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简寻在时,沈三都要提心吊胆地遮掩自己,免得暴露出太子殿下曾经的身份,这可是在为太子殿下做一件顶顶要紧的事。
但护卫营那帮小崽子在他面前都没大没小的,沈三做贼似的混在西院,那帮子人就敢调侃他在太子殿下那里失宠了。
沈三哪里是会在护卫营忍气吞声的人,他把那群人揍了个遍这才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
这会儿总算回到太子近前,沈统领可算把心里的郁气都消解完了,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卖力。
但宁修云看着他这幅挥舞着手臂恨不得把墨条整个碾碎的动作,就知道这个大老粗不适合做这种细腻的活。
他抬手制止道:“停。”
等沈三把手里的墨条放下,宁修云点了点墨,视线浏览着桌面上的公文,开口问道:“傅如深是怎么说服你的?还是说你自作主张,把他的名字放在了名册第一页?”
两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沈三面色恭敬道:“傅大人的确提过将简公子的名字放在靠前的位置上,属下想着醉风楼的事……便同意了。想来殿下您也……”
宁修云手中的笔一滞,轻笑一声,说:“你似乎很得意?你觉得猜中了我的心思,知道我看重他,便敢如此独断专行。”
沈三从这话里听出了森然冷意,登时跪地:“属下知罪。请殿下责罚。”
宁修云将手里的毛笔往桌上一扔,笔尖霎时间在宣纸上炸开一朵墨花,沈三一颗心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太子一身蟒袍,面具遮了过于清丽的容颜,连声音都恢复了从前那副低哑的样子,他寒声道:“你不太长记性,也有些太急功近利了,裴延放在你面前更让你失了方寸。”
“私自隐瞒不报是其一,欲和傅如深交往过密乃是其二。你认吗?”
沈三心底一凉,他答应傅如深的时候只想着讨太子殿下欢心,却没想过自己处在护卫营统领的位置上,窥探的视线众多,到底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本应该好好斟酌才是。
沈统领一颗心七上八下,十分后悔自己立功心切,就那么干脆地把简寻送到了太子殿下面前。却忘了这两人已经不是爱侣的关系,简寻为何要到太子手下当差,沈三全然不知。
沈三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这一次的分寸没有拿捏好,就可能将他之前的功绩全部抹消。
他战战兢兢地等待太子发落。
只听宁修云长叹一声,语气里有深深的无奈:“沈三,你知道我为什么将这个名字交给你,我要护卫营成为我手中的一把利刃,永远不为他人所左右的利刃,你有些逾矩了。”
“属下知罪。”沈三深深俯首,知道自己这次恐怕难逃责罚,他心里骤然一轻,浓重的慌乱去了几分,只余下不知道会受何责罚的茫然和惶恐。
宁修云沉默许久,目光悠悠,盯得跪着的沈三身上发毛,他这才缓慢地开口:“罢了,他在时,你就别再露面了,裴延的身边倒冷清,你便跟着他去。”
沈三一想到裴延那张伶牙俐齿、得不得理都不饶人的嘴,顿时脸都绿了。
但是他做错事在先,自然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于是他表情僵硬地说:“属下遵命。”
宁修云敲了敲桌面,说:“行了。别垂头丧气的,孤还有一件事交给你,裴延和车队里不少人都有私交,孤要你把这些都调查清楚,将功折罪。日后切记凡事三思而后行。”
这一番话名为贬黜,实为卧底监视,沈三顿时眼前一亮:“属下明白!”
而经过太子殿下方才的敲打,沈三如受当头棒喝,总算能跳出太子和简寻之间的关系,从另一个角度思考问题,他踌躇道:“傅如深送简公子来,若仅是想混出些名堂也罢,万一是冲着殿下您来的,以简公子的武艺,单是沈七一人无法与之抗衡,不得不防啊……”
看来沈统领的脑子不仅是清明了,还一脚拐进了阴谋论的大坑里。
宁修云闻言,哼笑一声,说:“是吗?”
