。
“那你跟写稿的人说?”她习惯于反问式讽刺语气,姑且未将那篇热度爆表的网络新闻丢给叶形看,何等仁慈,“正好实名制投诉,纠正定娱的错误,告诉他你跟陆于则不是半夜出去的。”
叶形闭嘴。
Yuki是全场唯一站着的人,一副没睡好的样子,黑眼圈快要延伸到颧骨,她抓住叶形的过错乘胜追击,旨在深入批判放任此类花边新闻发生的事主本人,“最近本来就忙得不得了,你还让人不省心,”她抱怨道,“——坏事全赶到一块儿。”
看来本次事件已经被B-plus内部定性为“坏事”。
叶形讪讪地低下头。
有点像小时候被妈妈训的感觉,出门时家长明明布置了任务,回家后却发现鸡肉还硬邦邦地在冷柜里没解冻,再一摸电视机后背板滚烫,被工作压迫数十小时的成年人再不发怒简直天理难容。
“还有别的坏事?”叶形试探着问道,“我的问题应该不算严重吧。”
非常大胆,他头顶承受了不轻不重的一击。
“你还好意思说!”Yuki的举措夹杂了私怨,让实习生脖子僵硬地颤了一下,经纪人将击打叶形头部的凶器甩到后者眼前,一叠影印材料落下,叶形翻开,文字,文字,接着第三页是那张据说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的重磅图片,Yuki待他翻到正确页码才继续开口,“严不严重又不是你说了算。”
道理确实如此。
一个小时前,他得到速至公司开会的消息,与此同时,Yuki禁止了叶形的自我搜索,故叶形揣测,情况比他想象中……更不可控。
不过具体情形如何他无从知晓,叶形来B-plus的路上坐的是公司的车,隔绝了小报记者的蹲点突击,一路上亦没有广播听,故对社交媒体上的评价几乎一无所知。
他看着手中纸页。他站在那辆深色的车外,与陆于则告别。
……记忆犹新。
不知是拍摄相机的问题还是打印机不太行,图片看上去灰蒙蒙的。照片上的他右肩微微耸起,手肘放松,小臂前伸,送出手腕。
叶形垂下眼睛。
镜头中心,陆于则抬头看他,掌心覆盖住他的手。
如此鲜明。
纸面显示的环境黑暗,只有一点点残存的近光灯在前方提供光源,黄色调的光线勾勒出他们的轮廓,像素和分辨率虽然低,可他们的眉目都足够清晰。
拍得太好了,太确凿,也太隐蔽了。
“……我完全没发现。”叶形喃喃道。
何止是他,陆于则居然也没有发现吗?在叶形下车前,他分明还确认了一下周边环境。
还是说拍摄者掩藏得实在高明。
“噢,你没有发现,”Yuki低声复述道,“可这不是理由。”
她说得对。
叶形迅速又翻了一页,一张折线图以极度夸张的角度向上偏折,龙飞凤舞的蓝黑色字迹填满页边,Yuki默默将那叠纸收回。
“这张图片没有经过修改,事实方面无法否认,”声音从较远处传来,叶形抬起头,对上梁总监的眼睛,“我只问一件事,照片中的画面,是怎么发生的?”
口吻隐晦,十分体面。Yuki严厉地补充道:“不要只粗略讲个大概,你从头到尾,把你们说过的每句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还“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叶形艰难地咧了咧嘴,她太高估了他的记忆力了。叶某几乎要怀疑他正戴着镣铐坐在审讯室里,白炽灯光直射他的脸。
不过仅针对这个问题,他早有准备,来时路上腹稿打了七八遍,俗话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为保障自身安全,最好只选择关键情节加以复述,必要时进行一定程度的概括性回溯。
比如三天前的电视台拐角自动贩卖机旁边,陆于则约他出去。
“你们那时候搞上的?”Yuki大惊,言辞粗鄙,“难以置信,我才几分钟没看住你就搞出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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