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定注视着阿冻的双眼,沉声说道:“他们完全可以名正言顺把你囚禁起来,而不用担心遭到任何追究或谴责。”
“他们会把你切成很多片,放在各种极端环境下,反复碾压、电击、火烧、浸泡剧毒化学品……而你的反抗很可能徒劳无功,因为他们有万全的措施防止你逃脱掌控。”
阿冻:!!!
唐意空出一只手,将那枚深蓝色的水晶握在掌心之中:“黑塔实验室多的是这样的例子,你想亲眼看看吗?”
阿冻已经被吓得不行,哪里还敢去看那些画面,下意识异化成流动的一滩,从唐意臂弯的缝隙溜走,瞬间退缩至墙角。
“不不不不用了!”
唐意原本也没真打算让他看,只是想让他放弃某些过于富有同情心的危险念头。
“你还要给那些人当研究材料吗?”
重新凝聚成形的阿冻把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的。
唐意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眼外面的天气,见已经不再继续下雨,便站起身说:“走,去给你找好吃的。”
阿冻一听见吃饭就两眼发光,立刻把这段不太愉快的插曲抛到九霄云外,欢呼雀跃道:“好耶!”
*****
唐意带着阿冻往城门的方向去。
他所说的好吃的,自然不是指地狱城里能买到的人类食物,他也知道那些东西最多只能解解馋,对阿冻这样的污染物而言,基本补充不到什么能量。
樱花商会并没有加以阻拦,甚至还慷慨地给合作伙伴送了一辆装备齐全的长途越野车。
城门处有些骚动。
不久前,巡逻队发现这里出现了一只等级为A的污染物,立刻组织力量将其击毙。
有大胆者好奇围观守卫兵收拾现场。
地上那具尸体的表面坑坑洼洼,是腐蚀性雨水造成,再加上全身多处部位被能量光束直接洞穿,一眼望去十分触目惊心。
“看着还是个人形啊。”
“啧,哪有什么人形污染物,要真能伪装得这么好,我们迟早都得玩完!”
“就是啊,你们没瞧见那些紫黑色的触须吗,一簇簇跟野草似的……大概是它死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异化完全。”
“不愧是地狱城的守卫军,反应得真及时,要是换做在我们那个破基地,可能已经死不少人了。”
……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但情绪基本都挺平静,属于事故发生后的吃瓜闲聊。
只有一道女声显得尤其焦虑。
“千真万确,那污染物从他的脑袋下面爬了出来,呲溜一下就跑没影了!”
“这位女士,目前方圆三公里的范围都没有污染物活动的迹象,你大可放心。”
“你的意思是我看错了?不可能,整条街的人都知道我这双眼睛有多好使!”
“但是预警器并没有提醒……”
“别找借口,我都告诉你我亲眼看见了!你们是不是就想偷懒不干活,是不是!?”
“哎哎大姐,你别激动啊……这么着吧,我向你发誓,要是附近真有什么污染物出没,我现在立刻被天打雷劈!”
阿·偶然路过的污染物·冻:“……”
他抬头看了眼依然阴沉的天空,默默缩回副驾驶座,免得不小心应验了被牵连。
就在这时,一辆乳白色代步车从他们前方横穿而过,停在了守卫队拉起的警戒线外。
奥斯汀步履匆匆走下车,神色紧绷,形容憔悴,连衬衣的扣子都扣错了位置。
自昨晚那通诡异的电话以后,学生罗尔一直处于失联状态,这让她心里产生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一路赶来,她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直到此刻,远远看见那具正在被清理的尸体,她突然有点不敢过去辨认了。
她甚至开始无意识后退,似乎这样就可以不用迎来某种自己不愿意面对的结局——无论是关于罗尔的,还是关于二号的。
“哎,你小心点。”清亮明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绵软,“这有车呢。”
奥斯汀茫然转身,一张年轻的脸映入眼帘,肤色白皙,五官精致,瞳色是罕见的暗红。
她怔了怔,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好漂亮。
活了近四十年,她也见过各种各样的面孔,然而就连黑塔核心区那些生活在精心模拟的舒适环境下、用最好的资源养出来的贵族少爷们,似乎都要略逊一筹。
短暂愣神过后,奥斯汀立刻反应过来,如果不是对方出声喊住,自己可能已经撞上了这辆正在排队出城的越野车。
“抱歉,我没注意。”
年轻人打量着她,眼神逐渐流露出惊讶之色:“我好像见过你。”