“那便让他试试吧。”
第28章
沈三不知道太子殿下有何打算,但刚刚被嘱咐三思而后行,他也没有立刻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而是准备自己先琢磨琢磨。
他站在太子桌边,准备站好自己的最后一班岗,等到简寻回来,他就只能每天见裴延那张臭脸了。
沈三想想都觉得头疼,觉得还是得趁这个时候多歇歇眼睛才是,毕竟日后还要看那么久的脏东西。
可惜他也没能在自己的职位上发光太久,很快就有同僚前来禀报,简寻已经回来了,马上要在沈七的带领下进府。
宁修云打发他:“快走吧。裴延如今在驿站,你要大张旗鼓地去,最好让整个车队的人都知道。”
沈三挠了挠头,不太明白太子殿下的用意,但还是点头应声道:“属下明白。”
为了避免和从正门入府的简寻撞上,沈三从书房跳窗出去,沿着小路通过后门溜走了。
沈三走得急,人都奔出去几米了,窗户还开着缝隙。
院子里的护卫正打算给自家统领收拾烂摊子,宁修云抬手制止了他,准备亲力亲为,也是活动一下僵硬的身子骨。
被这一身厚重的蟒袍压着,他多少有些喘不过气。
宁修云走到窗边,抬手将窗户关上,做完这个动作,他的手搭在窗框上,莫名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他对沈三的身份遮遮掩掩,是为了不让自己暴露在简寻面前,这事合情合理。但怎么好像处处都透着他做贼心虚似的?
站在窗边的宁修云打量着紧闭的窗户,脑子里不知怎的就回想起了简寻曾经几次翻窗户的情景。
可这宅邸的窗户和醉风楼的分明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但再想想沈三跳窗的背影,宁修云又有些嫌弃地后退了几步,这人东躲西藏,日后难不成还要这般不走正门?
他抬手招来边上的护卫:“沈九,把这窗户封上,以后谁也不准从这里走。”
开了这个先例以后还了得,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翻他的窗户了?这种恶劣行径就该从源头上制止。
这窗户封就封了,深秋天气转凉,不开窗也不碍事,今日若非有傅如深送来的公文打扰,宁修云也不会在书房待这么久。
况且日后,简寻可以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进来。
至于沈三,沈统领武艺高强聪慧过人,自然能找得到更好的法子。
“是。”沈九领命后便带着两个同僚找来工具封窗。
窗边很快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护卫营的人手脚麻利,很快便将把这点木匠活做完了。
沈九看着严丝合缝的窗户一阵唏嘘,心说如今也是风水轮流转,曾经简公子要偷偷摸摸地趁着夜色从窗户进来,沈三作为下属却能光明正大地走正门。
到了身份转换的时候,沈统领却连个窗户都没得走,谁在太子殿下心里的地位更重一些,可见一斑。
日后简公子也算是护卫营的一员了,看这升
职的趋势,说不定哪一天这首领的位置就换人了。
要不要提前和简公子打好关系呢……
沈九视线一转,便和身边的同僚对上了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揶揄。
护卫营的下属们心思百转,连打趣沈三的话都想好了,只等着哪日对方从护卫营统领的位子上功成身退了。
宁修云哪知道这群人脑子这么活泛,他自己都没想到那一茬,只觉得走一步算一步,毕竟如今,他想做什么也没人敢拦。
他踱步回书桌前继续查看公文,一直到傍晚时分,沈七来到书房复命,行礼道:“殿下,简公子已经搬进东院了,那边清净,平时护卫营的人吵闹异常,怕简公子住不惯,属下便自作主张了。”
如今护卫营的人都跟着沈三住在西院,人员众多,挤得只能睡大通铺,幸好这群人还要轮番倒班到太子身边服侍,否则可真是人挤人了。
而且这都是一伙粗人,生活习惯都不讲究,简寻虽然也学武,但到底比不上这群在兵营里练过的兵油子们无所顾忌。
让太子的人跟着那一群大老粗挤一张床,沈七怕自己一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办得不错。”宁修云夸赞了一句,这才想起除了自作主张的沈三,眼下他面前还有个从犯没有发落。
于是他随手一指沈七,道:“沈三被我打发去裴延那里了,他不宜在简寻身边露面,但总是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最近几日你便来往太子府和驿馆,教教沈三易容拟声的本事。”
沈三到底武功高强,跟在他身边能省下不少事,宁修云原本就没打算把人一直扔在裴延身边。
裴延是个什么人宁修云比谁都清楚,原书中甚至说,这人能和任何有矛盾的人冰释前嫌、甚至就此成为至交好友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裴三公子想,他能用温柔的面皮和怀柔的手段俘获大部分人的信任。
虽然未见过裴延对谁用出这套手段,可宁修云很确信这一点,毕竟他自己就完全做得到。
把沈三放在裴延边上太久,宁修云真怕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下属被裴延拐走了。
这人简直是个污染源,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存在感的那种。
但这话说完他又想起,这些“独家”本领,沈七能从那些“师傅”那里学到手,却不代表沈三也会被允许偷师。
宁修云问:“这差事能办好吗?”
