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谁和你瞎扯呢，我觉得事情不对头。”
殷唯清捏了捏他的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机灵了，唔，还知道事情不对头了？”
穆沐使劲瞪他：“不和你开玩笑！”
“好吧，好吧，”殷唯清拍拍他，“事情确实不妙，这雨再下下去的话就更不妙了。我能感觉得到很冷，小沐，我想大概是有‘同类’怨气太重了。”
“为什么雨再下下去会更不妙？”穆沐好奇道。
殷唯清沉默了一下，说道：“小沐，水鬼并非不可以离开河流。现在已经进入鬼月，水属阴，这雨水这样充沛的天气，正是阴气大盛。我想，他们可以泅水而来。”
穆沐打了一个冷战，沉默了片刻，微微笑了一下：“我们不会有事的，对吧？不可以自己吓自己。”
殷唯清也微微笑了，并未多语。
“那个，”穆沐缩进被窝探出个头来，谄媚道，“你今晚守夜好不好，不然我不敢睡。”
殷唯清很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只是道：“你啊……”
“唔，晚安。”穆沐不等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虽说什么害怕半夜醒来被殷唯清吓到，但是其实还是他在的时候才最有安全感啊。
第二天雨还是没有停，甚至有点变本加厉。
学校没有开课，学生们还是在宿舍楼自习。一时间大家神经兮兮地讨论会不会涨大水啊，这河堤边的宿舍楼会不会被淹啊，好几个哥们一副灾难片主角的样子装模作样，把大家都逗乐了。与那些自得其乐的同学不同，穆沐同学还是心存隐忧，他总觉得那些发疼的黑色手印不是莫名其妙来的，说不定留下手印的家伙真的会找上门来。当然，鬼夫大人劝说他，让他不要瞎想，但是这家伙钻了牛角尖，没那么容易就出来。
第三天，雨。
第四天，雨。
河水真的开始漫过河堤了，学校领导的意见有些松动，似乎有准备让学生提前结束暑期补习。穆沐偷偷松了一口气，每当他想起那个没有五官的家伙，还有那句“泅水而来”，他就觉得发冷。
第五天，雨。
积水漫过操场，一直到宿舍楼下，蔓延成一片汪洋。有同学突然童趣大发，想去下面打水战，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容净发现穆沐这几天很不对劲，老是站在走廊上看着操场发呆。于是，他终于忍不住，问道：“呃，你该不会也想下去打水战吧？”
“啊？”穆沐呆住，然后郁闷了，我真是白担心你了！
穆沐很生气，后果……其实也不算严重。他就那么一生气，到楼上找同学玩儿去了。因为被雨困了这么几日，老是自习自习，大家也厌烦了，读书的热情有些松懈了下来。毕竟这是暑假，学生也舍得小小地偷懒一把。
大概晚上十点钟左右，穆沐同学坐不住了，那个楼道有点恐怖哦。众人嗤笑，你也太胆小了吧。穆沐只好又坐到了十一点钟，众人拿出夹带进来的纸牌准备开始玩牌。于是穆沐同学亢奋了，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了。虽然熬夜读书是小意思，但是熬夜玩乐可是会令人有点堕落的负罪感。穆沐推辞了众人的挽留，准备回寝室去，况且都这么迟了容净居然没来找他回去，让他觉得有些蹊跷。
轻手轻脚跑过一排已经熄灯的寝室，穆沐发现自己寝室的门居然没关。门缝里隐隐透出台灯的光，他想容净还是在给他等门吧？推门进去，他却大惊失色。一向干净的地板湿漉漉的，一个身影穿着还在滴水的衣服正站在房间的中央。
“你，你是谁？”穆沐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那身影慢慢转过来，没有五官的脸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我叫王涛。”
穆沐愣在门口，他紧紧攥着衣角，压抑自己想要惊叫的冲动。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水鬼扼住自己的喉咙，用女子尖利的声音说道：“不，我的名字是秦珊珊。”然后又有苍老的声音道：“不，不，我的名字是林齐声。”
“我叫……”
“我的名字是……”
“我是……”
那水鬼扼着自己的喉咙，用不同的声音和自己争辩着。
最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令穆沐颤抖了：“我是殷瑾南。”
