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仿佛骤然静了下来,简寻一片猩红的视野中只剩下这个戴着铁面的人,面部轮廓熟悉又陌生,失了理智的简寻登时松了手里沾满鲜血的长刀。
“没事了。”宁修云心尖钝痛,轻声说道。
他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宁修云怀中,却还撑着不肯昏过去:“救他……”
敌人早已被赶来的护卫们制服,被抓上马颠得七荤八素的章太医立刻去给傅景看伤。
宁修云捂住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长叹一声。
这般弑杀好战,万一真成了刽子手,可就不是他喜欢的模样了。
“他不会有事,我保证。”
简寻靠着宁修云的颈窝,晕倒在他怀中。
第54章
简寻身上有三十多处皮肉伤,都不致命,只有一处略深的砍在脊背,如果不及时处理也很容易感染致死。
他晕倒在宁修云怀里,只是因为脱力。
简寻突围的现场极为惨烈,他生生在保护傅景的前提下以命相搏,杀了百余人,尸横遍野,仅剩的十几人甚至惊骇得失去斗志。
一柄长刀,一身鲜血,俨然一个活阎罗。
但是在这样高强度的作战下,简寻已经力竭,就算把这些人屠尽,如果没人接应,他和傅景一样会死在这里。
方才一个照面,他便知道这人是杀红了眼,理智荡然无存,早忘了最重要的是逃出生天而不是一个劲地杀这帮喽啰。
宁修云抬手曲指,愤愤地剐了下简寻高挺的鼻梁,他早沾了一手的血,简寻的,敌人的,一下子都蹭在了对方脸上,立刻花了脸。
简寻太容易失去理智了,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在战场上甚至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或许也是因为被好友重伤刺激到了。
宁修云侧眸看了一眼中刀的傅景,那匕首刺进去得不深,看起来像是袭击者力气不足所致,但麻烦的是傅景唇角溢出的黑血,那匕首上似乎涂了毒。
章太医在一旁紧急救治,出了一身冷汗,看情况似乎不太乐观。
他席地而坐,让简寻在自己怀里躺得更舒服些,伸手招呼边上的护卫要来了药箱,给简寻的伤口清创,再用纱布包扎。
边上的护卫一惊,没想到太子会亲力亲为:“殿下,让属下来吧……”
宁修云抬手制止:“不必。”
他一边给简寻处理伤口一边问:“傅景怎么样了。”
护卫早去看过傅景的情况,道:“伤口不是问题,只是那兵器上的毒暂时分不出种类,拖久了恐怕也……”
宁修云动作一顿,说:“把孤的解毒丸给他喂一颗。”
解毒丸顾名思义,据说能解上百种毒药,是进贡给嘉兴帝的贡品,数量稀少,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嘉兴帝在太子南巡前赏给了他,估计是怕这个儿子死在南巡路上,连这种金贵的东西都舍得拿出来。
而现在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随口便被太子赏给了一个郡守之子。
护卫忍不住咋舌,但也不敢违抗太子的命令,应道:“是。”
太子对简公子的偏爱护卫营人尽皆知,只是没想到对方还未爱屋及乌,对简寻的至交好友也很珍重。
宁修云忙着给简寻处理伤口,没空了解下属的心思,否则他立刻便会嗤笑这种想法。
要说他有多看重傅景——完全没有。
要不是方才简寻醒着的时候他承诺过会救傅景一命,他才不会有多在意傅景的死活。
至于原因。
宁修云在忙碌中一抬头,护卫将在场的敌人全部擒获,绑了起来押在一旁。
一群吓破了胆的成年男子中间,那个神情惊恐的小男孩格外显眼。
边上的护卫把来龙去脉禀报给他:“……那孩子似乎是哪个山匪的后代,被这群人抓来利用,诱骗傅公子进了包围圈。”
宁修云不悦地一拧眉。
他就说以简寻的警惕性和一身武艺,怎么会轻易落到被围堵的境地,果然是事出有因。
但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宁修云问:“其他人呢?谁派他们来的?”
