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鸿宇听到齐实故意恶心他的话,在电话那头的脸垮的和丝瓜囊差不多,他狠狠磨了下后槽牙,已经可以从齐实的态度判断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
“有空的话我们约个晚饭?”姜还是老的辣,陈鸿宇很快调整好状态向齐实发起邀约,“胶州路荣顺私邸,我叫人订位置。”
“好啊。”齐实爽快应邀。
五点多,齐实从家打车过去, 花了二十几分钟。荣顺私邸藏在一处深深的院子里,是民国时建筑改造而成的私房菜馆,餐厅环境上乘品味不俗,每个房间都有一对一的管家服务,这一系列的配套设施无不彰显出来此吃饭人的地位,齐实也没露怯,跟着领班走上二楼的小房间。
日头西斜,透过旧式的窗棂洒进房间,颇具年代感的实木地板上映出一大片打着格子的斑驳树影。鸟雀惊飞,树影摇曳,为这沉闷的灰色时期添了点生气;日出日落,周而复始,这世间唯有太阳不会吝啬它的光芒,公平地驱散所有黑暗。
陈鸿宇就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有限的天光。
齐实轻咳一声,陈鸿宇悠然转身。他们四目交接,眸底都藏有饱满的情绪,陈鸿宇在试图探知齐实手里有多少把柄,而齐实也在测试陈鸿宇的底线在何处。
“来了啊,坐吧。”接着陈鸿宇朝他身后挥手招揽一下管家,“上菜吧。”
齐实不慌不忙,饶有兴致地看着一道道菜上桌,坐等陈鸿宇先开口。
“林航的事情是你在帮忙吧?”管家撤出后,陈鸿宇不经意地问道,“之前我们之间产生了一点小误会,我正好和会所的老板是老相识,他顺手帮了我一个小忙,今天他和我说收到了林航那边的起诉书,这不是误会大了吗,齐实你看能不能帮我们说和一下,别把事情闹大了不是?”
齐实真的佩服陈鸿宇这张嘴,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只要给他发挥的空间,都能把明天的福彩头奖号码都编出来。
“陈哥,您这叫什么话。林航他呢肯定恨透了曝光的人,毕竟啊这是他人生的一个痛点,之前不被人知道还好,他能忍着去尝试忘掉这件事。可是偏偏被有心之人拿出来做文章,把他最想忘掉的丑事曝于大众眼前,你设身处地帮他想一想,他能原谅吗?”
“这可不是小事陈哥,这是洗清不白之冤的大事。”齐实不买他账,接着话里有话地问道,“陈哥这么在意会所老板干什么?怕他干不下去了影响你年底的分红吗?”
闻言,陈鸿宇掀起眼皮冷冷看了一眼,只一瞬但还是被齐实捕捉到了。陈鸿宇不是好糊弄的人,他猛然察觉,齐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既然如此,陈鸿宇也没必要再和他浪费太多口舌,他索性放下筷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浅浅摇晃几下后小酌一口,酒香舒展开身心,陈鸿宇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终于舍得开口。
“说吧,你知道多少了,或者你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吧。”
齐实轻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他擦了擦手拿起筷子,今天的正餐开始了。
“陈总,很简单。我想要的呢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就像那会所里同样上不了台面的交易一样。”
陈鸿宇脸色骤变,在桌底下攥紧了手掌心,“是吗?你先说说要什么吧。”
“两件事,第一让徐弋阳走,但他的股份不变,账号全归他所有;第二,当初我折价抵给你的股份还给我,并补上我该有的分红。”
陈鸿宇沉默不语,他发现齐实真的变了,从以前狼群里的小狼崽长成了更年轻更强壮的头狼,有自己的见解,还能替别人解决问题。
陈鸿宇感受到对面新头狼的威胁,特别是齐实那双眼睛,从前的眼底只有清澈的愚蠢,现如今盛满了对敌人的挑衅。
“你的要求还叫简单?”
陈鸿宇显然不接受。特别是第一条,当初为什么要曝出林航的事,还不是因为徐弋阳未经允许跑去他那了,今天还来要人,这不是兜兜转转进了死胡同吗?
“不然陈总以为我是在和你说笑吗?”齐实夹了一筷龙虾肉送进嘴里,“这两样,一个都不能少,我等着您给我个确信呢。”
“齐实,徐弋阳想留还是想走我做不了主。第二条可以答应。”陈鸿宇直言道,“你以为他留着是我强制的吗?怎么会,我这人一向民主,要不你打电话问问他要不要离开?”
齐实筷子一顿,放他妈的狗屁!
“陈总,你给徐弋阳家投了资金,救他家公司于水火,现在反过来让我问徐弋阳的去留,你这不是在说笑吗?”