奥斯汀有些不解,她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名相貌气质突出的年轻人,否则一定会留下深刻印象。
“我们是在哪儿……”
她的话还没说完,越野车突然启动,跟着车辆队伍往前行驶了一段。
奥斯汀下意识追了过去,对方却已经关上车窗,没有继续交流的意愿。
她愣了两秒,苦笑着摇头,心想自己也真是心大,居然还有闲工夫和别人聊天。
如今二号下落不明,哪怕库来西确实被研究所勒令禁闭,暂时没办法把手伸到这边,她也必须要给对方一个交代,否则迟早会被那个心胸狭隘的家伙打击报复。
奥斯汀深吸一口气,终于迈步穿过围观人群和警戒线,去到尸体旁边。
第83章 终将到来的离别
正如奥斯汀没有发现驾驶座的沉默司机就是曾经的十五号实验体,唐意也没有发现这个差点撞上越野车门的女性与黑塔存在关联。
当年奥斯汀在别的课题组,原本就极少与唐意这样的实验体接触,何况当中还间隔着近十年的光阴,仅有的一点印象也早就忘到脑后,如今说是陌生人都不为过。
不过车窗确实是唐意关的。
注意到阿冻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慌乱,甚至向自己投来了求助的目光,唐意便用最直接的方法打断两人的交谈。
那个女人也还算识趣,没有继续纠缠,否则他不介意采取别的手段让对方从眼前消失。
玻璃窗阻隔了来自外面的绝大部分噪音,像是身处在另一个世界,安心感油然而生。
阿冻靠回到椅背上,长舒一口气。
“是你认识的人?”唐意问道。
阿冻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只是刚想起来,当初在角斗场的时候,好像是她来给我做身体检查,还剪了些毛发和指甲什么的。”
唐意眸光微沉。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我……”阿冻喃喃自语,紧接着突然意识到什么,轻轻啊了一声。
唐意:“怎么?”
阿冻面露尴尬之色:“我忘了,我那会儿是只猫,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也就是说,他压根不需要担心对方会发现他是被角斗场通缉的污染物。
唐意哑然失笑,空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做得很对,就该有这样的警惕性。”
阿冻感受着落在头顶的柔软,内心神奇地平静下来。
由于过去当猫的时候被摸得多了,他并不觉得这动作有什么问题,甚至在手掌离开的瞬间下意识追过去贴贴。
唐意却猛地僵住了。
蓬松的发丝轻轻撞入掌心,带来奇异而又战栗的痒感。
阿冻以前也没少与他贴贴,但那都是小猫的形象,此刻却是一名成年男性的姿态,很容易勾起某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冲动与欲望。
就像是一点火星落入柴堆,转眼燃烧成熊熊烈焰,噼里啪啦作响。
唐意承认自己大意了。
或者说是高估了自身的克制力。
在身体做出其他失控举动以前,他迅速收回了手,牢牢扣在方向盘上。
几次深呼吸过后,体内的躁动总算平复了些。
阿冻:?
阿冻后知后觉,终于注意到同伴的呼吸有点粗,把脑袋凑过去问:“你没事吧?”
唐意:“……”
唐意:“没事,你坐好。”
阿冻却有些担心,如果唐意身上的伤其实还很严重,只是为了带他去找吃的才装作若无其事,那他可就太过意不去了。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仔细打量着唐意的脸色,没瞧出什么问题,不过后者紧抿双唇,看起来也绝对不是舒服的样子,倒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难道是发烧了?
平心而论,“发烧”对阿冻来说已经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除了在刚变成污染物时经历过那种疑似烧糊涂了的状态,往后他的身体都健康得很。
但有些习惯是刻在灵魂深处的,比如面对可能有发烧症状的同伴,他条件反射伸出一只手,想要探探对方额头的温度。
唐意忍无可忍,一把将阿冻按回到座位上,声音沙哑道:“别乱动,很危险。”
阿冻有些茫然:“什么危险?”
唐意蹙着眉头:“你再这样,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阿冻只听见了个开头,正困惑的时候,唐意却突然一个猛刹。
越野车在距离前车屁股不到五公分的地方将将停住,哪怕唐意的反应再慢上0.1秒,这会儿都该直接怼上去了。
阿冻:“……”
唐意:“……”
空气安静了几秒。
唐意打破沉默:“你刚才问,是什么危险?”
