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什么烂车!”
正低声咒骂,他的声音被刺耳警报压过。
“警告,一千五百米。”
“警告,一千二百米。”
“警告,六百米。请确认是否启用防御模式……”
时间仿佛也在加速,某种感觉直袭而来,并在倒数至‘零’的那刻达到顶峰。
全速前进的航车一头高高翘起,凭着引擎作力腾空翻转。
霎那间,车像只被风掀翻的纸盒子,飞旋几周落地翻滚,震得车里的人眼冒金星,胃中泛酸。
无限濒死的绝望抽空力气,当他度过短暂昏厥,看见凹陷破烂的车窗,门外狞笑的死神,还有银色发丝下泛着红光的双眸,他仅剩一个念头。
他绝对会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在这里,死在这个人的手上。
车流止歇,人群围拢,位于中心的路加无视周遭喧嚣。
他轻叩早就破裂的车窗,一手撑在变形的门框上,笑容格外怪异。
用他搭档金毛犬的话来说,充满了剧毒的善意。
“小猪小猪,让我进来吧。嗯?不让进?真的吗?可我已经礼貌敲门啦。”
他起劲地自问自答,笑容里的可怕毒素一点一滴渗透那男人惊惧的内心。
最终在他说出下一句话时爆发。
“呼呼呼~那我只能把你的房子吹上天,吹飞门,吹个稀巴烂……”
美好的童话故事,结局永远邪不压正,善胜过恶一头,流芳百世。
但就像不讲道理的流星砸中地面,这天发生的‘追杀事件’两小时内就传遍天南地北乃至星区外的公共空间站,在突发事件里留下重重一笔记录。
前次军校机甲暴走事件中的神秘英雄,这一次在接受采访时遭到炸弹袭击。
和大众认知里的结果不同,本次袭击无人员伤亡,无建筑损坏,唯一惨烈的是被英雄连追三条街后翻车的罪犯。
证据有节目跟拍的映像,现场目击者的拍摄片段,消息铺天盖地散播,野火一般蔓延。
在年轻群体活跃的社交平台Wedjat上,讨论度空前绝后,一度盖过两天前的军校袭击。
#金牌主持科罗遭遇人生第一‘滑坡’#
#这个滑坡能是所有人的滑坡#
#小甜心专用胯骨顶#
#潜逃十五年的能源弹袭击犯被捕#
#爱他就为他狂追三条街缉凶#
诸如此类的议题盛传,随便一条标语,任一一个交流区,满屏皆是与之相关的内容,哪怕最冷清的板块组群也变了天,沸腾不止。
[CXLQ:对不起,虽然两起事件都很严肃,但是当事人的表现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前前后后了解完,又好笑又震撼]
[237:赞同,我现在整个人还是下巴掉地的状态。听说原先的访谈不让转播了,刚才放的频道也被封禁,好恨!我为什么没早点去看直播]
[MMMaria:我有录下来,从‘滑坡大杀神’徒手捏能源弹开始,现在后悔为什么前面不录]
[名字**:肠子悔青!我在看时甚至还埋汰那两人作秀无趣,装恩爱假得不行,结果滑坡大杀神教我做人嘎哈哈]
[日3日:我没忍住又笑了,我真在现场,迦南主路第二转弯口,‘滑坡之神’冲得比能源弹还猛,我们那一列当时差点都要被他掀翻]
[237:能和两架暴走的三等战甲干仗的人,能不猛么?]
[XXX:所以他到底看上那花瓶凌董事哪里啊?我想不通!]
[boyyy:或许是脸??难不成是家产吗?谁有其他消息透露我一点]
[237:拜托,人家走遍星系,还看得上区区一个元帅长孙、集团董事长?]
[日3日:赞同。真没想到我会有一天会说‘区区元帅长孙’这种话,我觉得探查组的夏莉·格尔林会知道,她和凌总可熟了]
……
曾经的至高人物被降格,求稳的访谈却惹得议论纷纷,甚至快波及到自己,不知第几次吸气忍耐失败后,夏莉关闭自己的工作聊天室,愤怒拍桌。
“看!看看你们干的好事!我昨天怎么说的?认真、慎重排练一下对话!结果呢?话不对板,举止怪异,最后还制造出一个惊天大爆|炸!”
