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那个塑料盒子,仔细端详,封面上五个女孩子错落地、或站或坐在立方体块上,望着镜头露出再idol不过的笑容,既视感接踵而至。
“谢谢,”他听见冬卉说,“我会听的。”
她说会听那就一定是会听,毋庸置疑。
栗子羞涩地点头,继而小心翼翼地说:“方便的话,也请让阎老师听一下。”
她脸颊泛红,或许为这显而易见的拉关系感到不好意思,其所指代的“阎老师”是谁,又为什么要让以冬卉为中介,叶形突然就理解了。
他靠在椅背上,盯着专辑封面中心,栗子笑着的脸。
阎瀚,B-plus的创始人、冬卉的丈夫、原艺人、现live策划人……title继续说下去还有,哪怕他不是什么顶级从业者,对于一个普通的小艺人而言,他以其中一个身份提供的工作总不至于太坏。
“我尽量。”冬卉这么说。
让艺人自荐倒不是什么问题,叶形有个前队友还给某著名摄影师送过个人写真,谁都想万一自己就是那颗未经雕琢的原石,只需要伯乐青睐,便能身名俱泰。
就像栗子这样,把单曲送给娱乐公司的老板听——其中也许有她经纪公司从中授意——她想要的其实不会很多。
所以她没必要羞愧。
仅此而已。
栗子真正想要做的事已经完成,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她的结束语也经过细致的排练,灵巧地向每个人道了别,接着一直退到门口,微微鞠躬,角度恰到好处,有种舶来品的错觉。
叶形作出那种老前辈的表情,纵使他已经不做偶像快要两年。
脚步声消失在门背后,那张单曲碟还被他捏在手里,叶形估计他不会去听。
“她很可爱。”冬卉这么说,仔细阅读着碟片盒自背面的内容。
叶形看着自己的衣服,服装师总让MC的衣服搭配出现,他配合着冬卉的知性形象,系着格子领带。格子元素好像总和偶像搭配在一起,他觉得很土,所以不喜欢。
他也过了可以用“可爱”称呼的时代。
“偶像都很可爱。”他这么回答道。
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敲响,这次是导演助理,探出一个脑袋,提醒他们录制将在十分钟后开始。
冬卉应声,目光扫视叶形,他们继续坐了会,聊了两句,然后起身。
“走吧。”
第9章 打工偶像(2)
去往摄影棚还有一段距离,staff走在最前面,带领他们穿过一座座铁质架子支撑着的巨大布景。不同节目同时录制并不罕见,他们正经过大楼中的随机一处,寻常至极。
“一会想去吃什么?”冬卉半侧着回头,叶形跟在她身后半步。
“这个问题留给惠哥,”他尽量避免表现出偏好,“我选择恐惧。”
冬卉用微笑当作回答,道具组的人顺手开了门,他们点头致意。对幕后人员礼貌是维持工作量的必要条件,因为说不定哪天AD就升级成D或者GP,掌握宝贵的演出资源。
据说某相当狂傲的天才歌手曾对导演助理非常不屑,不管在哪个现场都施以恶言,后来这些不起眼的底层工作者慢慢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人物,纷纷向其关上手中节目的大门,致使这位歌手几乎就没有综艺宣传的通告。
这类传说往往言过其实,叶形对此将信将疑。高人气嘉宾参演的节目,大多持续维持着超高回报率,自带赞助的也大有人在,制作组总不会和收益过不去。
幕后人员的职业寿命往往比艺人更长,晋升通道明确,能够达到总导演和总制作水平的人,一定见证过不少巨星陨落,等到自己功成名就时,没准那些颐指气使之人早已跌入谷底。
更何况真正依靠才华吃饭的人都有特权,给综艺组摆臭脸根本不算什么,人家的工作方向并不在此。
所以唯一需要对各方面都足够友善的人只有叶形这种,没有演技和创作水平的从业人士,靠好感度活着。
前方灯光大亮。
他们走入摄影棚。
三名嘉宾已经就位,流程彩排过程简单,提前二十分钟便能走完。两套沙发呈120°角摆放,两名女生低声交谈着,叶形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坐在交点位置的……男生。
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
说是男生并不太确切,因为那是他的前队友,与他同龄。或许这就是娃娃脸的优势,哪怕来到二十岁后半都能看起来足够青涩。
常人乐。
他胸口别着一个“Semistar”的小牌子,下方则是姓名,示意他曾经以“Semistar”这个偶像团体的名义活动。组合名其实原本更花里胡哨,应当写作(或者画作)“3EM!ST△R”,叶形不会忘记,因为他也曾是其中一员。
这是由阎瀚建立起B-plus这家年轻企业后,担当制作人操刀的第一个组合,不过只维持了三年半便草草解散。公司对外宣称是运营理念问题,但谁都清楚,包括那些在半年内就跑得无影无踪的粉丝们也心知肚明,分崩离析的本质原因就是火不起来。
“八分钟!”