阿冻愣愣“啊”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接着差点撞车之前的话题。
“哎,我已经知道了……开车要专注,分心驾驶最危险。”他讪讪说完,又一脸诚恳道歉,“别生气,是我的错,对不起!”
唐意:“……”
唐意看着阿冻。
阿冻茫然回望。
唐意无言半晌,忽而摇头苦笑,心想自己究竟是在期待什么?
*****
半个月后,唐意把约定的物品交付给樱花商会,并结算所有尾款,他与阿冻的旅途就这样开始了。
两人的第一站是红宝石城。
红宝石城依山而建,那里的城墙仍旧巍然耸立,只不过在腐蚀性雨水和寄生污染物的破坏下,已经呈现出明显的残破迹象。
血红色的爬藤茂盛生长,根系沿着那些高密度合金的裂隙延伸,深深扎入墙体之中。密密麻麻的花苞如同人类的眼球,盛开时会漫射出旖旎霞光,画面诡异又颓靡。
至于城墙内部,则更是萧条冷清。
过去几十年间,陆续有许多人选择离开红宝石城,冒着长途跋涉的危险,前往更安全的基地寻求庇护。
人去楼空,留下的房屋少部分被重新利用,绝大部分都日渐荒废,蒙上厚厚的灰尘。
阿冻不清楚郑云的那个后人家在哪儿,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全名叫什么。
好在红宝石城的户籍资料暂时还算齐全,花了点时间查阅以后,终于锁定目标住所。
那里是空的。
四周长满了高低错落的杂草,老旧墙体斑驳脱落,这间屋子就和前后左右的那些同伴们一样,明显已经很久无人居住。
房门虚掩着,进去以后能见到翻箱倒柜的痕迹,大概是曾经在过去的某个时间里遭了贼。
类似的情况在红宝石城十分常见,基本无人管理。毕竟有限的守卫力量需要用来对付那些随时能够将人类猎杀的凶残污染物,也就难以分出精力去处理这些更为鸡毛蒜皮的小事。
阿冻沉默地在屋子里走着。
唐意没有打扰他。
过了不知多久,阿冻终于在某个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一角,找到了与郑云有关的物品——当然也包括那张写着阿冻名字的贺卡。
是他当初放在礼物盒子里,祝贺郑云新婚大喜的。
郑云把贺卡拿去套了一层严丝合缝的塑料保护膜,因此就算经历百年时光,这张小纸片依然保存得相对完好,字迹清晰可辨。
阿冻反复看了好几遍,眼前缓缓浮现出当年的某些画面,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除此以外,这里还有一张身份证,一个几乎已经完全褪色的金属八音盒,以及几缕疑似旅游纪念品的残片,上面隐约还能见到过去某个知名景点的logo。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景点是郑云与妻子蜜月旅行的其中一站,至于那个八音盒,则是郑云九岁的小妹送给他的礼物。
身份证还是他们那个年代通用的款式,照片里的年轻人像个傻乎乎的愣头青,郑云的吐槽与朋友的调侃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阿冻久久地看着,眼眶逐渐红了。
“我这个朋友,从小到大都是最走运的那个。”他突然开口,有点像在对唐意说话,又有点像自言自语,“和他比起来,我可真是倒霉多了……”
唐意找来两张还算结实的椅子,拍了拍阿冻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阿冻听话地坐了下来。
他开始讲起关于郑云的故事,也不太有逻辑和时间线,想到哪儿讲到哪儿,有的甚至翻来覆去重复讲。
唐意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听得很认真。
虽然因为人生经历不同的缘故,他根本无法对这样的事情感同身受,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要更多地去了解对方。
何况唐意能够轻易发现阿冻努力隐藏在平静之下的低落与难过,这让他感到心疼。
不过阿冻向来很看得开。
虽然一时之间有些触景伤情,但也不需要唐意怎么安慰,他就已经重新振作精神,晚上甚至多干了两碗饭。
唐意做了很丰盛的一桌菜,当中既有地狱城赠送的物资,也有在路上发现的新鲜食材。
他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给身边的干饭人夹菜、添饭、盛汤,偶尔打量后者几眼,神色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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