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觉得是后者。
默然许久,季商才又开口:“你是觉得我是因为你的病才这样吗?”
“不然呢?”桑落脸上的神情变得漠然,“难道你突然转性带我去泰国,不是因为你知道我得了抑郁症吗?”
从新加坡到泰国,季商的态度可以说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除了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桑落想不到其他原因。
如果在悦思酒庄的时候桑落没有意外看到季商的微信,如果季商不是正好就在他们决定去泰国那天和徐医生加上好友,桑落或许还能认为季商的退让是基于那一点喜欢。
可并不是。
所以季商会在四面佛前求他平安健康,所以季商容忍他,纵容他。
季商没有说话,他像是陷入了另一种不知所措,又或者只是因为这是事实,他无法否认。
桑落:“哥,我不怪你,在泰国我其实挺开心的,只是——”
“我喜欢你,”季商忽然打断他,目光专注而深情,“不是哥哥对弟弟的喜欢。”
桑落沉默了,好像这句话已经超过了他大脑的解析能力,他的脑子乃至表情都出现了好几秒的空白。
换个时间听到这句话,桑落觉得自己可能会开心得要疯掉,但现在他却只觉得无言以对,然后从心底生出强烈的抗拒和生气。
“一个多月前,你还不是这么说的,你疏远我,不见我,拒绝我,然后就那么几天,你就喜欢我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情?”
桑落的呼吸因为情绪而变得急促,已经开始失控了。
“如果你喜欢我,为什么我要吻你,你总是躲开?为什么我要和你做,你拒绝我?”
室内的空调温度是舒适的,可桑落还是出了一身热汗,他想起在曼谷酒店的浴室里,床帏间,那些闷热黏腻的亲密触碰。
面对他的一声声质问,季商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紧盯着他。
陷入逆火效应的人听不进他的解释,季商知道他不能着急,也不能跟着失控。
可是在桑落看来,这就是默认。还嫌不够有说服力似的,桑落伸手拉开床头柜子的抽屉,里面摆放着或空或满的褪黑素药瓶,各种治疗失眠抑郁的药盒,还有一瓶紫红色瓶装的无火香薰。
桑落拿出那瓶香薰,那股熟悉的带着些许檀香气息的异香钻进沉闷的空气中,却没有让他们之间缓和半分。
“你不知道吧?这瓶香薰根本不是什么助眠的,是助兴的,所以你才会起反应!”
瓶身上画着妖艳的不知名花朵,写着不明含义的泰文,但在最下方不起眼的地方,其实是有英文注解的——Sexual-dream。
一直到回国,在那些失眠的夜晚,桑落把玩着从泰国带回来的一切,才终于发现这瓶香薰的名字不叫“纯梦”,而是“春梦”。
里面的泰国爱情圣药,是一种具有催情效果的药。
所以就连身体反应,也只是因为药物催化出的欲望。
桑落总是可怜可爱的眼睛里浮起些许自嘲,在季商的目光中,他抬手猛地将这瓶香薰丢进了垃圾桶。
啪的一声,玻璃瓶身应声而碎。
就像在泰国的那场梦境,那场热浪般潮湿的虚假爱情,在桑落手中亲手破碎。
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就像事实的真相总是让人无言的。
安静片刻,桑落的高昂情绪又倏然回落:“不过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决定不喜欢你了,这些都没有意义,就这样吧。”
季商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沉默地看着他,那目光沉重,密不透风,包含了太多太多,桑落不想去看,也不想去探究。
他像是害怕,也像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压下喉头的哽咽,耍无赖一样把季商往外推:“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弟弟,我要结婚了,就是这样,没错,就是这样,这样是对的,你出去,我要睡了。”
季商没再开口,眼底那片海沉默但汹涌,如果桑落抬头,就能从他眼里看到自己曾经无比渴求的东西,但他没有,他不愿,也不敢。
一直到他把季商推出房间,关上房门,桑落强忍着的满腔酸涩在这瞬间爆发,他咬紧嘴唇,没让哽咽的喘息泄漏出去,好像这样就能让一切朝着让每个人都开心的方向发展。