她火力全开怒斥,责骂对象除了今日彻底出名的‘滑坡之神’,还有她可靠稳重的发小。
在凌家老宅的湖边别墅,她尽情对这两个猪队友泄愤。
“凌禹诺!”她用有史以来最严厉的口吻批道,“你责任最大,我不说问题在哪了,你解释清楚为什么不阻止他!反而还跟他一起献宝、那二十分钟里你一句话不说,是也没脑子吗?”
不待凌禹诺答复,躺椅上的路加一步跳起,为自己打抱不平。
“喂,夏妹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你是说我没脑子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夏莉两眼瞪得赤红。
“既然爆炸后没伤亡,袭击犯跑就跑了,你大动干戈追出去有什么意义?像他这样的潜逃犯不会直接接触雇主,逮住他问不出主谋,反而是打草惊蛇。而且你追去对他们来说才是正中下怀。”
她长篇大论解释一通,路加眼神逐渐迷离,半晌只憋出个‘啊’字。
趴在他脚边的金毛犬适时出声道。
“她的意思是,你暴露在人前动手后更有受瞩目了,接下来想单独或隐蔽地行动就难了,而别人接近你的机会也越多。”
整句话里只抓住一个重点,路加顿时乐开花,他一把抱起金毛犬,转圈高呼,沾沾自喜。
“这就是梦想快实现的感觉吗!好棒好棒!——”
他从头到脚洋溢着幸福泡泡,看得夏莉一口气哽在喉头,最终叹着气反问。
“你这什么梦想?”
“印着他帅脸的纸贴满大街小巷,电视大屏幕上转播的都是他。”沉默至今的凌禹诺终于肯抬起头开金口,但有意隐去‘当通缉犯’的那部分。
“你听着还很自豪啊,花瓶凌总。”重音落在花瓶一词,夏莉轻哼撇过脸,“博士他有初步进展了,但同时他也很生气,刚才和我通讯时差点发飙要毁约。因为白天的事。”
谈及正事,凌禹诺一改心不在焉,等着对方后话。
“所以他要求你们,尤其是这位大名人马上消失。否则他就终止合作。”夏莉轻轻叹气道。
凌禹诺眉头微皱。
他明白此消失非彼消失,而是顾虑到他们所有人的安危,尤其是已被当成目标的蓝地能载最佳融合体。
目标本人还沉浸在梦想实现的喜悦里,甩着狗子旋出一道金色弧线。
忽然间的,他停止动作。
“怎么办,我在采访上说的都是没完成的计划。不会有人发现吧?我之后会去完成的,绝不食言。”
他惶恐的模样和原因再度引起夏莉不满。
“唉……比起这个,你最应该担心的是你的身份ID吧。大言不惭说自己是星际赏金猎人,等下官方派人核实,结果是查无此人。这就不是你几句胡话能搪塞过去的了。”
相比刚才她语气柔和太多,凌禹诺投以疑惑的目光,反被她理直气壮无视。
她环抱着两手,浅浅地吸几口气,最终从怀里丢出个东西,马上扭头走向玄关。
“我能做的都做了,现在我回去帮叔叔照看元帅。启程事项就有劳跟他狼狈为奸的凌董事了。”
摊开握着的手一看,凌禹诺倏然站起追出门外。
“夏莉。”
他叫住走远的人,对方背对他一停。
双方心照不宣沉默数秒。
“……谢谢。为这个,为你为我做的所有事。”他嗓音低缓,竭力从中表达深深谢意。
“不是为了你。”
女人侧过脸反驳道,神色出乎意料地平静。
甚至隐约透着几分怜惜。
“今天,不,是从上周开始我就不是再为你而选择这么做了。”
起初凌禹诺还没领会意思,直到二楼一扇窗大开,从中探出张没心没肺的笑脸。
“喂——雪花妹妹,明天我要办庆功宴,我给你留主位,超级贵宾席啊!”
窗往地面投下一片裁切成方形的亮色,背靠夜幕的楼房里不止灯光耀眼。
感到又气又好笑,夏莉举手挥了挥,回应在里面疯狂模仿雨刷摇摆的人影。
“不是雪花妹,是夏莉!”她高声反驳,随即放低音量。
“看啊,凌禹诺。”她轻声喟叹道,“不是谁都那么幸运……能一直承受活成奇迹的负担的。万一哪天再也背不动,忍耐到了极限,该如何是好?”
