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湛灵带着少量后勤坐镇后方,所有天衍宗的有生力量全部到齐。
敛星皱了皱眉,灰袍魔族的凝滞天赋他还有大用处,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于是手中五毒鞭猛然抽在灰袍魔族身上,鞭身上的黑色火焰大涨,爬上灰袍魔族的身体,一口一口吞噬掉了苍白火焰。
已经不成人形的灰袍魔族抖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堪堪维持着跪住的姿势,声音嘶哑难听,颤抖地说道:“多……多谢魔尊……”
下一刻,无数张符咒呼啦啦一片被风卷上天,漫天澄黄符咒气势汹涌地扑向魔族大军!
亲自领教过符咒威力的和亲眼见过符咒威力的都往后退了一步,敛星却没有躲开的意思。符咒想往敛星身上贴,却被无形的屏障拦在了三尺之外。他轻轻抚了抚颈间用红绳穿起来的乌色小石子,在哗啦作响的符纸当中开口道:“衔竹尊主,久违。替本座向你师父带句问候,晚点本座亲自上门,向你师父讨要秋无剑。”
前天衍宗宗主萧停云,是六位门主的亲授师尊,自从人魔大战以后便因伤闭关至今。
敛星道:“本座还有事要办,失陪了。”
下一刻,传送阵法被瞬间启动,魔尊敛星的身影瞬间消失,带走了灰袍魔族和其他三位出窍期纯血魔族。
两人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了一处宽阔的地方。这儿本是用于大型祭祀和游行的场所,如今却是铺满了大片大片干涸暗红的血迹,惨烈昭示着此处曾经发生过的事。
前方便是城主府,府门紧闭着,府前石阶两旁的石狮子被毁的差不多了,一只碎了半只脑袋,另一只甚至只剩底座和半只狮爪。
洛慕清和弥谦推门而入,里面大概有三四十人,衣着朴素,有些人身上还带着血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他们亲人的。
幸存下来的村民们本来团团围成圈,此时又见有人进来,第一反应是惊惧地向后退。但这方空间塞下他们三四十人已是勉强,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已经没有地方可退了。
弥谦扬声道:“不必害怕,我们是来救人的。”
听了这话,有些状态还行的人当场哭了出来,有的神情麻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便只好躺着的。但不论是谁,众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都笼罩着一层死气。
那是阵法不断抽取他们身上的生机的表现。
村民们围着的中间传出一阵骚动,不一会儿,沾在外围的人主动移开给两位仙君让路,弥谦和洛慕清终于看清了里面的场景。
锦鸣半跪在地,眉头紧锁,手搭在地上一位天衍宗弟子的心口处,看样子是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灵力。另一位天衍宗弟子似乎受了挺重的伤,但仍然坚持站着。
锦鸣身旁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少女眼眶红红,颈间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松果吊坠,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只昏迷的松鼠。
弥谦瞳孔一缩。
徐无……和他妹妹!
他怎么就忘了,徐无家就在兰陵城里,当时上元节他和师尊还去蹭了一顿元宵来着。
弥谦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望了望四周,没有看见徐无爹娘的身影,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洛慕清显然也认了出来,他上前一步,问道:“怎么回事?”
锦鸣沉默了半晌,却不知如何开口,斟酌了好一会,才说道:“慕清,你自己过来看看吧。”
“他身上……被种下了魔种,血祭阵法的咒印通过魔种落在了他的身上。”
徐无脸色极为苍白,像是在忍受着什么非人的痛苦,但神情却十分平静。
洛慕清攥紧了剑柄。
弥谦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旁边的弟子强忍住哽咽说道:“前几日,我和徐无接了任务前往此处调查,到了之后四处探查,才发现城里四角方位上已经被埋下了血祭阵法,那时……已经晚了。”
初入世间的少年仙君试图破坏阵法,却发现所有的攻击都是徒劳无功。
他们眼睁睁看着阵法启动,看着隐藏在人群当中的魔族暴起,单方面收割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为阵法的吸收加快进度。
他们听着周围骤起的慌乱哭叫声,哀哀求救声,利刃畅通无阻的声音,和血溅涌出的声音,仿佛来到了人间地狱。
不是没有尝试过抵抗。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们就拔剑冲了上去。