他真的很想哀嚎一声：殷唯清，你家老爷子真的出现了！
第13章 锁魂 （上）
穆沐此刻已经吓得不会动了，但是他注意到容净此刻并不在房间里，甚至连殷唯清的气息他也感觉不到。穆沐觉得那种恐惧令他窒息，但他还是颤抖着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房间里的人呢？”
“什么人？”那水鬼慢吞吞地用尖利的声音问。
“你在他的脚踝上留下了手印。”
“手印？他是来找我的，”那水鬼喃喃着说，“他是来找我的，他知道我是谁。”
穆沐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知如何是好，舔舔干燥的唇，只是再次问道：“那，你是谁？”
那水鬼抱住自己的脑袋，尖利地喊：“我是谁？我是谁？我是……不，我是……我是……”
房间被一种奇怪的寒意包裹着，水鬼尖利的哭号划开夜气，弥漫着浓稠的绝望与哀怨。那不是人类发出的嘶喊，像是压抑的兽吼，汇成空灵的回响。
穆沐看着那只兀自嚎叫的水鬼，突然有了个猜测，难道是很多亡魂正在共用着这副身躯？
水鬼的嘶喊慢慢停了下来，突然用一种正常的声音说道：“穆沐，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穆沐惊地朝后退了一步，心狂跳起来。那是，那是殷唯清的声音！
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穆沐急忙大声说：“你是殷唯清，你叫殷唯清！”
“殷唯清？是的，是的，我叫殷唯清。”那水鬼身上腾起一阵水雾，殷唯清居然从其中显现出来。
“你？”穆沐惊惧地瞠大了眼睛。
殷唯清冲他摆摆手，走到他身边站定，低声说：“他只是在寻找他自己。”
多年以前，是谁被漩涡拖到了河底。在冰冷与黑暗中醒来的之时，他忘记了自己是谁。他只能询问那些一同被拖下水的亡灵们：“你是谁？你知道我的名字吗？你知道我的归处在哪里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怨念太强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容貌。于是他最后失去了面孔，失去了声音，他成为了一具囚锁亡魂的躯壳。他每日每日问他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谁？”
有了殷唯清的陪伴，穆沐感到安心了一些，想起容净便是不管不顾了：“容净？容净你在房间里吗？”
那水鬼又尖利地叫起来：“容净是谁？是我吗？我叫容净吗？”
穆沐看着那空白的脸孔朝着他急切地喊，这一刻，他居然感到一股奇怪的同情与悲悯。
“不，你不是容净。”他说。
“那我是谁？我是谁？”水鬼嘶吼着。很快，他体内的亡魂们又一次开始惊叫：“我是林年！我是谢玲君！我是……我是……”
夏季的夜雨水声不停，风刮到身上是潮湿的冷。穆沐听着骇人的嘶吼，站在房中央微微发抖起来。他闭上了眼睛，失去容净的恐惧在侵蚀着他。灵光一现，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我知道你是谁。”他大声说。
“我是谁？！”那水鬼悲鸣。
“你是林年！你是王涛！秦珊珊！林齐声！谢玲君！……”穆沐一个个喊出他身上亡魂嘶吼过的名字，于是水鬼身上腾起阵阵水雾，那些亡灵脱身而出。
在台灯昏黄的灯光中，他们的身体泛着灰暗的白，眼神空洞，嘴角是诡异而模糊的微笑。
“谢谢……”空气中似乎有空灵的回响。那些亡灵鱼贯地穿墙而过，走进接天的雨幕之中。
雨水的声音掩盖了亡灵的脚步。
穆沐舒了一口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是减轻谁的苦痛呢？他感到身后的殷唯清把他圈进怀里。穆沐拍了拍那冰凉的手，轻声说：“我还好。”
那水鬼呆呆地站在那里，身上的水还在往下淌，像是停不下的泪水一般。
穆沐看他，蓦然想起一个可怕的猜测，他还记得一个名字，一个没有喊出的名字。
“你是殷瑾南吗？”问出这个名字，他感到身后殷唯清的手臂一紧。
“殷瑾南，对对对，我是殷瑾南！”那水鬼高兴地说。可是他一点变化都没有，继而他抱住头：“你认识我？我真的是殷瑾南吗？”
“看来你不是他，”穆沐说，“或许只是你认识他。”