风过园林,丛中传来倦鸟扑扇翅膀的声响,半边伫立光下的男人收回视线,噙着笑答复她。
“你说的是。一个人背负很吃力,但如果由两个人去平分,或者再匀一点给另一人的话,至少还能坚持得更久些吧。”
静默在二人间延展,彼此掩藏的情绪伸出触角,交流着各自不同的忧思。
看着这幅光景,楼上趴窗口的路加不淡定了。
“完蛋完蛋!夏妹儿是旧情复燃了吗!我该怎么告诉她,她的意中人其实睡觉放屁吃饭打嗝,还成天以为自己是豪门剧主角拽得上天啊!”
他大力摇晃搭档狗,金属零件咔咔作响。
忍无可忍之下,金毛犬咬了他衣袖一口,这才逃脱魔爪落地。
“我觉得你不用担心。而且,你刚才说的差不多是你自己吧。”
对方完全听不进劝,咬着指甲焦躁踱步,盘算着一会儿要兴师问罪。
可等凌禹诺真回上来,他却窝在单人沙发椅中,噤若寒蝉。
对视五秒,他们双双出声。
“夏妹走啦。”
“夏莉回去了。”
二人同时噤声,岂料开口又再次撞车。
“有啥想说哒?”
“你有什么想问的?”
情形俨然是昨天的翻版,但他们跳过莫名较劲的环节,干脆地相视一笑。
“有件事我确实想讨论。白天采访的时候,你有句话说错了让我很在意呢。”
说错了?
经历了波折的一天,路加头脑本就不够用,支撑思考的部分像干海绵,七拧八拧愣是挤不出水。
凌禹诺单手叉腰,笑得饶有兴致。
他看够对方抓耳挠腮的样子才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对面娓娓道来。
“大脑是高效能的载体,远比人类在生活中表现得强大。它会存下人们误以为丢弃的记录,像捡起不值钱的贝壳藏好。
未来,在某一天迎来契机,它又会全部倒出盒子归还给人。
即使身体病变,即使机能停止,即使是受广义上情感冲击而选择自我遗忘……它总有一个地方是‘删除’不了的。”
安静完整地听完,这已是问题生路加的极限,他用力摇头否认。
“完全没听你没说过。明明那是我临时瞎编的,吓吓那秃头。”
金毛犬像嘲笑地低吠两声,表示不信他有这种智力去算计。
“好吧,那可能真不一样。因为我这个其实还有后半段呢。”凌禹诺耸肩,起身作势要走开。
心中暗数三秒,他果然被人从后方勒住了脖子。
“后半段,你说。”
简短且语气生硬,颇有冷酷劫匪挟持的风范,偏偏是这样的表述,引得凌禹诺心头微震。
“如果一直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
他尽量放慢语速,好压制自己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
这时候如果落泪,他实在是难为情。比被别人嘲笑成‘花瓶’还难接受。
“因为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刻……只要约定好的话,一定还会重新相遇。我是这么坚信的。”
宛如诗人的口吻,像古董打字机敲落每个字音。
语毕他调匀气息,察觉颈间施加的力道松了几分。
当感到谁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如雏鸟倚靠巢中绒羽轻蹭,他又无法克制急促的呼吸,扭过了头。
身处再近些许便能亲吻的间距,他的感官埋没在挠人肌肤的发梢,近在咫尺的鼻梁深影,他还是生平第一次知道,人呼出的气息也是夹带味道的。
暴晒凋萎的银桂,仿佛是为了见他,再次舒展嫩白的琼片,像小小的耳蕨蜷着身躯,带着沁香自愿落在他掌心之上。
如着魔般地静立良久,他稍稍后挪几公分。
“前天我只是临时标记了你,而且还没有实际效果,我就差点被群殴。要是现在米洛尔他们在这,看到我们这样的话,我要直接被他们处以死刑了。”
似乎只是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才说这话,他目光闪烁,寻找着脱身办法。
对方动了动胳膊,一脸沉思的模样又逗笑了他。
他不禁问道。
“你这会儿又在想什么?”
“嗯。我在想,刚才那样你还不会死。”路加·金认真地点头,直直望进他眼里,“这样的话差不多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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