可是没用。那个血色红瞳的魔族少说也是一个元婴期的魔族,他们不过金丹期,根本无法撼动境界带来的巨大差距。
出发之前,徐无还大笑地揽住他的肩,说做完任务先不急着回宗交差,先带自己在兰陵城里玩个遍先。
徐无还说,他都跟他的父母妹妹打过招呼了,家里已经收拾了他的床铺,到时候自己只顾着玩就行,其他都不用操心。
徐无说,城西的华记包子很不错,卖的包子馅大皮薄,但他家的龙须酥不太正宗。
城北有一家专门做糖水的百年老字号,特别受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喜欢。
兰陵城的特色鸭也很棒,是每个初来兰陵城的人都会被推荐不吃后悔的菜色,但只有李记做的最绝。
蝼蚁的抵抗无济于事,他们的失败毫无悬念。
第24章 七情
最终血瞳魔族笑着给徐无种下了魔种,再将阵法开启后产生的血祭咒印通过同源气息的魔种印在了徐无身上。
锦鸣道:“怨灵只认血祭咒印,徐无现在的识海里满是死在血祭阵法里的怨灵,源源不断产生的怨气几乎要撑碎他的识海。”
若非锦鸣来得及时,不断给他输入灵力清扫着识海里满溢的怨气,徐无怕是撑不了这么久。
人群之中有人沉不住气地问道:那怎么办啊,是不是……”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发声的人身上,看的他声音瞬间消失。
所有人都能听出他的未尽之言——是不是杀了带有血祭咒印的人,阵法就能破,他们就能得救。
徐灵红着眼看着那个说话的中年男子,嘴唇颤抖了片刻,带着强行压抑住却仍然听得出来的哭腔,一字一句道:“李叔。我们两家离得近,我哥哥……也是你看大的。听我娘说,我哥的满月酒席上,他还抓着你的衣角不放,非要你抱一抱。”
徐叔沉默了下去,再没有说过话。
可若非情非得已,谁想这么做?
徐无却是轻松地笑了出来,先对锦鸣道了谢:“多谢门主,让我多撑了这么久,您还是省点灵力吧。”
锦鸣没收回手,叹道:“这是什么话。”
然后他看见了脸色阴沉的弥谦,顿了一下,说道:“兄弟,我妹妹还小呢,能不能……”
一旁的少女再也忍不住了,转过头去,咬住了手背,肩膀微微颤抖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闭嘴。”弥谦打断了他,大步走上去,点住了他身体的各大穴位,抓住徐无的手腕输入灵力,“你自己的妹妹自己保护。”
“谢了兄弟。”徐无便转过头,对徐灵温柔地说道:“阿灵乖。出去之后你带着小飒去天衍宗找他就行。小飒受了伤还在昏迷着,不过,再过多几年它应该就能化形了,到时候你就有伴了。”
弥谦踹了一下徐无的小腿,一字一顿道:“我说了,你自己的妹妹,你自己护着。”
徐无啧了一声,“都这种时候了还没个好脸色呢?还对伤患动手,不人道。”
弥谦闭上眼,没再说话。弥谦的灵力顺着徐无的经脉游走,到了识海处。
平常人的识海通常情况下都是关闭着的,但徐无的识海被满溢的怨气撑得濒临崩溃,几乎能说是漏洞百出,因而对弥谦而言相当于门户大开。
他的灵力毫无阻碍地钻进了徐无的识海,找到了那朵埋在徐无神魂心口处的魔种。魔种如今已经钻破胸膛,盛开了血色妖艳的死亡之花。
弥谦的灵力悄然碰了碰花的花瓣,下一刻灵力陡然化成纯净至极的魔血,迅速地钻进了魔种里,速度太快,以至于周围的灵力甚至都没有对突然冒出来的魔气产生反应。
种下魔种的那个冒牌货修为不够,只是个元婴期,所以这次弥谦能够靠着出窍期修为带来的一整个大境界差距,碾压式的抢夺到了魔种的控制权,全程十分顺利。
唯一感受到所有无声变化的徐无全身一震,猛地抬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瞳孔深处满是难以置信。
而弥谦低头看着徐无,眼神极为冷静。
锦鸣一愣,随后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徐无感觉到自己不受控制地放下手,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了一串话语:“锦鸣门主,血祭阵法一直在抽取您的灵力,您就收手吧,能省一点是一点。”
有人借着徐无的口说道:“血祭阵法无法被强行中断,除非阵主自愿承受反噬强行终止,否则就只能等到阵中再无活物,魔尊布下这样的阵法并非偶然,应该就是冲着您和……明枫门主来的,你该是要保存实力,否则我们都出不去。”
弥谦接话道:“是啊,这儿交给我,放心。”
锦鸣叹了口气,在弥谦的灵力完美衔接在锦鸣之后,代替她不断消极着徐无识海里的怨气时,终究还是选择了放手。
弥谦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几瓶能够补充灵力的补灵丹,在锦鸣面前晃了晃,道:“弟子闲来无事炼了好多,就怕这阵法抽不完呢。”
“是药三分毒,补灵丹有副作用,不能吃太多,否则我们也不必担忧血祭阵法的影响。”她叮嘱道,“那便麻烦你看着他了。他身上的红色小印是血祭咒印,怨灵寻人只认它,所以一旦亮了起来,代表怨灵开始暴动,此时需要加大灵力。”
弥谦点了点头,道:“好。”
一旁的洛慕清忽然攥住了弥谦的手腕,那冰凉的触感冻了弥谦一个激灵,他不动声色抓过洛慕清的手,传音过去:“怎么这么冰?”