“江行松,他特地派了人来围杀傅公子,应该是为了牢中的江成和,想给傅大人一点颜色看看。”护卫解释道。
宁修云一声冷笑:“哦?只是为了杀傅公子?如此兴师动众?”
护卫正想说大概是因为知道有简公子跟着才加派了人手,但看太子的语气似乎并不想听这个。
“殿下的意思是?”
“江行松私自屯兵、行刺太子,江家以下犯上、罪同谋反,他们若不认,就帮个忙。”宁修云语气平淡地说
不管这些被俘虏的“护院”招出什么来,最后在供状上只能有这一个结果。
这群人带着江家的腰牌,又不是为首的那些忠心死卫,根本经不起严刑拷问,江行松必然百口莫辩。
他这是生生,把把柄送到了太子手中。
不过估计江行松也不会想到,太子会对留守的简寻一行人这么放心,以至于狠狠栽了个跟头。
护卫会意:“属下明白。”
身后的匪寨之中似乎传来了一阵欢呼声,这场混乱至极的剿匪已经接近尾声。
宁修云看着怀中人身上的鲜血,只觉得这声音十分恼人,忍不住“啧”了一声。
“拿到证据之后立刻送一份给江家。”
本以为傅景和简寻加快了剿匪节奏,已经没机会钓鱼执法,没想到江行松自己撞了上来。
且让他看看,江行松还能不能得意的起来,敢伤他的人,就要做好被剥下一层皮的准备。
……
宁修云带着护卫们和两个伤员回到了临时营地。
短短几个时辰过去,营地里就又多了两个病号。
傅景被宁修云嫌弃地打发去和那重伤的少年住一个营帐,由章太医统一照看。
简寻则是进了太子的营帐,甚至在那张属于太子的榻上安睡。
章太医的药箱里备下的药材不够,只能勉强在这里呆一夜,等到明日沈七派了马车过来,再将伤员平稳地护送回城。
简寻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中间转醒过一起,迷迷糊糊地喝了汤药之后又睡下了。
宁修云就坐在塌边守着,回到营地一个时辰,简寻开始发高热了。
他给简寻清理伤口的时候极其小心,但还是有些感染的迹象,都怪江行松不给这群护院配些好兵器,不少刀剑都生锈了,显然是许久没用。
江城实在是和平得过了头,以至于这帮被养来当狼犬的人也都在安逸中磨没了爪子。
当然,也有可能是江行松单纯得太废物,以至于养私兵都能养废了。
宁修云皱着眉伸手抚上简寻的额头探了探体温,和之前一样,没有要退烧转好的迹象,他焦躁地捏着简寻垂落的衣袖。
这人都快被包成粽子了,衣襟大敞,只胸口小臂往上露出了些许小麦色的皮肤。
简寻常年习武,肤色更为健康,肌肉也相当结实,线条流畅好看。
宁修云冷静地瞥了一眼,再探体温,还没退。
很好,这么大的块头白长了。
视线再往上,简寻在睡梦中拧眉,鬓发垂散,露出光洁的额头,唯有眉峰起伏,眼睫微颤,睡得并不安稳。
这人梦里似乎都还惦记着好友的安危,关系居然能好到这种地步……
宁修云抿了抿唇,伸手抚平他眉间褶皱。
他拿了快巾帕用冷水打湿,覆在简寻额前,试图给简寻物理降温。
沈三甫一进来就是这幅太子屈尊降贵照顾人的场面,双腿一软,差点转头出去。
审时度势的沈统领当然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真怕太子殿下知道他看见这一幕,事后将他灭口。
宁修云侧对着他,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反而问:“事情办好了吗?”
沈三走上前,行礼道:“办好了。不过属下动手没有简公子快,一箭出去的时候简公子已将匪首射杀。”
沈三说着,话里有几分惊叹。
在那种混乱的场面下,机会稍纵即逝,简寻对战机的把握比他更胜一筹,沈三自愧不如。
他开口说了一大串简寻的好话,什么少年英勇、天生将才的话层出不穷,听得宁修云耳边“嗡嗡”直响,抬手让他打住。
沈三还以为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遗憾住嘴。
就听太子说:“你可以之后和他说。”
沈三:“……”行吧。这夸奖还得落到实处去。
沈统领把这点小事记在心里,随即说出了一个他自己疑惑了半天的事:“殿下,当时还有人藏在树丛中想将匪首毙命,相距太远,属下追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跑没影了。”
宁修云侧眸看他,语气一沉:“有什么体貌特征?”
