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栐言替他捏手心,从掌心慢慢揉出去,再顺着指节寸寸按转,柳承午很快意识到主人在做什么,被捉住的手颤了一下,又强迫自己放松,只低着头看主人的动作,出声时已有些哑,
“主人,属下不碍事的,”
“现在不碍事,等抽筋了疼不死你,”
比起他曾经受过的疼,只是抽筋又算得了什么,柳承午觉得自己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再说不出旁的话来,连带着眼里都有些热。
他这边变得格外安静,柳栐言那就捏的愈发顺手,偶尔抬眼撇见那人垂着头的样子,心里便总会陷入柔软。
柳承午不会抵抗他。
这点他从一开始就清楚,因而此时察觉到的这份喜欢,柳栐言并不准备直接告诉那人。
他明白自己随时都可以把那人推到死路里去,只要他愿意,不管柳承午心中抗拒与否,最后都会变成顺从屈服的情形,他甚至可以折去那人的骄傲,强迫那人,占有那人,同时也毁了那人。
柳栐言知道,若他说出来了,那人就再没有选择的机会。
柳承午将最后一竖笔直地划下去,浸在笔豪里的墨水随之染在纸上,黑润的水泽便隐进整个字形里,他静静地看着,等墨水全干了才谨慎地把笔架在笔格上,再学着主人的样子慢慢揉捏自己握笔的那只手。
柳栐言回去照看病患前给他下了新的命令,每写一遍就得停下来歇息片刻,那位陆小姐的症状似乎有些麻烦,因此在他的主人出来之前,他大概有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完成主人给他的惩罚。
柳承午坐在那,揉着揉着就有些走神,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什么都不用多想,只是在天气适宜的时节里待在清凉的阴影下头,近乎放松地描写已经记熟了的两个名字,等写完一遍就停下来,放任那些惹人犯困的夏风拂身而过。
七日之期已至,却也只不过七日而已。
若不是时时谨记,柳承午甚至觉得自己已在这里得了一生的运气,毕竟他的主人赐予他的东西实在太多,多到几乎要盖去他原先的所有痕迹,偶尔想起过往就恍如隔世,像是先前皆活在冰冷无望的梦里一般。
柳承午兀自发着愣,忽的风涌纸动,激的他快于思绪的猛然按住纸张防止它吹落,这么一出动作倒是让人回过神来,只看着被自己压着的东西哗啦啦地由风弄出一点响,这才察觉自己竟呆坐了好久。
他坐正回去,小心翼翼地抚平方才情急之下弄出来的皱痕,等差不多抚平整了,这才重新握笔蘸墨,从主人的柳字开始另起一遍的写。
而写的再缓也有写完的时候,正如柳栐言预测的那样,他说陆朝絮的发热会折腾一段时间,就真的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柳承午照着数练完了,又在院里从日暮坐到天昏,直至完全黑下来,顶头星辰轮转过一小段弧了才等到主人出来。
柳栐言一副困倦的样子,柳承午说要去端晚膳时也提不起劲,只把人往屋里赶,要说柳栐言难得进柳承午的屋子,反而使那人有些拘束,在没什么物件的一方地里杵着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小心请示,
“主人?”
“躺床上去,先替你行针。”
第30章
★番外
【初雪】
有人说道,下雪时的天最为安静。
因为无声所以无觉,是以晨醒的柳栐言毫无防备的推开屋门之后,被屋外连天接地的一片白茫冲击的半天回不过神来。
柳栐言出生成长皆在南方,冬天虽也出奇的冷,但就是卯着劲的不下一场雪,足足二十多年的时光,没出过远门的柳栐言愣是半片雪粒都没见过,更别提这样壮观的雪景。
要说柳栐言之前没遇到过下雪,自然不知道有些时候雪中会夹着雨,掺杂在一起的掉落,没有伞出去站一会就会湿透,在他的想法里雪是雪雨是雨,雪花就该一片一片飘下来,人站在下头伸手就能接住些许,像绒羽那样软软的慢慢化开,再变成剔透的水。
不过这场雪下的确实漂亮。
没有声响的大雪估摸着下了整整一夜,现在虽然已经停了,但仍在地上树上铺了个满,放眼望去都是松松软软的样子,小只的动物若在其中跳跃,必然跳一步就陷出一个圆润的洞,在不染纤尘的景色上边沿路留下连串小巧的影子。
白茸茸的雪堆在树下,遇到阻挡后往上隆了一点起来,柳栐言撤回视线低头看脚下,沿着墙一直到玉兰树后的范围全被扫的干干净净的,那么大一块地方要扫干净,也不知耗了那人多长时间。
柳栐言踩着连残雪都看不到多少的石子路走到分界位置,蹲下身抓了把雪在手里试着捏一个团出来,这雪看起来漂亮,但捂在掌心里立马就冰的冻手,柳栐言捏了一会就觉得双手快要没知觉,原先想躺到上边的念头便被丢了个彻底,毕竟不是初见雪落的小孩,哪怕心有雀跃也不会做那么不顾后果的事,他听得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喊他主人,撒手把揉不圆的雪团丢回地面,拍着衣服起身招那人过来。
柳承午得了唤便将那由细竹枝规整扎起来的扫帚靠墙搁好,一走到主人面前就被攥住了左手手腕,被冻的泛红的手指还没暖开方才的雪团沾上水,但冰寒的不行,柳承午紧张起来,又往前近了一步就要替主人暖手,却被其突然露出的笑容弄的顿了一下,柳栐言绕开他的动作,恶作剧般的,毫不犹豫地把右手从那人后领口探了进去。
冬天的山里冷的很,柳承午自恃能靠耐力熬过严寒,可他的主人怎么会让,最终仍是被柳栐言命令着穿了好几件衣裳,里衣外衣一层加一层,严严实实地挡了满院风雪,再加上他刚刚才扫完院子里的积雪,虽比不上练武那般完全展开手脚,但好歹做了事,因而整个人都暖烘烘的,柳栐言的手未受阻挡一路顺畅,直滑到那人的背脊,再蹭着温度来回贴了贴。
柳栐言做这事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冰凉冷冽突袭暖处,初时把柳承午激的无意识缩了缩脖子,脚下却动都没动,完全没有抵抗的意思,柳栐言捂了一小会就不忍心继续欺负他,把还没来得及回暖的手收回来,隔着衣服搓揉那人后背,将方才被冻着的地方一点点弄热,这般来回反而使自己也开始觉出些暖意,便笑着问他,
“还冷不冷?”
