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禹诺不知说什么好。
还问他怎么这么巧。
也不想想当时是谁手犯|贱,害得他们才逃离追杀就掉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洞。
但既然彼此已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他礼貌性地关心道。
“刚才掉下来,你没受伤吧。”
他马上就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声咳嗽与呻||吟。
“呃、呃啊!我刚刚为了把你丢到安全点的地方,全身、全身粉碎性骨折了,咳噗——”
凌禹诺:“······”
有钱老板沉默不语,路加仍不依不挠地继续。
“那个,虽然事情变成这样你我都有错,但我危急关头这么护着你,别的不需要,我就希望您给点微不足道的感谢费。就一点点!”
“你要是能成功带我们出去,到时再谈‘感谢费’也不迟,恩人。”
重音落在‘感谢’、‘恩人’二词,凌禹诺克制着打心底的鄙夷。他看明白了,跟不正经耍无赖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道理。
“那么就是说,你真的也肯给喽?!”
凌禹诺以充满无奈叹息回复。算是默认了。
前一秒全身粉碎性骨折的路加麻溜爬起,腰不疼腿不痛,拽人衣领如拎猫后颈,二话不说带上大老板往前走。
“你这大老板说话算话,我信你,嘿。”
不擅长摸黑行动,凌禹诺只好依托对方的牵引。
关键是从种种言行举止看,这人似乎并不担心出不去。他或许能试着一信。
但走着走着,他没忍住以脚刹地,反扯住一股脑走直线的路加。
“等等,你到底在往哪去。出口?还是什么地方。”
路加答得爽快,“没啊,我哪知道出口在哪。”
又是脑中暴筋的感觉,凌禹诺强忍怒火追问,“那你带我一直走是什么意思?”
“就是到处走走绕圈,闲着没事散散心,培养感情嘛。反正你也看不见,等会儿找机会抹你脖子,哎糟糕——我说漏嘴了。”
凌禹诺记得清楚,他猛力挥拳前深呼吸了整整四次,都没能调整因愤懑而紊乱的气息。
勾拳被躲,他立即提膝顶去,对方用箱子格挡,他便穷追不舍,如失控的野狗步步相逼。
黑暗环境对他不利,但这回凭常年训练的经验攻防,借助敏锐听力捕捉分辨,竟轮到他将对方逼得束手无策,使不出全力反击。
缠斗不知多久,凌禹诺已汗如雨下,他心绪虽回归平静,攻击的动作却未停。
这实在太不像他了。
以往无论面对什么挑衅、诋毁或形形色色的恶意,他都不曾爆发过。
现在就像是小孩子发脾气,不管后果不顾禁忌只朝一个人发泄。
这场没头没尾的打斗,最后中断在他们两人互相制衡的双手上。
他抓着对方瞄准他鼻梁的拳头,对方紧握他利落劈去的手刀,彼此全力抗衡,不肯让步半分。
黑暗中,凌禹诺只听到自己的粗重喘息,没有他对手的。
他突然一笑出声。莫名其妙的。
“你这是放我多少水了。有一片海么?”
“所以嘞,你高兴了没。整天垮着脸冒黑气,一副要死要活的狗样,你是想毒死边上的人么。小心这辈子娶不到老婆,只能和床底下的裸|体围裙杂志、硬邦邦的干袜子过日子哦,脚臭大叔。”
心累之下无力反驳,凌禹诺只强调道。
“······我才二十九。还有,我床底下从来没有你说的这种脏东西。”
路加佯装惊讶地反问,“哎?!你以为我在说你吗?不会吧,不会吧,你觉得你是脚臭大叔吗?”
