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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听他一言，浑身一震，似有难言之隐，背过身去不愿再说话。一芯戳了戳他的肩膀，笑道：“你借着这些话来指责我拖延时间是没用的。现在，帝君最忠诚的副将即墨，可以跟我说帝君在哪里了吗？别逼我用章郎哦。”
“你……！”
“我知道你护着帝君。”一芯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我不怪你。”
即墨红肿着双眼，百般不情愿，朝着前方望过去，指向天边黑雾最浓的一处地界。
那一处地方一芯自然很是熟悉，千万年前在那一处受过八道天雷。一芯本想捏诀径直过去，双腿如灌铅定在原地，他只好拍了拍即墨的肩膀，笑道：“麻烦你，领我过去。”
一路上，在魔气侵蚀下，天庭寸草不生，枯竭之状，魔气过于浓重，导致一芯体内的仙魔二力亦在打架，肺腑之中刺痛阵阵，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捏诀用仙力抑制住体内的魔气，两相冲突之下血丝不断。
即墨到底不忍，轻声道：“一芯，待会见到帝君的模样，你不要太吃惊。”
一芯应了一声。
一芯和即墨来到天雷台，天雷台的大门紧闭着。一芯站在门外，浓重的魔气让他不敢相信，这还是往日的天庭吗，真的不是另一个魔宫吗？
即墨轻声道：“魔尊说，只要帝君在这里受你曾受过的千道天雷，便大赦六界，玉皇大帝与他达成协议拖延时间，寻到时机便会有一战。帝君与我说，他会有别的办法，让你不要轻举妄动。”
一芯未作回应，推门而入。
黑雾缠绕擎天大柱，紫电自天边而降。
帝君一袭彩线白衣，跪在地上阖眸，手脚皆为玄铁所束，从前规矩的发髻四散，紫电直直击中他挺直的脊背，霹雳直击，元魂虚无，每斩破一道，仙身便出现一道划痕，迅疾愈合，来来往往，重复不断。
帝君浑然自若，缓缓睁开眼睛，温柔的目光里沉醉着遍体鳞伤的一芯。
“他到底拦不住你。”
“帝君。”
一芯双腿无力，走了几步便同样跌跪在他面前，真真切切地将他望着。若不是凡间的一场相恋看见过小柿子那般熟悉的眼神，他根本看不出帝君这样冷淡的目光里早已藏了爱意。
眼见一道天雷再次落下，一芯连忙祭出焚月鞭，朝天一扬，抵挡住那频频来急的紫电。正待落下之时，虚华剑出鞘，将一芯推至台前朝他倾去。
虚华与焚月在上空交织抵抗天雷，紫电在空中劈啪作响。
地上两人的距离不过一寸，彩线白衣飘扬，二人的青丝在微风中交缠缠绵，双手被束的帝君低头瞧着他，面容冷峻，薄唇紧抿，未束上的喉结微微滚动，目光温柔却又炽热地即将吞噬他。
许久，帝君才唤出早已在心间日夜唤了千遍百遍的名字。
“一芯。”
这一声微颤的呼唤引得内心的渴望更甚。帝君阖上眸子，羽睫颤着，在一芯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小心翼翼地吻上他的唇，一点点贴紧，半天都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可帝君的气息却逐渐紊乱，凑近的鼻息听见彼此胸膛的炽热跳动。
“一芯。”
他又唤了一声，沙哑又充满思念。
帝君尚未敢睁开眼睛，他的嘴唇亦冰凉如常，与他往日无甚区别，可唇上的章法却开始紊乱，微微颤着，似乎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是连小柿子都不曾有过的热烈。一芯忘了时光，忘了天庭魔族，忘了一命换一命的来由，只顾着与帝君溺死在破除禁欲的缠绵里。
天雷频频而急，虚华与焚月逐渐抵挡不住，碰击之下落在地上。
紫电再次来临之时，一芯上前拥住帝君，一同受刑。
第七十章
响彻天际的一声轰鸣，紫电自百丈从天而降，划破无缝黑雾，直刺入相拥的身体。
双手被乌金玄铁所束的帝君，雷电之刑落下一刻，贪念、私欲、怨气自帝君体内散出，又再次聚拢，帝君神情隐忍。一芯心神巨震，如此接近又融通的魔息，竟在两人体内畅通无阻。
一芯甚至问不出口，帝君是何时沾染的魔性。
雷电之刑落下，元魂一同震出。帝君知晓再难掩盖，紧紧缩了几口气，再抬起头时，虚空的目光紧盯着一芯。于是一芯震惊又不知所措的脸色，全都尽收眼底。
帝君试图如同往日那般安抚，轻声道：“一芯，一切因我而起，我”