桑落躺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他没有注意到门外迟迟没有响起离开的脚步声。
就像当初在汉密尔顿岛时一样,在桑落陷入痛苦的时候,季商没有离开。
他同样承受着痛苦,在门外站了一整夜。
第50章 是为什么
七夕之后,桑落和许公主见面的次数开始多了起来,偶尔会一起出去吃个饭,看场电影什么的。
他俩之间其实不太像约会,像凑个伴儿,许公主有时候都不用桑落去接她,用完餐之后,两人各回各家。
不过这好歹也是进步,桑榆很欣慰,和许家约定按照原先的安排,在八月十七日许公主的生日当天,宣布他们两家定亲,一个月后举办订婚宴。
桑落没有异议,应下了这场婚事。
而季商,在那天之后就没再和桑落见面,也没再回桑家别墅。
毕竟窗户纸已经捅破了,谎言也被拆穿,他不需要再继续假装喜欢,可以不用再用虚假的爱情治疗桑落的抑郁情绪。
桑落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许公主生日宴前一天的傍晚时分,季商回了家,和桑榆发生了一场争执。
那辆和桑落同款的奥迪S6驶入别墅区的时候,桑落好不容易聚集的注意力倏然分散,手里的悬疑小说开始变得无趣,排列的汉字仿佛都变成了蚂蚁,密密麻麻地让他心烦意乱。
夕阳逐渐没入云层之下,光线变得昏暗,不适合看书,桑落有了理由合上书本,下楼去。
起先他并没有想要去探究季商和桑榆在聊什么,可是当视线停在季商有些颓然的脸上时,桑落还是没忍住停下脚步。
于是他听到了季商质问桑榆,是不是她让启明的另一个合伙人改了主意,拒绝公司被收购。
桑榆不置可否,只说她了解过这场收购,那家大厂的发展方向和启明存在矛盾,而且对方给的价格不合理,启明的价值绝对不止那几个亿。
季商没有说话,只是沉沉呼出一口气,似乎很疲惫,也很无奈。
桑榆缓声劝道:“小商,你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启明的潜力在何处,你一手将它创造,没道理去这样扼杀它。”
默然片刻,季商低低开口:“我没有想要扼杀它。”
“你把它卖掉,就是在扼杀它。”桑榆说,“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季商很快地回答,好像他只要有一瞬间的犹豫,这场博弈他就会败北。
桑榆神情一滞,旋即叹了口气儿:“你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或许你会说就算后悔,你也能接受。但落落不一定能接受,他不会希望你把公司卖掉的。”
桑落的确不希望他这样。季商下颌微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最后却说不出什么,他的表情变得怔然,带着些许茫然和无力感。
“落落既然已经想清楚了,你也不应该再做无用功。”桑榆像是不忍再看,她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小商,就让一切回到原点不好吗?”
季商没有回答,在桑榆离开之后,他挺直的肩背骤然松下去,像是一棵雪松终于不堪重负,在冷雪的强压下失去支撑。
他这副模样其实是很少见的,长大之后的季商有强大的自控能力,有强大的心理素质,他沉稳冷静,总是成竹在胸,游刃有余的样子。
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却像是被卸了爪牙的困兽,找不到任何依靠,更寻不到一个出口。
桑落心里涌起了无限的心疼,还有愧疚。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再看,双腿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无法移动,沉默地让心痛和愧疚猛烈地侵袭而来,好像只有这样他才够资格看着季商。
屋外清脆响亮的蝉鸣在逐渐减弱,夕阳完全没入云层之下,黑暗浓雾一样压下来。
像是忽有所感,季商抬起头,和客厅拐角站着的桑落四目相对。
视野昏暗,但桑落仍然能看到季商眼里的疲惫。
瘦了,也变得不开心了。
桑落心里想着,终于错开了视线。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季商忽然喊了一声“落落”。
桑落身形微顿,然后转过身,重新看向季商,甚至他还提起了嘴角:“怎么了?”