简直没法沟通。
才稍微改观一点,好感度又瞬间降低,凌禹诺撇过脸选择闭嘴。
可此时身心皆静,寒意便迅速渗进皮肤,冷彻骨髓。他因为打斗发热的肌肉很快陷入不妙的僵硬状态。
“这难不成是晚上了?”他强忍打颤说道。
能源站与尼赫尔城内的情况截然不同。
各个地方的环境早年受到破坏,很多处昼夜温差极大,一些又常温不变。而为保护能源站的运作,地基会特别挑在温度可降到极低之处。
想到什么,凌禹诺在大衣里翻找,摸出了个打火机。
点燃火光的瞬间,他被近在咫尺的脸一惊,呼吸微滞。
焰光映照下,那双湖蓝眼眸就像对玻璃珠子,剔透而纯净,仿佛连接到一个世俗常论无法企及之处。无序却美好,令人心驰神往。
而看对方的样子,应该是故意凑近盯住他的脸很久了。
凌禹诺缓了片刻才回神问,“你有什么事。”
路加一言不发,挠着鼻尖缩回去。当目光移到火光渐暗的打火机上,他才扼腕悲呼。
“它是快熄火了吧,完蛋,我们马上就要变成卖火柴的小女孩了!”
摸清对方的脾性,凌禹诺不予以理会,而借着打火机的光,他总算能将周围打量一番。
如他所料,这是一处偌大的回收站。他们身处中央地段,脚下堆积着无数不可燃纤维,放眼望去,已经找不到边缘的金属墙了。
寒冷不依不挠侵入单薄的衣物,他余光瞥见另一人呵出白气和发白的嘴唇,思考对策的同时不禁感慨。
原来像这样拥有怪物体力的家伙,耐寒耐热方面也与他无异。
不过光看外表,他也绝不会想到这人有多体能超标准又思维超异常。
思忖间,凌禹诺目光掠过提箱,如灵光一闪伸手道。
“我有好办法取暖,你先把箱子给我。”
路加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所谓的‘好办法’是什么,恐慌抱紧提箱,猛摇头。
“不不不!只有这个不行!绝对不行!把你打死都不行!”
凌禹诺嘴角微抽。
这跟打死他有什么关系。
“我不会烧完全部的钱。现在得先想办法留下火种,之后再找其他燃料。”
“留下火种?”
路加瞪大的眼睛里盛满疑惑。也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艰难的思想斗争,半晌后,他终于妥协般的低头,放下箱子。
并开始一手解扣子,一手解裤腰带。
“我知道了,没办法,这里只有你跟我。看来还是需要回归人来造人的质朴道路。”
“等等!等等!”凌禹诺扶额喊停,极力将视线从对方半露的裤头转移,“我说的留下火种、不是、不是这个种!”
还能有比这更离谱的事情么。
拍打脸颊缓解引起结巴的紧张,他费尽口舌地解释,劝说对方打开箱子,取一部分纸币作燃料。
好说歹说,路加还是同意了,不舍贡献出提箱。
看着火焰在一沓沓钱上愈烧越旺,他手撑着脸,瘪嘴嘀咕了句。
“唉,真可惜·······”
不知为何,凌禹诺总觉得这还是再说刚才的‘质朴道路’。
一波三折总算解决火源问题,两人在附近搜索翻找,又成功找到木头和可燃布料,当他们围着篝火安顿下来时,体内的生物钟开始作用,催人昏昏欲睡。
其中路加的状态尤为明显,他已经在脑袋摇摆,眼皮打架翻白眼了。
见人如此,凌禹诺体贴开口。
“分工一下,我守上半夜。到时候会叫醒你,你来看住火。如果快熄灭的话,打火机在我上衣口袋,你再点燃一次。”
犯困的人点头如小鸡啄米,也不知到底听去多少。
凌禹诺忍不住又是一叹。
真的是只有在睡觉时安分。
他不由得想,要是有谁跟这货全天二十四小时在一起,可不得被逼出神经质,再不济也是刺激成暴脾气。
双腿突然一重,眯眼入睡的人将他大腿当作枕头,舒舒服服,自然而然躺下。
脑中所有声音与思考神奇的划上句号,凌禹诺几次想推开挪开却都放弃。他最后出神望着火苗,想起了封存已久的回忆。
曾经也有人,这样无礼的将他视作‘枕头’。
熟睡的路加小声打着呼噜,断断续续,又引得凌禹诺低头看去,没辙轻笑。
“在这种地方都能睡这么香,可真叫人羡慕。”
他的笑意渐渐消失,身体频频发出讯号催促他休息,但某处紧绷的神经仍和这十多年间一样折磨着他,让他无法入眠。