“在凡间，你望我在碧落山永生逍遥，从不愿许我一句诺。在天庭，你偿我肉身盼我成仙，也从不愿与我多说一句。”一芯打断他的话，站起身，定定地将忽而含满悲悯的帝君望着，轻声道，“若不是轮回境，我又怎知你的心意。现下我知道了，才觉得都值了。”
帝君目光沉沉，半晌道：“一芯，总还是有办法的。”
“魔既因我而起，便该由我结束。帝君，”一芯轻轻笑了笑，再次轻声道，“帝君……还是守护着天下苍生的帝君好看些。”
他捏诀卷起焚月鞭，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帝君，骤然起风，如潮涌将其席卷其中，飓风之中岿然不动。帝君皱紧眉头，知道他要做什么，可他既心慌又犹豫，天下苍生与他，若是始终只能择其一……
一声唤堵在喉间，方一站起，一道天雷直击其跪下，帝君仍面容冷峻，极大的哀恸中目光隐忍，唇瓣紧抿，身形却企图冲破束缚，被牢牢禁锢的手脚淌出鲜血。
萦绕帝君的魔气更重了一些，一芯的焚月即刻化作利刃，毫不犹豫地往胸口插去。
“帝君。”一芯似笑非笑，轻声道，“你哭了。”
仙力私用，苦劫来临，魔尊重现，这是帝君因他而遭受的天谴。若是将这颗受他呵护成型，以他仙气养之、天地晶露灌之、以安神曲抚之的心魂还给他，莫要再用仙力，便无需与魔尊交换条件，亦无需在此受天雷之刑，便可还天下苍生世世安宁。
一芯用力，利刃刺破皮肉，鲜血溢满淌下。
再用力些，便能将这颗灌满帝君仙力的心取出，归还天地，偿他仙力。
帝君紧紧锁着他的伤处，仍旧身似冰霜，心如刀绞。他叹出一口气，天雷重击之下凝聚仙力，眼一睁，虚华倏然出鞘。
一道金光闪过，斩破邢台中的黑雾，雷霆万钧骤停，天雷顿在半空，与帝君散出的金光撞击破碎，刑台轰然落成碎片，底座重新旋转契合。
毁天灭地的威力重现，焚月仙魔尽灭，乌金玄铁裂开。
一芯想起来。
初见帝君，虚华出鞘，天地暗淡。
光景重现，一芯忽然明白，仙魔大战的第一场战役，无渊谷中，是帝君未挥下的第二剑，才让他多活了这么些年岁。
怔愣之间，剑鞘轻拍不住后退的一芯向前，帝君捂着胸口站起身，扶住一芯，指尖划过，金光溢满他受伤之处，皮肉痊愈，内伤难疗。一芯难以承受，咳出一口血，被帝君稳稳扶住。
此刻知晓他的心意，竟从千万年前伊始。若要论隐忍，当真无人能比得上他。
“为何……”
“你无法成仙，我便与你成魔。无你的日子，岁月难熬。”一芯还未说完，帝君轻声打断。
“哈哈哈哈哈。”紫电再现，先是一阵笑声，魔尊自黑雾中走来，携着一腔浓重的嘲意，“帝君，你说得如此隐晦，小家伙怕是听不懂了。”
帝君与魔尊的模样几乎一样，帝君沉稳如斯，魔尊举止轻佻。帝君虚华在手，向前一步，挡在一芯面前。
“你何不直接与他说，苦劫中根本没他的事，天庭众仙无时无刻想让他心甘情愿地去死，早在他坠入凡尘之道便该死去，可他死不成，天庭便将计就计，制造了一段凡间遭遇，断你情根，好还你干干净净的帝君之身。”魔尊笑容明艳，含情脉脉地挑起一芯下颔，“可我不一样，小家伙，跟我比跟他好得多。”
一芯撇过头望向帝君：“凡间遭遇……”
帝君不受影响，神情淡漠，瞧不出内心。
魔尊不恼，笑了笑，继续道：“算了，我与他说不通。小家伙，从轮回境伊始，大家明里暗里便都求着你看过往，盼着你回来，为什么呢？只不过是要你心甘情愿地为他而死，还他心魂。他们这群神仙，满口慷他人之慨，明里暗里却硬是要让人牺牲，费劲周折，浪费时日。”
这几年一芯未受仙力，从闯出梦魔阵已耗费太大的仙力，再受数道天雷，灵器尽毁，再一动作如滚烫的烈火烧身。
他勉力笑道：“魔尊，您以为就您老人家聪慧，借着轮回境中的梦魔阵告诉我，您会回来，又故意假言借我肉身成魔，在我身上埋下怀疑的种子。我可是在轮回境瞧的清清楚楚，受伤的是帝君，那时是你在他身上下的梦魔阵吧。”
一芯挣脱帝君，不动声色地走到魔尊面前：“您现在说这些与我听，又希望我做什么呢？”
轻佻上扬的眼角含笑，一抹艳红衬他明艳，魔尊笑道：“我当然是想跟小家伙在一起了。想必你也明白，我是因他私欲、恐惧、贪念而起，自然对你也含了那么点浓重的情欲，我可得好好谢谢帝君，帝君的私欲竟让我如此强盛。”
既然如此，一芯便也明白为何天庭会与魔尊达成如此诡怪的协议，魔尊既是帝君的心魔，若是将魔尊灭了，帝君也会从六界消失。可帝君早前仙力散尽，心魂又送给他了，自然不济。
天庭要保帝君，便只能从他身上取回心魂，恢复仙力，与魔尊抗衡，还天下苍生一个永无败绩的帝君。
