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这么说,连我自己都这么说,可也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不想他去做什么英雄,我想让他回来陪我,可是他没听见,再也无法听见了。”
这些话周解压在心底深处,他压了很多年,从来都没有跟人讲,徐仲泽不知道,周纪年也不知道。
而宋琼,更不可能会知道。
“周队他临走前,让我……让我给你带句话:‘好好听话’。”
这是在他得知周平死讯后,第一句听到的话。
好好听话。
周解做到了,可他却也看不见了。
想到这,周解脸上闪过几丝自嘲,他曾经非常天真地幻想过,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只要自己醒来,他的爸爸依旧在他身边,他的家庭也依旧完整。
他也曾不切实际地以为,只要自己听话了,爸爸就会回来。
但摆到台面上的事实,却一次次地打破他的幻想,让他看清现实。
他被迫接受,也不得不接受。
在他说出心底话时,他不自觉地垂下了头,敛起了眉眼,不想让任何人窥探到眼中的丝毫波澜。
何忧怔怔地看着周解,心中是如巨浪般的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周解要把这种事情告诉他,明明,他们不过只是同学,只是室友。
在他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
“为什么要告诉我?”,想了想,何忧还是选择了问出口。
何忧这话中带着点试探之意,周解又何尝会听不出?他并没有急着回答何忧的问题,反而是沉默了片刻,他的思绪在不觉间,被拉回了回忆。
那是他最近曾梦到过的葬礼。
悠扬而悲怆的音乐响起,那是周解听到过,最凄怆的乐声。
他看见草地的中间放着一副棺木,在那附近站了很多很多身穿黑色警服的人,他们朝着那躺在棺木内的人敬礼。
在那棺木前,立了一块墓碑,墓碑前,有着四个人。
那是年幼的他,周纪年,宋琼,以及老爷子。
老爷子拄着拐杖的手颤抖着,似是想去碰碰那个墓碑上刻着的字,神情无比悲戚,周纪年紧紧地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老爷子身旁扶着他。
宋琼的头低垂着,没人能够看清她脸上的神色,葬礼跟周平去世的那天隔着好几天的时间,该接受的事实,她早就接受了。
她牵着周解的手,站在墓碑的最前方。
没什么人知道,当看见躺在棺木里的周平时,周解心里比谁都想大哭一场。
可他却不能哭,因为,他要听话。
“周解你乖,听话点,不要哭闹,好吗?”
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
他早就忘了,但他却铭记着一句话:他要听话。
因为这一句话,他听了将近六年的话。
周解沉溺在过去中良久,才缓缓地回过神来,他抬头与何忧对视,嘴角习惯性地扬起,是他以往惯有的笑容,但是在他眼里,却像是多了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
这两个字宛如一块极重的岩石,重重地砸进了何忧心里,把他过往的伪装,通通砸碎,那些伪装的碎片在他心内四溅。
碎片把他的内心割得鲜血淋漓,可他却仿佛没有丝毫感觉一样,他只是很疑惑,很不解。
为什么这些以往能够为他带来最大的安全感的东西,在这个时候反而会成为割开他内心的利器?
他怔怔地看着周解,周解脸上也依旧是挂着笑容,可这时,他竟觉得那笑容里多了几分暖意。
朋友这个词,对何忧而言,有的只是陌生。
其实他小的时候性子没有现在这么冷的,但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那个时候,他虽然也很少主动跟别人说话,但高兴的时候也会笑,伤心的时候也会哭,尽管次数不多,但起码看上去还像是一个孩子。
变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自己的亲生父亲因病去世的哪一年开始的吗?
还是从发生家暴的事情后才开始的?
是因为身体上所遭受的种种伤害?还是身边不断流传着的流言蜚语?