宁修云出于谨慎,又没有给简寻强制命令,自然会给自己的后续计划留下一道保险,沈三就是那道保险。
不是他不信任简寻,只是他贯会做两手打算而已,但听沈三这话,似乎还有别人想要匪首的命。
沈三挠了挠头,绞尽脑汁,说:“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他用的弓箭有点特殊,上面有个小篆的‘启’字,似乎是宫里侍卫会用的那种。”
沈三当了几年太子护卫,和宫里那帮侍卫打交道的时候也是有的,他特意在尘埃落定之后查看匪首的尸身,确定了那枚最后射出的羽箭确实有问题。
而如今在江城能有这种羽箭的人,除了南巡队伍中作为护持的御林军不做他想。
但沈三想不明白的是,御林军里的人不可能对江城一个守将之位感兴趣,当了守将和流放出国都有什么区别。杀了匪首对
不为谋财,只害命,那这人刺杀匪首的原因就很耐人寻味了。
“受人指使。”宁修云好似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如此解释道:“不必追查,孤心里有数。”
沈三一愣,太子殿下这话的意思是他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沈三抓心挠肝想知道真相,却不敢真的开口过问,只应了声“是”,随后便被宁修云从营帐里赶走了。
宁修云赶沈三走只是因为两人的交谈声似乎要将简寻惊醒了,本就不太安稳,这一醒影响伤口恢复就不好了。
他轻手轻脚换下了简寻额上的巾帕,正要收回手,却被简寻一把抓住了。
那只手如同烙铁钳住了宁修云的手腕,他顿时一惊。
简寻双眼迷蒙没有焦距,只机械性的向上看,注视着视野里的宁修云,模糊的轮廓十分熟悉,让他伤重时看到这个身影也忍不住心跳加速。
“你……?”
第55章
简寻的思绪还在混乱之中。
他记得自己在树林中和敌人搏杀,若单是他一个人对上那些只略强壮些的护院,突出重围不过小菜一碟,但为了保护傅景,他不得不多次退避,避着避着就避了一身伤出来。
他都尽力躲开了要害,最后却无奈力竭,简寻都做好了死在林中的准备,峰回路转,没想到会被人救下。
是他吗?
是……修云吗?
简寻回忆着最后的那声利喝,有人板着他的下巴,让他从梦魇一般的杀障中唤醒。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骑装,铁面遮住真容,但下半张脸的轮廓却像极了修云。
简寻脑子不太清醒,伤口带来的高热短暂摧毁了他的理智,习武之后,他就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耳侧嘶鸣,像浸在水中无声奔涌,他心间空落落的,只有抓住眼前这个救命稻草。
眼前一截手臂,袖口上还沾着血迹。
他把他弄脏了。
简寻下意识松了手,视野之中的身影和修云逐渐重合。
真的?假的?他逐渐分不清楚。
那人在他耳边轻声说:“还痛吗?”
“没事。”他声音嘶哑地回答。
冰凉濡湿的巾帕放在他额前,他眼前逐渐清晰了些许,立刻意识到自己在营帐中,一身骑装的青年梳着眼熟的发髻,即便坐在他身侧的矮凳上,也一样沉稳贵重。
——不是他。他一向不喜束发,也不喜欢穿约束的衣服。
简寻骤然缩了缩手,好似方才触到了什么烫手山芋。
“属下冒犯。”
宁修云略有些遗憾,看来还没烧傻,想借着这个机会亲近一下都不行了。
宁修云轻哼一声:“知道冒犯就快点恢复吧。”
他伸手抚向简寻颊侧,对方略躲了一下,可惜这方矮榻实在太窄了,他躲不开多远的距离,手已经贴上了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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