还是那个中气十足的导演助理,叶形跟着冬卉走到画面正中,调试麦的音量。
“嗨。”
常人乐向他打招呼,弯起眼睛的样子与几年前一样,有点像偶像剧里会追着女主喊姐姐的年轻男孩,天真甜美,叶形也朝他挥挥手。
“嗨。”
五年前,他们刚成为队友,谁都不清楚出道后会面对什么,更不会预料到这个团体将维持多久。最初几个月,叶形相信,每个人对未来的道路一定充满信心。
而现在,曾经冠以相同title的人处于不同公司,不同立场。
他们呼吸着同一空间的空气,搜肠刮肚地想要找两句话说,常人乐先开口。
“你和尹朋池还有联系吗?”
叶形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没想好怎么回答,只能浮于表面地笑笑。
“不怎么联系。”他率先装配好领麦坐下,谈及这个比他们都要红得多的前队友,无法展现出合理情绪。
“他去年第一次上剧,我私下里给他发了祝福,”常人乐耸耸肩,“但他没回。”
叶形未置可否,上市公司老板会回复祝福他生意兴隆的平凡初中同学吗,他认为大部分情况下,答案是否定的。
冬卉整了整裙子,坐下时特地朝常人乐望了一眼,她似乎对这个笑起来十足灿烂的男孩子印象很好。常人乐艺人籍还在B-plus的时候,她就对他留有印象。
毕竟他也曾是她的同事(或者半个下属),叶形不能排除她个人审美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录制即将开始,导演助理高举其五根手指。
安静。
按照剧本要求,开始部分,嘉宾们将谈及他们刚入行时的感受。两个小姑娘倒是非常积极,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曝光机会,接话速度飞快,甚至还能精妙地打配合,互相接梗,时不时对另一方的发言产生由衷的共鸣,气氛炒得挺热闹。
与此相对,剩下的那个人便略显寂寥。
常人乐不怎么说话。
叶形几不可察地皱起眉头。
如果嘉宾一共有六至七名,那么其中有一位摸鱼偷闲便不会很明显,但目前全场囫囵总共5人,常人乐的沉默便暴露无遗。
对于节目来说,并不平衡。
仅仅两个人讲话只会显得用力过猛,甚至有抢话之嫌。综艺更喜欢一击必中,命中率越高越好,娓娓道来和大段输出不适合多人企划,长时间霸占镜头,很容易被认为挤占了剩余出演者的谈话空间。
曾经有人说,综艺节目露脸得靠抢话才行,抛接梗只存在于同公司或者私交良好的友人之间,现在的录制氛围更和平,未必明里暗里杀气腾腾,但镜头量仍需要艺人主动出击。
反观当下,常人乐完全没有要插话的意思。
他的手指微动,好几次欲言又止,但均未做出成果。他自某个节点放弃了尝试,仅仅恰当地拍手、微笑,插上一句无关紧要的语气助词。
话题继续进行,两个小姑娘聊到他们日常生活安排,剧场工作和排练占据绝大部分日程,挤出打工时间都很困难。
这段谈话逐渐深入,叶形认为不该这样下去。
过了一会,他开口:
“男生的话,情况会不会和女生不一样?”他显而易见地给在场唯一的男嘉宾抛话,“我记得出道前你就开始打工了,出道后情况有改变吗?”
不算突兀,常人乐愣了一下。
冬卉及时填补了这一段空缺,声音温柔,“心情上怎么样?”
主观感受比客观叙述更容易回答,其他人都安静下来,镜头对准那张稚气未脱的男孩子式的脸,他有一瞬间的羞涩。
大家都在等待。
“……我感觉,很开心,”常人乐小声说,“也很害怕。”
声音轻轻的,收音话筒质量还行,导演没有打断。
现场反应大概让他觉得应该展开讲讲,于是他补充道:“可以说,打工多久,我就害怕了多久。”
叶形盯着他,不要留白,他相信他的等待值得。
再说多点。
更多些。
“你的打工一直持续到我们出道第二年,”叶形说。他们曾经是队友,虽然不至于私交多么深,但这些细节他都还记得,“出道两年期间,你也一直在害怕?”