说不清,谁都说不清,他自己不知道,佟书媛不知道,佟书娟更加不知道。
如果说小时候的他只是夏日里放在冰箱里的冷饮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就是彻底地成为了冬日里冰冷刺骨的寒冰。
他开始学会隐藏自己,隐藏情绪,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他亲手埋葬。
喜恶他依然有,但他再也不会表达出来了,因为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无论自己对事物的态度如何,都不会改变什么,既然这样,倒不如不要表达出来。
情绪也是这样,眼泪只会为他带来懦弱,让他人加倍地伤害自己,笑容也没什么用处,根本就不会有人在乎,那他又何必在意?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很成功地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冷冰冰的人。
但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那层附在他身体表面的寒冰,不过只是他给自己强加的一层伪装罢了。
他更加想不到的是,其实这层冰真的很薄,只要有一些稍稍高温点的东西接近,它就会融化成水。
“朋友?”,何忧近乎是无意识地低低重复了一次这个词。
周解没有说话,只是依然带着笑意地看着何忧,然后在他那带着点迷茫的双眼中,郑重地点下了头。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周解他就发现了,赵元白说何忧不太好相处,但实际上在周解看来,何忧比谁都好相处,他只是不太爱说话,也不习惯去表达自己。
何忧看上去那一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但周解不会忘记,那天他在篮球场那碰见何忧带着他弟弟时的模样,那种表情是在意的,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对谁都几乎是很冷的样子,但周解却观察到,他不过只是不敢去试着接近他人。
也许是害怕会被他人放弃,所以他宁愿选择被他人所遗忘。
最好让全世界都忽略自己,那他就不用再担惊受怕,恐惧着自己终会被抛弃的那天何时会来临。
想到这,周解心里忽然冒出了点点心疼。
究竟是要经历过什么事情,才会让何忧变得这么敏感,如此不安?
他突然就想去抱抱何忧,抱抱曾经那个遭遇了很多不好的事情的他。
这样想着,周解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就已经做出了行动,他没有任何犹豫地上前,抱住了何忧。
不是那种揉入骨血般地拥抱,只是一个个很轻很轻的拥抱,带着点安抚,也带着点安慰之意的拥抱。
何忧犹自出神,冷不防周解直接上前一把抱住自己,原本思绪就不太清晰的脑子,现在变得更加混沌,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立刻把周解推开,并且从此跟他都不要再有任何瓜葛。
但他的情感却让他没有任何动作,他甚至有些眷恋周解身上带着的那些暖意。
那些暖意于他而言,是无比久违的东西。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把所有情绪掩埋的自己,所伴随着的那些哭泣求饶声、物品被砸落的声音,形成了一曲葬歌。
那不是葬礼,却甚似葬礼。
是他亲手,将过往的自己埋葬而下。可如今,周解却扒开了层层泥土,试图重新地将他挖出,让他再次站到阳光之下。
何忧手上的动作保持了许久,最终还是轻轻地把周解推开了。
周解心里清楚,这得让何忧自己慢慢接受,他不能太急。任何躲在黑暗中多年的人,就算心里多么渴望着阳光都好,但当他们真正接触到阳光的那一瞬间,却会因为阳光太过刺眼而选择闪避。
而何忧,就是这种情况。
何忧现在的脑子依旧是一片混乱的,周解也不会去逼迫他,他把嗓音压低问:“现在回学校吗?”。
听见周解的声音,何忧下意识地想摇头,可当周解抬步离开时,他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他低垂着头,一语不发地跟在后面,看上去倒像是周解的一条小尾巴。
周解回头悄悄地瞄了何忧一眼,看着何忧的样子,心里暗自觉得有些好笑。
是夜,两人回到宿舍之后也一直没怎么再说话,周解是打算给点时间好让何忧能自己好好想清楚;何忧则是因为还没想通,不知道该怎么跟周解相处。
临近深夜,外面罕见地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那天晚上,没人知道,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陵园,一名穿着黑色商务装的女人撑着一把伞,走进了陵园深处。
第11章 11.球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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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蝉鸣不止,不时吹拂而过的微风也沾染上了几分淡淡的凉意。
青春年少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那种感觉就像是紧握在手心中的沙,握得越紧,流逝得就越快。
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手中的那一捧沙多不胜数,可随着沙粒的不断滑落,他们终于开始意识到流失的速度之快,也开始试图握紧沙子。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越努力地想要抓住,时间就跑得越快。
到了最后,就只能看着掌心中那所剩无几的沙子出神。
如今不过只是转眼间,就已经来到了举行班级篮球赛的日子。
在此之前,九班出赛的队员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在周解的训练下,他们起码拥有了球员之间的默契,传球的准确率也提高了很多。
“我们班的策略跟底牌是周解,这一点很重要。”,张嘉骏的头脑很清晰,经过这么两个星期以来的训练,他清楚地意识到了九班的长处跟短板。
张嘉骏趁篮球赛还没正确开始,争分夺秒地抓紧时间叮嘱一群即将上场的人:“一会我们抢到球的话,千万不要急着投篮,要镇定下来,然后找个机会把球传给周解。”。
“现在其他班的人还不知道我们班有周解这个底牌,所以我们上半场的时候就要打出差距,不要让他们反应过来。记住,我们要求不高,挺进半决赛就好了。”
这番话之前已经反复强调过很多次了,但张嘉骏依然是有点不放心,只得再提醒他们一次。
张嘉骏虽然打球打得不怎么样,但他胜在头脑清醒,能分析出九班的情况。
语重心长地再三叮嘱后,张嘉骏心里总算是放心了,他抬头环顾四周,却是看不见周解的身影。
“何忧,你知道周解上哪去了吗?”