“是啊,你问。”陈鸿宇很笃定徐弋阳的选择,这几个月来徐弋阳在他手底彻底失去反抗力,现在他说什么是什么,更别提徐弋阳有想走的心了。
齐实腹中的火气暗涌,他只能拼命忍下去,心里大骂陈鸿宇是下三滥,“陈总,第一条既然无法兑现,那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一个小小的会所罢了,我相信陈总关了这处生意还会有下一处。就是不知道关了以后那些藏着的老板们会找谁接手生意呢?又或者说,那些本该到你口袋里的分红以后还能回来吗?”
生意,陈鸿宇以为齐实只知道集资的事情,没想到集资背后真正的洗钱他也知道了。
集资分红被举报,陈鸿宇尚可以找个好点的律师脱身而去;但给大佬们洗黑钱的事,万万不可出差池,这不是打官司进监狱就能脱身的,弄不好身家性命全都不保。
陈鸿宇的脸上终于出现瑕疵,红色血丝爬上眼球,他咬牙切齿地看着齐实,“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道上有几个厉害的朋友,你还别说啊陈哥,用心打听了一下怎么全是你的名号?”
这还用说吗,陈鸿宇再怎么厉害,比起真正手眼通天的人,他不过是挡在最前面的替罪羊。
“齐实,你真可以,我怎么不知道你消息这么灵通。”
“别说废话了,我的要求能答应的话,这些事就烂在我肚子里。”齐实失去耐心,放下筷子给陈鸿宇下了最后通牒,“做决定吧陈总,输赢乃兵家常事,我输您这么多回,这局总要扳回来一成。”
陈鸿宇脸色不虞,这代价实在太大他根本赌不起,如齐实所说,这局他输了。
“徐弋阳的事我回去也要和他商量,他是大活人多少要和他说清楚,给我时间。第二个条件,我让我的助理和你对接。”
“三天。”
陈鸿宇握紧拳头,“好,三天。”
第八十二章 遇见
三天,度日如年。
徐弋阳在第三天的傍晚联系了齐实,他说谢谢齐实为他做的事,陈鸿宇答应了,可是他要走了。
齐实嗯了一声,问他要去哪里,徐弋阳说去英国念书,陈鸿宇帮他联系好了。
松江区别墅的后窗正对湖心,齐实看到一个小男孩丢了块石子进去,湖面溅出水花,小男孩吓一跳转身抱住妈妈的大腿。
水波纹荡漾散开,在相顾无言的电话中逐渐归于平静。
“你还回来吗?”
齐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徐弋阳,想问他家里的生意挺过去没,想问他账号还要不要,想问他去英国念什么学校,想问他终于摆脱了高兴吗……
问不出口,齐实知道陈鸿宇不会痛快放手。
徐弋阳已经很久没有开心过了,当他听到齐实的问题,终于还是淌下了一行眼泪,“齐实,我会想你的。”
“在国外照顾好自己,有事可以找我。”
徐弋阳努力吞咽下鼻腔里倒流回的泪水,咽喉哽咽肿痛,手指攥紧手机,“齐实,还有事情要拜托你,求你一定要原谅我……”
“你说?”齐实心里同样一梗,他心里早已猜到徐弋阳接下去的话。
果然。
“到此为止吧,我……”徐弋阳的抽泣声越来越大,他知道这件事很难开口,他也没有资格左右齐实决定是否原谅,“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齐实,我让陈鸿宇把我剩下的股份分批转给你,他也答应了,所以求你了。”
“为什么?”齐实替他感到不值,“明明他才是伤害你最深的人,你还要为他开脱?”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徐弋阳又哭又笑,声音里尽是说不清的无奈,“如果他真的有一天一无所有,我的生活也会跌入谷底吧……”
也许,徐弋阳说的话也都是陈鸿宇在背后授意,齐实全都明白。陈鸿宇不能倒台,还必须好好的把生意越做越大,生活就是盘根错节的老树根,想要连根拔起又谈何容易。
九月,一切尘埃落定。枪灰色的天际下,涂刷着巨大A350标识的空客飞机滑出跑道。
齐实和阿超送别徐弋阳,离开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久违的陈鸿宇。他穿着一身休闲西装,正坐在驾驶座上抽烟,齐实难得见他表露出精英以外的形象,可能是送别也让他徒增伤感。
“你哥他,不会当真了?”
阿超耸了耸肩膀发动了车子,“谁知道呢?”