引导发问,应当迅速被叫停。常人乐看着叶形,弯起嘴角,在他饱满流畅的脸颊上落下一个笑容。
“对,”他点头,“不如说,开始那几年,工作无法给我带来安全感,”他声音里带有无可奈何,“低收入让我感到害怕,所以我一直在打工。”
太过现实,仿佛要把偶像职业带来的梦境打破。场下弥漫着窃窃私语,惠良坐在镜头外,饶有兴味地望向常人乐,转动笔杆的速度比以往更快。
“只当偶像是养活不了自己的,”他视线望着MC,但在镜头里却宛如凝视着即将观看本期节目的所有观众,“如果要增收,一般就是通过打零工这种,合法、”
他停顿了一下。
“——也符合道德的手段。”
他总结道。
叶形不知为何,想到常人乐刚才问他的那句“你和尹朋池还有联系吗”。
“符合道德”四个字听上去刺耳,比“合法”更甚,仿佛带有某种隐晦的暗示。叶形连忙望向staff的区域,副导演也停住了,他没有在白板上写任何内容,不要求这一段戛然而止,也不主张MC继续深入探索。
在场不可能有人知道Semistar曾经发生过什么。
“我……刚出道那会儿,靠家里给生活费才算熬过去,”叶形抑制住想要咳嗽的冲动,他不能让这个话题展开,他做出过承诺,“啃老算是道德范畴的瑕疵吗?这么说,我的增收手段就是不符合道德的那种……”
冬卉一脸严肃,接话道:“要是我儿子毕业三五年还完全靠我养他,在我看来算违法。”她顺着话题小小岔开,并增添小补丁,“当然,特殊情况除外。”
叶形恰到好处地捂住脸,发出一声悲鸣。
小姑娘的笑声响起,伴随着常人乐紧张的摆手一道录入音画,叶形不知道有没有糊弄过去,小心地转向镜头。
“所以小朋友最好不要当偶像,”他说道,以一名前idol的身份言传身教,带有讽刺意味。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常人乐,“我们大部分都以为出道了至少就能养活自己,可现实总是很残酷。”
常人乐点头,“想象和实际大相径庭,”他思索着说,“我出道前的所有假设,都跟后来的不同,”他纠结着措辞,歪过脑袋,“当然境遇也不至于非常坏,只是……”
镜头持续对准常人乐,在这个时候,叶形没头没脑地想,他的时长应该足够了。
“好像……小猫翻过身把肚皮给你摸,”常人乐皱着眉头,试着形容理想与真实的落差。摄影师给了他一个完美的特写,他在困惑,迷茫得宛如落单的小动物,“你一伸手,放到它的肚皮上,那确实是小猫的肚子……但是,”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软绵绵的绒毛下面全都是硬邦邦的腹肌。”
空气停滞一秒。
叶形第一反应是,“这家伙在说什么”。
接着,他笑了起来,无关于打掩护或者拖节奏,他只是单纯地、自然而然地笑出声音。
他是第一个,然后观众席也传来笑声。
说实话,他不知道这到底好不好笑,也不知道正确的表现是什么。常人乐的场景模拟有点可爱,措辞有点天马行空,但都是有点,丝毫没有过激的部分。
最重要的是,很符合他的人设。
话题仍旧继续,似乎连布景都变得连贯。在接下来的部分,节奏越发顺畅。叶形看着实时画面中充斥着和谐笑容的场景,莫名有种预感。
这只是常人乐的第一步。
第10章 漏音
冬卉刚散场就走了。
她在录制的最后一次暂停间隙看了眼手机,随着阅读逐渐紧皱眉头,叶形认为她在担忧什么,焦躁中逐渐泛出一丝怒意。但她控制得很好,摄像机亮起后便毫无心不在焉的迹象。
只是在结束的瞬间,她立刻起身,边走边解开麦克,交给她遇到的第一个工作人员。
叶形甚至来不及和她打个招呼。
步履匆匆,他远远盯着那个颇有气势的背影,好奇于发生了什么事。
接着常人乐挪了个位置,靠得近了些。
“我们好久没见了吧,”他打断叶形的凝望,俨然想要叙旧的样子,也许受适才录制的气氛影响,脸颊微微泛红。他正手忙脚乱地解开缠在衣服内袋里的收音设备,叶形伸手帮他把电线从机身褪下来,听他说,“有空的话——谢谢——有空的话要不要去哪里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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