没有一晚,他是能好好睡着的。
他一直在用药,也曾试过心理暗示,甚至电击刺激这等极端的治疗,然而夜幕降临后,惬意梦想仍与他无缘无份。
只因当年那夜的熊熊火光烙入他脑海,被炮弹炸毁的游戏场,随处可见烧焦后蜷曲的尸体,舜辉二字的金属招牌融成铁水,渗入铺满鲜血的土地。
一幕幕构成恐惧书写的亡灵曲,占据他今后的每个日夜。
彼时的他,分明是满怀期待和喜悦重回旧地,为要兑现某个诺言,然而迎接他的是毁灭后的残骨遗骸,与支离破碎的希望······
“喂······喂!傻富豪起床了!”
睁眼时身躯好比千斤重,关节头脑生锈卡顿,但意识到一件事后,凌禹诺立即弹起坐正,满脸难以置信。
所见是安静燃烧的橘色火焰,他人依然困在废弃能源站的地底。
同他在一起的,是那个害他陷入困境奇怪劫匪。
路加拿烧火棍挑|动木柴,喋喋不休埋怨。
“你明明说好了你看上半夜,你啪——的一下睡着砸下来,你想压死我吗!?”
“啊,但是你要想另一种压的话也可以,不过要收费。话先说在前面,我可是很贵的,比你那个郝贱小少爷贵多了······”
后面的话凌禹诺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沉浸在无以复加的震惊中,并对一事产生巨大的疑惑。
为什么这次,在这人边上,他居然能睡得如此安稳。
“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他下意识认为是对方动的手脚。
烤火取暖中的路加将木棍猛戳柴堆,扭头面露凶光。
“喂,有钱人,你这就不对了。我们贫苦老百姓生活已经够水生火热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居然还来讹诈我?”到这他认真思索一阵,又补充道,“不过这是入赘婚姻欺诈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你家管三餐饭吗,能吃到饱的那种——”
话未说完,他双肩被人死死按住。
凌禹诺眼中布满血丝,急促的呼吸喷出热气,某种药的苦味扑面而来。
“你真的没做什么?那为什么我会睡着?!”
一向被视作神经病的路加,终于体会到别人在面对他的心情。他上下打量着离奇失控的人,尽量拉远距离。
“人困了就会睡啊。自然规律你不懂吗。”
“不,这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已经这么多年了······”
凌禹诺双眼失焦犹如魔怔,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指甲已有嵌进对方肩膀的苗头。
无缘无故被掐肩膀,路加却笑容愈发灿烂。
他左手轻轻搭上对方胳膊,温言细语。
“你想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吗,宝贝。”
一声激起鸡皮疙瘩的‘宝贝’其实已将失魂的凌禹诺惊醒,但来不及反应,他脆弱的腹部就挨了重重一击。
遵循着减速上升,加速下降,落地轻弹的守恒定律,他最后失去意识,瘫在五米开外。
路加·金在原地攥着拳头,爽快呼气。
“烦死了!所以我说了我最讨厌温室里的小娇花少爷。都是稍微用力点就折断的玻璃剑。”
整个空间突然如地动山摇,激烈晃动,柴堆在震荡平息时散得七零八落,火苗亦熄灭。但从墙壁裂缝透进的光,照亮了他所在的位置。
路加拍拍裤腿,毫不意外。
“你们好慢啊。”
洞口钻进来一只半机械金毛犬,两只眼睛泛着幽幽蓝光。
“我肯来找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傻子路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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