晚上七点,刚下班的纪年往自己的小公寓走,已经很久没加班了,疫情开始后多地的项目都进度缓慢,本来催命似的甲方也因为地方财政不景气延后了工程。
准备刷卡上楼,纪年的侧方唰一下亮起两道车灯,他抬起手臂遮光眯眼看过去,暗骂对方素质堪忧。
素质堪忧的车主又朝他按了两下喇叭,纪年心想不好,不会是骂错人了吧。
齐实从车窗探出脑袋,朝他挥手示意,“年年!是我!”
纪年扶额满脸黑线,怕被人发现似的朝副驾驶跑去。
“年年,我买了辆新车。”纪年刚坐稳,齐实就和他说道,“不然去哪都不方便,刚提到货,怎么样!”
纪年摸着特斯拉极简的内饰,感叹了一句,“现在流行这种了啊,不过电车也是趋势,挺好的。”
“走咯,带你先去兜一圈!”
新车就像齐实手里的大玩具,他们上了高架,漫无目的的往前开,纪年打开车窗,伸出一只手,想要握住掠过掌心的风,跳跃的霓虹灯连成彩色的光谱,应接不暇的纪年想起若干年前的一晚,他站在齐实有着硕大落地窗的卧室,欣赏了很久很久的东方明珠。
“年年,今天徐弋阳走了。”齐实把音乐的声音调低,对着纪年的后脑勺说道,“我看到陈鸿宇也来了,他好像挺伤感的。”
纪年的手掌拢成一个半圆,被烈烈的劲风吹得前后摇摆,纪年才不在乎陈鸿宇怎样,淡淡地说道,“是吗,可惜徐弋阳又看不到。”
齐实一愣,也是,就算陈鸿宇当真了又怎样?迟来的深情比狗贱,连送行也只是偷偷的,如果这算报应,齐实希望陈鸿宇报应一辈子。
车子驶离高架,纪年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的景物如此熟悉,他们路过了嘉定校区,最后停在了嘉亭荟广场。
“怎么来这了?”
一切恍如隔世,纪年抬眼望去。一辆由迪士尼方向开过来的地铁驶进站台,机械轰鸣,他隐约能听到广播里的到站播音。
———“安亭站到了,开左边门。”
天桥上人群如织熙熙攘攘,平行的时空线仿佛交错着倒流回16年的11月份——那夜下着小雨,有人撑起伞向身边的人倾斜,他搂着纪年的肩膀没入深夜,匆匆走进天桥对面的全季酒店。
交错时空线里的人变成了齐实,他曾无数次回想起当时的场景,脑海里早就把纪年身边的人替换成自己的模样。
“想来就来了。”齐实牵起纪年的手走进地铁站来到天桥。
刚刚到站的人不少,他们戴着口罩走出站台,与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擦肩而过,纪年莫名觉得有些紧张,他记得曾经的自己也是“他们”的其中之一。坐着11号线,怀揣着对每一个明天的期冀,上班再累也动摇不了他的坚定,纪年想要在上海这片热土出人头地,他想要在上海有个家。
再往前走,有个抱着吉他的长发歌手靠在天桥的栏杆上,来往的少有停留驻足的人,歌手并不在意,低沉性感的烟嗓没多少千回百折,他闭着眼依旧唱着无人问津的歌谣。陈旧的琴盒里留了张二维码,纪年给他扫了五块钱,话筒里传来带着回声的谢谢。
听着他一曲完毕,齐实却突然松开了纪年的手,他走到歌手身边,和他耳语几句。纪年站在原地,他猜老土的齐实等会要给他唱情歌,正想着是不是先准备起来酝酿一下情绪,让齐实等会唱完有点成就感。
只见歌手甩了甩长发,让出了话筒的位置,齐实站定摘下口罩,朝着前面的纪年露出明亮的笑容,一如曾经明媚的少年。
“年年,2016年我在11号线上遇见你,从迪士尼站到安亭站,全程需要两小时,只需要一眼,我对你的心动从此不只有两小时。”
吉他声起,简单的音色却弹出了不简单的故事,一段熟悉的前奏过去,齐实单手握住话筒唱了起来。
——听见 冬天的离开
我在某年某月 醒过来
我想 我等 我期待
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阴天 傍晚 车窗外
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
我遇见谁 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 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着队 拿着爱的号码牌
……
我看着路 梦的入口有点窄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总有一天 我的谜底会揭开
纪年曾经想过,他到底会以怎样的方式走进未来,是单枪匹马的与生活作战到底,是默默无闻的在岗位上耕耘至天明。后来他懂,未来就是未来,不管他以何种方式前进,那些提前计算好的轨道和线路总会与真实目的地相差甚远。
他爱过的人,曾给他带来伤害,他曾与之虚妄过的未来,也会被现实打败。
好在一切都有机会,上海这个偌大的梦里,有他的一席之地。齐实的歌里他是个美丽的意外,而齐实于他,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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