“不冷。”
那人回应时带动了气息,些许白色的雾气随之融进寒冷,再缓缓稀薄消散,柳栐言看着忽然心生欢喜,比初见雪时更深更软的触动清晰明了,由着他凑过去亲了亲那人的眼睑,
“承午,下雪了,”
他见那人闭上眼又睁开的样子愣愣的,慢半拍了才有了点突然被给予亲吻的紧张反应,心里便化的更加软,忍不住用额头去抵他的,感叹一声就低低笑起来,
“下雪了啊。”
作者有话说:
说说这个番外的时间点,其实是在正文后面,柳栐言来这第一年的冬天嗯
说到正文,咱的设定是春季相遇夏季告白秋季完结,一年的四分之三,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世纪嗯——!(←不你)
以及,从来没看过雪的人就是指咱_(:_」∠)_
第31章
柳承午觉得主人正困乏着,没必要非得现在替他行针不可,但他既然是被拿来用作试药,又哪里有劝主人停手的立场,只得顺着命令乖乖趴好,而柳栐言虽说忙了一整天,但到底本职是医者,就算困的打点了,拿起针后仍能凝起注意力,照旧是先把脉再下针,每一针也不图快,免得出个什么差错。
因此等这边也好不容易弄完之后,可以说连续两夜没睡好的柳栐言终于撑不住了,他吩咐那人去把温着饭的柴火熄了,就自个挪回房里去就寝,所幸这次不是熬过头了才睡下去,第二日便十分顺当地睡到日晒三更,醒后又赖了一会才慢慢悠悠地爬起来。
他这边误了不知多久的饭点,柳承午则是一定会起早,正准备早饭的时候倒听得一点动静,却是被折腾了一天的陆小姐终于好了个彻底,便又是那个像小鹿轻快跳跃的大小姐,早早地就醒了。她闻得灶房里有声响,拉着江卿就凑进来,在一旁瞧着柳承午准备吃食。
陆朝絮有江卿在身边做靠山,哪怕觉得灶前那人浑身泛着冰寒也不怎么畏惧,而柳承午虽在武力上抵不过极阁阁主,但在主人以外的人面前总是不带情绪,被盯着瞧也毫不受影响,只是在份量上稍微顾及了一下算是主人的客人的那两位,最终还是帮她们也解决了早饭问题。
至于柳栐言看到这顿早饭时,却是连午饭都算有些晚了,干脆让那人把早午饭一起端在桌上,从里头挑喜欢的东西吃。
柳承午早上得喝药,于是自己先用了早饭,中午就不敢再自作主张先主人一步,因此在命令下陪着柳栐言一起,只是这饭还没吃完,却又有人来了。
先有察觉的是柳承午,柳栐言只看到那人忽然停住动作看向远处,接着便迅速护到他身前,柳栐言顺着他的方向没发现异常,正疑惑着,过了一会才闪出几个影子。
柳承午已摸了暗器出来,下压的姿势明显是做好攻击的准备,只是那几个人似乎并没有袭击的意思,两三个闪身便到了桌前,之后竟直接跪停下去。
是那日他没能敌过的五名影卫。
柳承午认出来人,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那几人齐声跪念参见主人,短短四字如弦绷紧,接着就似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似得,震的他蓦地僵住了。
主人当日说了要以这五人做歉礼。
同样在一旁的柳承午自是听见了,也明白其中意思,却是到现在才回想起来。
暗卫不该如此健忘,柳承午却意识到自己是在刻意选择忽略这件事。
对主人来说,可以拿来试药之人随处可取,柳承午身为暗卫较常人更能抗一些,但与眼前这几个同样出身的影卫相比却毫无差别,何况他当时甚至无法与之匹敌。
柳承午原先名号二十一,顾睿小王爷身边随侍的暗卫以二十五人为一组,虽说这二十五人都是重重选出来的,但柳承午在其中到底算是末等,而他先前说得好听点是输在五人联手之下,实际上在交手后便能觉出高低,若是一对一地比试,武功能凌驾于他之上的就有两人,而就算是排行第三的那个,柳承午也只能与其堪堪打个平手。
仅是随意比较之下,便已毫无多余的用处,柳承午僵在那无法动弹,攥着的拳头轻微发颤,倒是坐着的柳栐言吃饭吃到一半突然被认主,也没察觉到护在他身前的柳承午有哪里不对劲,轻声发出哦的惊叹,再开口时的语气听在柳承午耳里竟有些如释重负。