沈七道:“殿下放心,小事一桩。”
太子的命令沈七没有不听从的道理,但护卫营里的其他人还没有做太子近侍的经验,沈七一时间不知道该举荐谁来接替自己离开时的空位。
她在脑子里飞速把一干人等都过了一遍,只觉得都是些泼皮,没有一个做事细心的,唯一一个能做些实事的沈统领还被打发走了。
沈七顿时惊觉,护卫营如今可真是人才凋敝啊。
“那属下不在时,殿下准备让谁守着您?”沈七有些忧虑地询问道。
“这不是刚好有一个吗?”宁修云意有所指:“只需他一人在近前,若非必要,其余人在外守着便是。”
沈七反应过来,的确还有一位,刚被他带进院中,对太子殿下来说也是最好的人选。
“属下明白,这就去叫简公子前来。”沈七丢下这句话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于是东院里,简寻刚刚铺好床铺,还没来得及整理有些单薄的行李,便被沈七又从房间里揪了出来。
当然,沈七为人还是很随和的,加上对简寻有些太子的滤镜在,对简寻的态度一直如沐春风,只是好得有点过了头。
两人边走边说,把沈七需要人顶班的事交代清楚。
简寻问:“前辈的意思是……让我做这份差事?”
沈七点了点头,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莫不是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忙?若是真的周转不开,可以直说。”
简寻深深蹙眉。
——哪里都有问题。
先前傅景感慨他的晋升速度快,简寻还没什么实感,左不过就是被选到太子身边当差,进不进护卫营,从做的事情上来看,好似也没什么差别。
但现在他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简寻从沈七的几次提点中深刻体会到了对方态度的古怪,对他这样一个被太子点名提拔的新人,沈七不但没有一丝打压的心思,竟还主动将机会送到他手中。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简寻想不明白沈七为何对他几次伸出援手,但不管是何缘由,他都应该避嫌才是。
他毕竟是有家室的人,洁身自好是最基本的一点,于是他向侧方推了几步,瞬间和沈七拉开了更远的距离。
“多谢前辈提拔。”简寻恭敬地抱拳作揖。
从动作到神态到语气,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却无端让人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嫌弃。
沈七:“……”
很好,沈七自从出师之后,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人嫌狗憎,估计再远点,她用正常的音量说话简寻都听不清了吧?
被避嫌到这种程度,沈七也有些哭笑不得。
简寻既然不想来往过密,沈七也会随他的意。
“不必谢我,你应得的。”
说完她便兀自加快了脚步,短时间都不想听到简寻再直言快语,再怎么说她在护卫营中也是仅次于沈三的地位,那点小小的虚荣心差点被简寻一句话戳碎了。
眼见沈七的态度冷淡了下来,简寻反倒松了一口气,也脚下提速跟了上去。
而书房中的宁修云此时刚刚把傅如深送来的公文看完,一抬头就见沈七皮笑肉不笑地走在前面,进到书房内向他见礼,而她身后简寻也跟了进来。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宁修云第一次见到简寻走正路进他门。
虽说以往是条件不允许,但如今他心里也油然而生一种微妙的欣慰感。
这人就该昂首挺胸、光明正大地走到他面前,而不是想看看他都要瞻前顾后犹豫再三。
宁修云心中满意,嘴上却冷淡地说:“研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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