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触感竟然和额上的巾帕的温度相差无几,却从相贴处开始激起一片战栗。
宁修云感受着指尖的温度,似乎稍微退了些。
简寻心脏砰砰直跳,他越看太子的侧脸越觉得有和修云的相似之处。
他不认为自己的眼神差到随便一个人都会错认成自己的心爱之人。
太子殿下前些日子……是这个模样吗?
加速的心跳让血液循环得快速,眼前也越发清明起来。
宁修云敏锐地注意到简寻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脸上,带着些奇怪的探究。
他略一挑眉,发现自己疏忽了,之前因为远离人群,他立刻就把那闷人的人/皮面具给揭了,后来事发突然,救了人回来之后简寻一直浑浑噩噩,他守在一边,竟然忘了把面具重新戴回去。
宁修云一哂,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神思不属的时候。
“孤脸上有东西?”
简寻沉默着合上眼睛。
你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为何那面具下的真容和他这般相似?
简寻想不明白。
“……没有。”
宁修云撑在床榻边,看清楚简寻纠结的神色,他一肚子坏水便收不住了。
他伸手抓住简寻的手腕,猛然将那粗糙的大掌放在自己脸侧,覆在那冰冷的铁面上。
简寻瞳孔一缩,那软铁寒凉,接触时他却觉得莫名烫人。
“你想看。”在简寻使力抽回手之前,宁修云笃定地说。
“……有国师的批命在,属下不敢看。”简寻略微使力抽了抽手,没收回来。
“你在乎这个?”宁修云嘴角一勾。
“……”
“三言两语便让我一生带着面具示人,他是为了大启的国泰民安,还是向世人展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呢?我也不在乎这个,你若想看,我便听你的。”
手指交缠,宁修云将对方的指尖抵在面具的边缘,只要简寻轻微一挑,太子那甚少暴露在人前的真容就会立刻展现在他眼前。
他甚至没有用“孤”这个自称,好像两
人关系已经亲密无间。
唯有那一双眼眸,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和打量,好像要看到人的灵魂深处去。
你想看吗?只要稍稍使力,这诸多人都好奇的皇室秘辛就会显露在你的眼前。
宁修云好像蛊惑人心的魔鬼,他猜得到简寻在想什么,他的心跳也跟着交握的双手在加速,可能是简寻浑身浴血的模样刺激到了他,让他觉得只享受朝夕便好,如此旖旎的氛围之中,就算满盘皆输也无妨。
何况,他不会错算一招,就如同棋盘上的交锋,从未输给简寻一次。
简寻神色甚至未有过挣扎,便缩了缩手指,他怕拽伤了太子,只以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拒绝。
“属下……不敢。”
许久之前,便有人给过简寻忠告,皇室中人说话做事尽是机锋,不要轻信盲从,更不要一腔情愿地认为只要自己说了便会有用。
这大启朝所有人都知道天家尊崇,简家先祖更是唯皇室马首是瞻,简寻是唯一离经叛道的那个。
他藏在灵魂深处对皇室的忌惮在精神最薄弱的时候做出了自我保护,那甚至是理智状态下都未有过的警惕。
四目相对,宁修云眼中那伪装出来的猜忌又被无声的笑意填满了。
他将简寻的手放下,略有些地说:“那真是太可惜了。”
简寻并不知道自己无形间便让一个窥探真相的机会从掌中溜走了。
但是事后再回想,他恐怕也不会后悔此刻的选择。
世人都有猜疑之心,太子为君,他为臣,即便僭越也不该是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
宁修云是真的惋惜。
他做了那番动作,就是笃定简寻不会再继续深究,若是事情没有按照预料中的发展,简寻见到了他的真容,愿赌服输,就此把身份摊在明面上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他把简寻额上的巾帕取下,走到水盆边清洗一番又放回原处。
简寻……简寻不敢动。
他何德何能受得起太子亲自照料,浑身都不自在,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那巾帕放在额头上也不是,拿下来也不是。
他想说自己没那么弱气,但这样说又怕辜负了太子殿下一番好意。
简寻体热逐渐退了,神智也更清醒些,尴尬得也更明显,没话找话:“殿下,傅景……”
宁修云原本勾着的唇缓慢拉直,他冷淡地说:“中的毒解了,匕首刺得不深,不会有大碍。”
要不是傅景中了圈套,简寻也不会今天躺在榻上,可这小没良心的,一醒就是问傅景如何如何。
宁修云的负面情绪向来是内敛的,他不想展露给外人时便会收得极好,简寻这种粗枝大叶的人就更不会发觉了。
简寻却是一向看不懂脸色,想到自己和傅景都给太子添了麻烦,歉意道:“是属下做事不够周到,给殿下添麻烦了,傅景也是一时心善,还望殿下不要怪罪。”
他没问太子是如何知道他们遇险的。
简寻一直都不相信太子会直接放权给他,有人在身后盯着才更让他放心。
宁修云:“……”
“呵。顶嘴?你带人离开之前,孤说了什么?”