“你想好了吗?”季商声音沙哑,“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
疼痛更强烈了,但桑落笑得很好看,他点头说:“嗯。”
想好了。
早就该想好的。
早在他强行纠缠季商,求着他喜欢自己之前。
又或者,应该更早一点,在他察觉到季商无声的疏远之前。
那样的话,痛苦的或许只有他一个人。
季商离开了。
桑落看着那辆车踏着夕阳而来,又看着那辆车披着浓雾驶入夜色,好像也是在看自己的爱情,它如夕阳一般短暂灿烂,最后沉入深渊,不见天日。
许家是大户,掌上明珠的生日宴自然是办得极尽奢华,南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无人不晓,无人不往。
在南城市中心最为雅致的琼华公馆内,桑落穿着许公主指定的礼服,利落得像个王子。
不过许公主还是挑剔了一下,问他为什么没换块表。
许公主准备的礼服是以黑色为底,绣深红色暗纹的西装,无论是西装的裁剪风格还是颜色,都和他腕上那块绿宝石腕表不太搭。
桑落笑了一下,说他戴习惯了。
许公主看得出来这表估计有故事,反正有桑落这张脸在,也没人会去注意到他的表搭不搭,许公主也就随他去了。
许公主在许家备受宠爱,其中以她爷爷许老爷子为最,她这么着急结婚就是因为许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希望能在离开之前看到许公主找到归宿。许公主我行我素惯了,她本就不是很在乎结婚这件事,既然能让爷爷放心一点,结个婚也没什么。
生日这天,许老爷子原本是要从医院赶来参加生日宴的,许公主没同意,又是撒娇又是发脾气才劝得老爷子老实待在医院。
但毕竟她也想和爷爷在一起过生日,于是赴宴之前,她带着桑落先去了医院,在医院和老爷子一起唱了生日歌切了蛋糕。
这是桑落第二次见许老爷子,第一次是去年给许公主拍全家福那一次。
上次许老爷子当桑落是个普通的摄影师,只在桑落和他打招呼时愣了片刻的神,之后就没再有什么交流。
这一次再见,桑落已经成了他的准孙女婿,许老爷子对他的态度要热络得多,和他说了许多的话,说许公主虽然娇气了一点,但是是个善良感性的姑娘,让桑落以后多哄着她一点。
桑落没怎么和长辈相处过,虽然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很认真地应下了,许老爷子拍着他的手,说他是好孩子。
离开医院之后,两人去了琼华公馆,桑落视线环顾一圈,没有找到他想看的那个人,但他并没有失落,反而有点庆幸。
相较于对爷爷的重视,许公主对琼华公馆的那些亲戚就要冷淡得多。除去她的母亲,她对其他人包括她的父亲,乃至于桑榆,态度都维持在有礼貌但冷淡的状态。
当然她有资本,也没人敢置喙什么。
桑落能感觉到许公主今天的情绪不怎么样,许公主自然也能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
他们谁都没有多问,手挽着手寒暄一圈,然后在仪式开始之后,一起站上舞台,去切蛋糕。
生日蛋糕精致漂亮,桑落看一眼就认出是他爱吃的那家米诺蛋糕房做的,每年他和季商的生日,他们都会在这家蛋糕店订蛋糕。
桑落站在台上,思绪开始放空,他听到许公主的父亲在台上宣布了他们将会在两个月后举办订婚典礼,也听到了许公主在他耳边说,切完蛋糕要带他去个地方。
台下掌声热烈,台上灯光璀璨,蛋糕的香甜气息和许公主的香水味儿混合在一起,桑落喉咙发堵,心底升起一阵强烈的反感,连带着脏腑好像也有了要翻江倒海的趋势。
他突然很想要不顾一切地推翻这个的蛋糕,毁掉眼前的一切,可是他的手却是机械一般地抬起,和许公主一起握住切蛋糕的锯齿刀。
一刀又一刀,蛋糕变得四分五裂,破碎不堪,桑落像是不忍再看,抬眼移开视线时,却忽然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桑落蓦地僵住。
这其实只是很寻常的一眼,可是桑落脏腑中的涛浪却在这一瞬间翻涌,让他呼吸困难。
“桑落。”许公主皱眉喊了一声,桑落猝然回神,这才意识到他太过用力捏疼了许公主。
他小声跟许公主道歉,许公主开玩笑说他切个蛋糕用的劲儿却像是要给人分尸一样,是有多不乐意,桑落扯了扯嘴角,笑着说没有。
切完蛋糕走下台,桑落后背出了一层汗,他没有再在人群中找到季商,有那么一瞬间,桑落觉得刚才是他因为太过想念而产生了幻觉。
可是很快他就知道那不是幻觉,季商是真的来了。
桑落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额发被打湿,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他没有再回宴会厅,而是走到花园里透气。
然后他遇见了季商,或者说是季商特地过来找他。
闷热的夏日夜晚,虫鸣和小提琴音乐纠缠不清,他们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相顾无言。
几秒钟后,桑落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扬起嘴角,浅笑着喊“哥”,说:“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季商身上的西装是他平时上班穿的商务款式,除了那块绿宝石腕表,他没有佩戴任何的配饰,也没有系领带。
或许他原本没打算来。
季商说:“你不想我来吗?”
“没有啊,”桑落说着真心话,“你能来我很高兴。”
季商沉默地看了他两三秒,然后抬步朝他走来。
桑落听见他说:“但是我不高兴。”
许是因为此处灯光昏暗,季商的脸色比平时看起来更为冷峻,桑落立在原地,出于莫名的畏惧,他没有往前走。
季商停在离他大约一步的位置,垂下来的视线冷淡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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