魔尊犹如弹奏乐曲，从指尖抚摸至一芯的手臂。帝君冷眸凝视，虚华出鞘，干净利落，砍断魔尊的手臂，可魔尊疼也不疼，在微笑中长出一根新的手臂。
魔尊哈哈大笑道：“帝君怕是气急了，忘了我本就无形。小家伙，天庭本就留着等你回来，你既已回来，我们便将其灭了，一起回魔宫。如何？”
帝君虚华再出鞘，注入极盛的仙力，即墨闻此动静立即飞升上前，滑跪下来哀求道，“帝君！你不可再为他用仙力！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帝君！只要他心甘情愿将心魂还你……”
好家伙，原来一直在偷听。一芯无奈地摇头，看来大家都不信他对帝君的真情实感，怕他做戏呢。
可天庭的众仙怎么就不明白，他若是喜爱帝君，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包括灰飞烟灭这件事，这点牺牲算什么，这些天庭的神仙们倒不如魔族实诚了。
帝君不发一言，将一芯挡在身后，与昔日并肩作战的副将即墨站在对立面。魔尊的表情很精彩，似乎在看戏。一芯在想，帝君何时与他们共同达成协议，又是如何改变心意的？
“我确然是曾想过，若是顺利取回心魂，天下安宁。”帝君面对众仙，缓缓开口，“可我不舍，便将他留在凡间，即便不能共渡余生，好歹留他一条命。可你们将他找回来，如此，恕我难以从命。”
“青提，你若是执意如此，心魂赠魔，父神责怪，万劫不复，灰飞烟灭，将是你的下场。他只需要将心魂取出归还，这是救你的唯一办法。”玉皇大帝紧随身后，视线轻轻掠过一芯，漠然道，“苍生与他，不可并存。”
好一句苍生与他不可并存，仙界的套路他可太懂了。可他坠下凡尘之世本就没想过要再活着，是他命大死不了。先前的记忆丢失，但他仍记得登上碧落台时，凡间魅生问他的名字，他轻轻唤的名字。
王一新，亡一芯。
从记忆活着时就惦记着要赶紧死去，谁敢说这不是情真意切。
受伤的一芯轻咳两声，倒是有些心疼帝君，再想想这众仙官站立的位置，竟是与多年前东海龙宫相似。
仙官们站在玉皇大帝的身后，衣衫褴褛的司命星君握着笔杆子，捋着长须的水君，二郎神握紧三尖刀深情悲切，熙熙攘攘的挤成一团，似乎全来看热闹，又满目忧愁。
一芯左看右看，未见到心中惦念的身影。一芯问道：“玖珈呢？”
无人应答，许久，司命星君前来俯身作揖。
“大药仙已……已魂归天地。”司命星君战战兢兢地答道，“大药仙当时随你一同坠入凡尘之道，他资历尚浅，又不如你有帝君仙力护体，仙身早已有损，后又在活冢向你借命，已在凡间逝世，不入轮回。”
不入轮回。一芯苦笑，倒是连一句谢谢都说不了。
“青提。”玉皇大帝语气稍重，“你若是执意如此……”
“你们啰啰嗦嗦的，实在是听得我都烦了。”一芯掏掏耳朵，绕过帝君，朝着魔尊笑道，“他们太烦了，我跟你回魔宫吧。不过嘛，你要解除与天庭的协议，帝君免于受刑。”
帝君甫一动作，便被一芯按捺，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刑台虽一时被帝君毁了，却也难保不会再他处建起。
魔尊笑道：“这还不容易。”
话毕，魔尊掌心生风，施起咒术，帝君胸口咒形映在由金转黑，魔尊轻轻一吹便四散而去。
一芯甚为满意，烈火将他的元魂烧的神志不清，他知晓不可再拖，便轻声道：“但我很好奇，您要我跟您回去，做什么呢？”
转而又自答道：“也是要取我心魂吧，帝君这么值钱的玩意儿在我身上，太危险了，我不想要了。”
轰然间，五雷轰鸣，风雨凄凄，一芯用尽身上仅剩的仙魔二力，划出一道无仙可破的结界，将他自己困在内，方才硬挺的伤自体内溢出，沾湿了原本洁净的衣袍。
“一芯！”帝君冷漠的脸上染上惊慌，握起虚华，无措朝结界砍去，魔尊同时直接硬闯结界，而一芯的仙魔二力遇仙挡仙，遇魔挡魔，帝君望见内里细微之处，一芯布置了梦魔阵。
他不给自己留活路。而众仙观望一芯是否真能取心魂，司命星君则是背过身去，即墨早已泪流满面。
好一群无私无欲的神仙们。布置的结界被帝君被砍的一瞬，一芯忍过疼痛，又迅速重建一层结界，他喘过气来，轻声道：“帝君，你莫要着急，你再砍，我更疼。”
一芯没了武器，迅速以手作刃，准备生生摘出心魂。
“你当真不想活了，我便陪你一道死。”
帝君下颔不住颤动，握住虚华捏诀，阵法变幻不已，天光骤灭，众仙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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