简寻眉心拧成“川”字,心知是自己的不是,他惭愧道:“解救百姓,保全自身。”
宁修云本想说些刻薄的话,但转头一看简寻脸上愧疚的表情,心里那点恼火全都倏忽间消了个干净。
“再有下次,治你忤逆之罪。”
这话说完宁修云又觉得就这么放过简寻不便宜他了,知道他关心好友的安危,便把让他在离开之前都在自己的营帐呆着。
想跑去看傅景,门都没有。
于是,简寻被迫又和太子同住了一晚上。
这次他身上有伤,没办法半夜偷偷溜出去,想和太子换床榻到另一张简陋的临时床榻上睡,又被太子以他身体没好全为由拒绝了。
简寻越躺越清醒,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身体好像在他的主观期盼下好得更快了,幸好章太医给他配的药方里有助眠的成分,这才让他在后半夜勉强入睡。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简寻已经完全退了高热,能下床走动,太子不知所踪,他于是偷溜去别的营帐看伤员。
还没掀开帘子便听到傅景在里面鬼哭狼嚎:“疼疼疼——章先生手下留情啊——”
简寻:“?”
他一掀帘子,便看到傅景躺在床上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章太医正在给他的伤口换药,下手一点都没因为这求饶声而放轻些。
那个被他救过的少年坐在另一张榻上,一脸的没眼看。
傅公子自认是个文弱书生,只需要长袖善舞获取情报便可,哪里想到自己还有重伤差点丢掉性命的时候。
这还是他第一次伤得这么重,简直丢了半条命。
章太医一脸唏嘘:“男子汉顶天立地,哪有你这么娇气的。”
他把手下的纱布一抽紧,傅景立刻吐魂。
朦胧间看到简寻从外面走进来,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简寻你也没事?太子殿下在何处,我要去谢恩。”
简寻想起昨日太子殿下似乎对傅景有些不满,他纠结道:“你暂时还是别去了。”
真怕你死护卫营手上。
*
河岸边,宁修云站在湍急的水流旁,他摸了摸怀里小孔雀的羽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觉得颊侧有些刺痛,伸手一触,放下来时居然沾着点血。
脸上的面具并不沉重,也明明没有戴多久,但少了原来那层人/皮面具的遮挡,边缘直接磕到皮肤,短短一段时间就勒出一道血痕。
其实就算是这东西打磨得再好,毕竟是体外之物,和皮肉接触难免会受伤,可惜这东西不得不戴着。
他正想着如何把那所谓的国师批命除去,身后沈三走了过来,掩饰不住喜意:“殿下,供状和证物均已送到江行松手上,江行松立刻上了拜帖,等待殿下召见。”
“很好。回城吧。”宁修云吩咐道。
让他看看江行松到底准备拿什么东西来洗脱江家谋逆的罪名。
第56章
匪徒尽诛,西山中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回城的马车穿过河边泥泞的土路,一路向江城进发。
沈三为太子殿下驾马,路过那鲜血泼洒的野林子,还看到有人在做善后工作,一具具尸体草席一裹,堆到推车上拉回城内,他忍不住唏嘘:“殿下,属下有去打探过,不管是守军营还是各个世家派出的剿匪队伍几乎都折损了大半,元气大伤,这可还要多谢江行松在背后谋划。”