“我认识他？瑾南，瑾南……”那水鬼喃喃自语。半晌，他突然大笑起来，尖利地笑声里带着哭音：“我知道瑾南，我亲手杀了他，瑾南，瑾南！”那凄厉的声音是从他心里喊出来的名字，仿佛他最不愿意忘记的名字。
“天！”穆沐愣了一下，又惊呼起来。难道眼前这水鬼，杀死殷瑾南的那个人！
殷唯清终于开口了：“我知道你是谁。”
那水鬼只是喃喃：“我杀了瑾南，是我杀了他。”
殷唯清的声音很冷酷：“你是当年范兴帮的匪首范君阳。”
那水鬼一阵嚎叫：“范君阳！范君阳！范君阳杀了殷瑾南！”污水混着血水从他身上淌了下来，他的五官渐渐显露出。他的面容深刻俊挺，但是双目却带戾气，看起来像是山匪的凶相。
殷唯清又说：“是你自己想忘掉一切，忘掉你杀了自己的至亲。可是忘记之后又不停寻找，何苦呢？你注定摆脱不了自己的罪孽。”
第14章 锁魂（中）
情节急转直下，穆沐完全呆住了。他觉得胃疼，湿寒的气息从脚下弥漫起来，让他小腿一阵抽筋。穆沐感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阴冷诡异的殷家老宅，这么久以来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梦。
殷瑾年，殷瑾南。简直是殷家诅咒中的名字。
范君阳呆呆地看着殷唯清，双目中突然淌下黑色的泪来：“阿弟，阿弟……阿哥替你报仇了。”
就在穆沐还疑惑于他与殷瑾南的关系，范君阳竟掏出一把匕首扎进胸膛，黑色的血液带着腥臭喷溅出来。
穆沐惊叫起来，往后一闪，被殷唯清抱进怀里。
范君阳嘶哑地笑了，然后那笑声越来越尖利，尖利得变成一种非人类的刺耳声音，似乎可以撕破人的耳膜。他的身躯开始随着黑色血液融化，从胸口开始慢慢化成一股腥臭的黑色液体，最后连头颅也慢慢浸至那黑色的血液之中，融为一体。
然后那黑色液体像有生命似的，扭曲着汇聚到一起，房间里响起嘈杂的窃窃私语声。
“是谁……”
“是谁……”
“是谁……”然后竟是自己流淌出房门，滑过走廊，洒进雨水之中。
淅沥的雨声中，穆沐仿佛听到有个声音在尖利地叫：“我是谁？我是谁！”
“他又忘记了？”穆沐呆呆地问。
殷唯清苦笑：“他哪怕想起了，也会再忘记的。”
穆沐满脸的同情：“为什么？”
“他本来也姓殷，是被逐出家门后做了流寇山匪。而殷瑾南，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
“被逐出家门？”
“那是另一段故事了……”
“他杀了自己的弟弟？”
“他只是恨殷家人。当初他劫了殷家的货，却是误杀了殷瑾南。”
“于是他赔上了自己的生生世世。”
“他每想起来一次便只能再自杀一次，然后再忘记，然后再寻找自己的名字。但是不论怎样，他永远不会忘记殷瑾南。”
穆沐难过地呆立了半晌，突然察觉道不对：“殷唯清，你怎么会对老辈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
“啊？呃，因为我是嫡长子啊！”殷唯清装傻。
“不对，绝对有问题！”穆沐一把抓住殷唯清。
殷唯清无奈道：“咳，是阿悟让我自己去看看范君阳的记忆，我才附身于他。”
穆沐警惕道：“为什么阿悟也知道？”
殷唯清叹了口气：“殷家毕竟也不忍让他徘徊在世间做水鬼，本想让阿悟超度他，可是他怨念极强，而且那怨念还是对着他自己。我们不忍他魂飞魄散，便只能看他反复自虐了。”
穆沐有些不悦：“你利用我。”
殷唯清眨眨眼：“可是我付钱了啊。”
不论后世子孙怎样一遍又一遍地找到他，想要超度他，他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沉迷在自己的故事里。
他不是水鬼，不是精怪，他只是一具由“怨”化成的无名躯壳。它囚锁住自己，也囚锁别人的亡魂。他的轮回是找到名字.杀死自己，然后遗忘，开始再次寻找。
他的名字是范君阳，或者是，殷瑾弘。哪怕他改去了姓名，他还是殷家被诅咒的那一代。
“可是，这一切与我都没有关系。殷唯清，为什么我要和你们殷家纠缠不清，你一直跟着我究竟是为什么呢？”穆沐郑重其事地看着殷唯清的眼睛。
在这霪雨不断的鬼月阴气下，殷唯清的身体是一种诡异的半实体状态。他微微一笑，略狭的眸中似乎掠过一抹红光：“你怎么知道和你没有关系呢？”
夜风夹杂着雨丝从门外刮进来，仿佛可以穿透人的身体一样。穆沐看着殷唯清，看着眼前这纠缠了他一个月的鬼，第一次用无比认真的语气道：“你是故意的。”
6/85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