洛慕清不答。
他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哑,低声对徐无说道:“你的血祭咒印在哪。”
弥谦一愣,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徐无也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明枫门主要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伸手将衣领扯了下来,露出锁骨处的红色小印。
洛慕清目光落在那个相似的血祭咒印上,整个人仿佛凝固了一般。
弥谦看见洛慕清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都褪了个干净,心里一个咯噔,脊背发麻,几乎有些无措起来。
他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住多久了,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他一直像一只鸵鸟一样,仿佛刻意不去理会,这些糟心玩意儿就能从来不曾存在过。
弥谦眼珠不错地盯着洛慕清脸上的表情,想找出一丝难以置信,或是伤心愤怒来。
却意外失败了。
这个人剑下亡魂无数,专斩为恶四方的邪魔。
收了唯一一个徒弟,倾尽所有地教导,默不作声地偏爱。怕语气太凶把人吓着,又怕太过宠溺把人惯坏。
小徒弟一旦野过头犯了错,面对冷着脸的师尊总是认错求罚再撒娇,主动把罚人的鞭子递到师尊手里,可怜兮兮地跪着。
洛慕清手中的鞭子就再也挥不下去了。
故作冷态地训斥他一番,小徒弟总能听出来一分责怪,剩下九分匀给无奈和心软。
虽然师尊总在下一次看见自己半分不改时悔不当初,但这招总是屡试不爽。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你心血尽付,养出来的徒弟,是个欺你瞒你,在外作恶多端的魔族。
什么心情,弥谦不敢想。
本来若是没有魔种一事,弥谦还能拍着良心,说自己手上从未沾过无辜之人的鲜血。
可现在却是不能了。
午夜梦回时,那些无声无息死在黑暗之中,活成了血肉傀儡的弟子们没有脸,混在无数怨灵当中,尖利质问他怎么好意思活着,咒他不得好死灰飞烟灭碎尸万段。
所以最好什么都不要问,直接用剑对准他,亲口判他罪无可赦。
这样他便可以安心地沉入黑暗,重新靠着对魔尊的恨意而活。
像是从来未曾被阳光照耀过。
锦鸣发觉不对:“慕清?怎么了?”
洛慕清闭了闭眼,轻声说道:“血祭咒印在身,会时刻被怨灵缠身撕咬,噩梦无边,终会落得失智疯魔的下场,除非一死,不得解脱。第一次见你夜半难眠,是在凤凰城。时间线再往后推,踏雪被带回来的当晚,它夜半惊醒,浑身发抖,我便起身点了烛火和安神香。”
“你拜入我门下后,五年里各地未曾有过血祭阵法献祭活人的案例。所以再往前,唯一一次血祭阵法,是在魔族封印落成后不久。魔尊敛星将秋无的死归在人族身上,当时被封印在清平谷后的不仅是魔族,还有一部分人族居民。敛星用血祭阵法献祭了那些人族居民,靠着邪术从出窍期跃升成化神,这样的跨度,可见其惨烈程度。”
“敛星为了提升修为无所不为,不会甘愿承受邪术带来的代价。既然能让别人来受,敛星自然不会客气。”
弥谦呆了呆。
洛慕清睁开眼,看向弥谦,声音很轻很慢,偶尔停顿一下,像是怕被发现其中掩藏了什么脆弱的情绪。
“那么你呢?你身上的血祭咒印,又如何而来?”
洛慕清习惯于藏起伤口,弥谦却总是能发现,再有意无意地逼着洛慕清重视起来。
逼着洛慕清自己从神坛上下来,回到血肉之躯。
他捧在手心里的,表面乖巧,实则又野又乖张的小徒弟,明明看起来活得恣意又放肆,像是从来都不曾有过一丝阴霾。
锦鸣私下还打趣过,说小师弟自从养了徒弟养了猫,洛慕清整个人都似乎有了七情六欲。
洛慕清便叹道,七情有喜、怒、哀、惧、爱、恶、欲,他只有被徒弟气出来的怒,何来七情。
锦鸣便笑得弯下腰去。
可这样的小徒弟,却原来曾经被人种下魔种,曾经担了所有不属于他的罪孽,曾经怨灵缠身,噩梦无边。
凭什么?
弥谦盯着洛慕清微微发红的眼角,心里仿佛被尖锐的物什狠狠扎了个遍,鲜血淋漓。
他沉声道:“你就真的不怕我作恶多端,心怀不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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