宁修云坐在马车中打磨菩提子,听到他的话忍不住轻哼一声:“江家失了韩林这枚棋子,江成和又在牢狱之中,江行松自然会急着扳回一城,这一次行不通,待会儿见了我估计会想要全部找补回来。”
沈三嘲讽道:“江行松想得倒美,有供状在手,他根本百口莫辩,江家还是等着认栽吧。”
宁修云将菩提上的粉尘吹掉,放在手里把玩,心说江行松说不定真的会有,在原书中能钳制太子,甚至让原身这个不太聪明的人和心腹裴延反目。
他摇了摇头,觉得沈三还是太木讷了些。
宁修云若是真想单凭供状和腰牌来治江家死罪,他一开始就不会让沈三把东西送到江家,直接送到傅如深手上把江家集体下狱就是了。
愿者上钩,江行松被逼无奈,必然要拿出江家藏得最深的一张底牌。
他靠着窗户,隐约还能听到身后的大马车里傅景“咿咿呀呀”的声音,简直像是在唱戏。
实际就是这人被车马颠簸到伤口,疼得直抽抽。
三个伤员一辆大型马车,沈三可是忍痛割爱,才把他特意嘱咐给太子准备的车驾让给那三个人同乘。
太子殿下甚少有显露在外的喜怒,时常迁就别人,让沈三一腔拍马屁的热情无处安放。
宁修云听得直皱眉:“傅景的伤势很重吗?”
沈三说:“傅公子是个读书人,比不得习武之人皮糙肉厚的,章太医说估计要疼上好多天。但在忍痛这一点上,他连个小少年都比不上。”
宁修云也想起那个被简寻就回来的跛脚少年,对方虽然受了重伤,但生命力极其顽强,现在都能勉强下地走几步了。
而且因祸得福的是,章太医医术高明,看出那少年的跛足还有回转的余地,但想真正治愈还得忍着剧痛度过复健期。
三个伤员里最弱鸡的傅景还侧躺在马车里哀嚎。
好像嘴里出声就能顺带着把痛意一同惊飞了似的,那张嘴一刻都不想停下。
傅景龇牙咧嘴:“哎呦……早知道就不当什么善人了……嘶,江家人果然最会使阴招……”
简寻倚着马车抱着刀坐着,见状又往边上撤了些,看着傅景的眼神十足的嫌弃。
“早知道就把你扔林子里算了。”他敲着刀鞘,对傅景这娇花一样的性子表示接受无能。
边上的少年满头大汗,他脚上还缠着固定的木板,被带子紧紧缠住,章太医给他正了骨,这会正是痛劲上来的时候。
即便这样他都能抽出半分神智来,笑得凄苦:“傅公子还是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
他整张脸都因为疼痛发白,也不知道这话是安慰傅景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简寻侧眸看他,若有所思,片刻后他开口问道:“我们在上元时候见过,你还有印象吗?”
少年在疼痛里集中精神,听见了简寻的问话,他点点头答道:“自然。恩公救了我两次,我自然记得恩公。”
简寻皱了皱眉,又觉得有些不对:“我那夜戴着帷帽,你如何认出我的。”
少年一愣,说:“声音。我天生对声音非常敏锐,恩公的声音和那夜并无区别。”
说到这里他略显窘迫地笑了笑,惭愧道:“刚见到太子殿下时,我还以为殿下便是那夜和简公子一起救我的人,听殿下说话声才知道是我认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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