何忧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说:“他刚刚说去更衣室换球服了。”。
华阳的课外活动虽然不多,但是很会搞气氛,篮球赛还能让学生们自行设计球服,然后再由校方出面制作。
张嘉骏闻言点了点头,说:“那一会他回来之后,你记得让他过去那边集合,因为一会上场的球员得点名。”。
“嗯。”,何忧垂下头,继续划拉手机。
华阳一共有四个篮球场,这四个篮球场都建在一处,如今拿来举办这个班级篮球赛倒是充分利用。
篮球场也因为被围得水泄不通,原本来看篮球赛的人虽然很多,但也不至于会多成这样,而且在场的观众绝大部分都女生。
周解跟何忧两人要参加篮球赛的事不是秘密,九班的人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事挂上了学校贴吧,所以才导致现场来了这么多人。
就冲着这两大校草的名号,便是成功地引来了这么一大波迷妹。
现在距离第一场初赛开始,大概还有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刚刚周解因为球服的尺寸过大的原因,领了一套新的球服后就匆匆跑去更衣室换了。
“我把水放着,你一会帮我看着?”,周解换好球服之后就跑回去他们班的位置上了。
一会的篮球赛会同时进行两场,空置的两个篮球赛则分出来做球员休息区和观众区,观众区原本还有座位的,但是因为人太多的原因,只能把座椅搬走腾出更多的位置。
“嗯?什么?”,观众区那边传来的呼声太大,何忧听不清周解讲的话。
周解只得弯身身子,在何忧耳畔处重复了一次自己刚刚说的话。
他说话时的热气喷洒在何忧的耳垂上,何忧感觉有点不太自在,忍不住侧了侧身子躲开了点。
“好,刚刚张嘉骏让你回来之后过去集合点那里找他,老师要点名。”
周解匆忙地把水放下后就跑去集合点了,何忧看着他的背影,却是一阵出神。
上上个星期周解他爸忌日那天两人回了寝室之后,就几乎没有再讲过话了,第二天的时候他们却无比默契地遗忘之前的事情,回复了同学朋友之间的相处。
之前那些刻意的疏离,那些心底话,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但只有何忧自己才知道,什么东西都好,只要出现了裂缝,无论多么细微都好,裂缝都会逐渐扩大。
直到,彻底崩裂为止。
他跟周解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
赵元白一路从观众区那偷偷地溜到了何忧的身边,他抬手戳了戳何忧,一脸的纳闷:“你是真的不打算上场吗?这是多好的机会呀!”。
“什么机会?”
“耍帅呀!你没发现吗?之前被提名过校草的人里,除了高三的之外,几乎全都上场了。”
“……”,何忧一阵无言,“我懒,行吗?”。
赵元白一脸的惋惜,然后又把充满希望的眼神看向了周解的方向,“幸好周解会上场,不然咱班的啦啦队就真的太惨不忍睹了。”。
何忧闻言,倒是有些好奇,“听说是韩意负责搞的,她弄得怎么样?”。
赵元白叹气,说:“韩意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看起来一副女生的样子,其实性格比男生还要野,我刚刚偷偷去看了其他班啦啦队的排练,人家跳的都是h国流行的女团舞,你猜咱班跳的是什么。”。
何忧摇头表示不知道,赵元白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痛心地说:“咱班跳的是广播体操!”。
“噗嗤。”,何忧脸上的神情多少有点崩不住,他实在是没想到,韩意她们竟然会跳广播体操。
“我还特意跑去找韩意确定这件事,她跟我说什么跳女团舞没有风格,跳广播体操反而会显得特别,能抓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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