许是见他仍峙立着不动,柳栐言出声唤了他一句,柳承午回身想跪下应话被止了,只得低着头笔直地站着应对,结果先是问了句吃好了没有,等他回了是之后,下一句跟着的却是命他去收拾行李。
柳承午只觉如遭重击般嗡鸣作响,他不知所措地猛然抬头看向主人,正对上柳栐言的视线后,触到的是平静温和的一双眼。
他还记得主人与他的原主子并不对付,但在最初让小王爷下山时,他的主人却也是这样无波无动温温和和的样子,仿佛不论先前相处是好是坏,都能毫无触动地送人离开。
对病患是如此,对侍从大概...更是如此。
柳承午无法动作,侵骨的寒冷从指尖漫上来,顷刻便浸透全身,他想跪下身去,却又无法屈膝,若违了主人不让他跪的命令,都到这等时候了,怕是会平添厌恶,因而只能硬撑着站立,独自压着身上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知道自己比人不过,却没想到会被弃的如此之快,他的主人待他温柔怕是脾性使然,因而便是在准备舍弃他之时,也能先屈尊问他一句是不是吃好了。
他怎么会觉得先前的过往是梦呢,分明是这七日如繁花迷眼,温暖眷顾其身,却总是要醒的。
柳栐言见他抬起视线后便又低垂避开,只站在那不动,便添疑问地再唤一声,柳承午将隐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终是艰难地应了是,一个闪身便没了身影。
柳栐言第一次见他这样退下,被唬的愣神,后又想起还有几个跪在跟前的,倒也同样做得到神出鬼没。
不过柳栐言当初开口要了这五人过来,自然不是为了看他们刹那隐去身影的本事,而是因着原主侍弄了许久的那棵树。虽不是亲历,但那年年照料的记忆存下来,连带柳栐言也有些爱惜那株从南临带回来的植物,往年原主总是在花凋之时就启程出山,到了柳栐言这却是难得有长果的趋势,柳栐言在留下照看与云医中纠结甚久,后刚好撞了几个人上来,便干脆借着劫人的赔礼要过来让他们代为看顾。
想着总算能了无牵挂地出山游诊,柳栐言是轻松极了,便先赐了他先前已经想好的名字。
从柳姓里拆出卯字,按他们自个的排位顺着接五行里的字,那五人自不敢有什么怨言,皆行礼谢主,柳栐言第一次听没反应过来,第二次被他们叫做主人,便毫无预兆地生出十分的别扭出来,当即令其改了叫法,让他们称自己为先生。
而纠正完称呼后便是正式的命令,一为好生照看山后的那株树,二为以影卫身份守家护院,三则算是为他们着想,毕竟木屋这边腾不出旁的空房出来,柳栐言干脆令他们在进入此地的来路隐蔽处建下住所,刚好可以做到护卫之用。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也废了不少时间,柳栐言想着去看看柳承午准备的怎么样了,便径直寻到那人的房间推门进去,结果一走进去,却发现那人站在中央背对着门的方向不动,半点收拾行李的迹象都没有。
柳承午很早就察觉主人靠近,听得开门声后顿了一下,极缓极慢地转过来,不敢碰上主人视线似得低着头走到跟前了,才默不作声地跪下去。
他向柳栐言下跪行礼的次数多不胜数,这次却让柳栐言莫名觉得最为郑重,因而也没有拉他起来,只疑惑地看着,
“干嘛呢?”
柳承午把手举过头顶,仍是只看着地面稳声回到,
“主人定的七日之期逾了一日,属下知罪,请主人一并责罚。”
第32章
这事若柳承午不说,柳栐言哪里还想的起来,他当时定的随性,此时被这样提起了,只觉得无奈到想笑,轻按了那人的手让他放下,
“什么大不了的事,剩下的打就免了。”
柳承午却绷紧了身子,过了好一会才把手收回,连带着最后的祈盼也坠了下去。
他的主人已不愿多费力气罚他了。
柳承午在这屋里站了许久,整个人都踩不到实地一般,慌的发虚,疼的发涩。
他想不到能留下的法子,最终只能求主人把最后的罚给施完,让他能在这里多呆一会,没成想主人轻描淡写的就给免了,跟他先前犯错时被放过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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