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解从厨房里匆匆地走了出来,“妈,现在也快八点多了,学校门禁是九点,不如我先跟何忧回学校吧?”。
宋琼点头,“也是,别耽误何忧回学校了,你送完何忧之后记得回来,你好久没在家里住了。”。
她特意提了这件事情,她知道,这样一来的话,周解便绝对不会拒绝自己让他留在家里住一晚的要求。
果不其然,听见她这句话后,周解顿时就没声了,只是默默地走到玄关处穿鞋,打算送何忧去楼下坐车。
“路上注意安全,有需要的话,我会再联系你的,先提前谢谢你了。”
宋琼把何忧跟周解送到了门口,就没再送了。
直到玄关的大门被周解从外面关上后,宋琼才敛起脸上的所有笑意,她的眸光变得有些复杂。
在她今天第一眼看到周解的表情后,再加上刚刚周解的种种表现,都让她明白,自己内心的猜测可能成真了。
宋琼只觉得这件事情对她而言,无比地棘手,说实话,若是她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话,她完全不会介意这件事情,甚至还可以友好大方地给予祝福。
可周解是她的儿子,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周平死前托付给她让她看好长大的孩子。
在这一重身份上,她便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服自己完完全全地接受这件事情了。
宋琼自问自己的接受程度并不像社会上绝大部份人般封建,她年轻时也曾出国留学,在国外见识过不少有着不同性取向的人士,甚至她身边便有好几个外籍朋友是这样的。
可这不一样,这不是国外,思想程度绝对没有那么开放。
“如果我没能回来的话,周解他还那么小,只有你照顾他长大,我才能走得安心。”
这是每次周平出任务前,都会亲自打电话跟她说的话。
这句话从她生下周解那年开始,她听了足足十一年。
在她二十六岁跟周平扯了证开始,周平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后来也多了周解。
这些话她听了十几年,在那十几年里,周平每次出任务,她都会心惊胆战地整晚睡不着觉,生怕自己一觉睡醒,自己的枕边人就离开了。
有一次她记得特别清楚,那个时候她刚生下周解不到一个月,母子俩都在医院里躺着。
三更半夜的,一通电话吵醒了在病房里熟睡的母子。
在那个时间里,打电话过来的还要是当时周平队里的队长,宋琼刚接电话心里就凉了半截。
周平果然出事了,人已经被送进手术室了。
就在她所在的这家医院,与她当时所住的病房隔得并不远,坐个电梯下楼就到了。
还在襁褓里的周解被电话吵醒,在旁边哇哇大哭,她心里也是慌张得厉害。
可宋琼的性子却一向比谁都要强,她早该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周平的职业特殊性注定了他的性命安全是难以保障的,宋琼她既然选择嫁给他,那么也是做好了丧夫的准备的。
她挂断电话后,强撑着精神哄好了周解,抱着孩子坐电梯下楼,去签手术的家属同意书。
签完名字之后,她也没走,抱着已经再度睡着的周解在手术室外坐着等了一夜。
谁都劝不走,连队长亲自过来劝都没用。
那一夜里,可以说万一周平真的走了,连他的后事该如何安排,宋琼都想得一清二楚。
实在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手术最后成功了。
亲自去监护病房外隔着个门口确定了周平真的没事后,她才抱着周解回了自己的病房。
这时候外头的日头已经开始变得猛烈了,她给周解喂了奶、换好了尿布。
最后躺回自己的病床上后,虽说只觉得疲惫不堪,可宋琼却是毫无睡意。
她打定主意要让周平退回二线,不让他继续处于这么危险的环境里。
当时为了她跟周解,周平妥协了,在二线上待了近一年。
可在后来毒贩的一次计划性报复里,队里跟他关系最为要好的一名队友,被毒贩误以为是他给害了。
他那队友跟周平年龄相仿,那年才刚结了婚,家里的媳妇还要才刚怀上,还在前三个月的不稳定期里,整个大队甚至还怕这对母子出事,硬生生地把噩耗瞒了两个多月。
对于队友因自己而离开这件事情,周平心里比谁都自责,这下子,连宋琼再怎么阻拦也没用了,周平铁了心地要回一线。
“这事我不干,就会有其他人干,队里的全都是刚出社会没多久的年轻人,你要我怎么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地牺牲而什么都不做?”
这些事情距离现在都过去了快十六年了,时间久远到连宋琼都以为自己早已经遗忘了,可现在她这么一想起,竟然连当时周平说出这句话时候的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再后来,属于周平的噩耗也终于传了过来,那年周解已经十一岁了。
年幼的周解把周平当成了世上最伟大的英雄,每天都嚷嚷着要成为像爸爸一样的英雄。
情况一如当年,宋琼一个人打理好了周平的一切后事,再后来就是一个人磕磕绊绊地把周解拉扯到现在这么大。
周平走的那年,恰巧市场不景气,公司里面临着要解雇员工的危机。
因为她当时只是公司内毫不起眼的小职员,再加上还要是一名单亲母亲,所以她也在解雇名单之内。
知道这件事情后,她一没哭二没闹,直接拿着那份解雇名单走进了总监室。
部门里的总监也是一名女人,她理解宋琼的难处但却不会为了她而违反公司的利益。
宋琼什么都没说,只是请求总监把手头上最难搞的那一名客户交给她,并且给她两个星期的时间。
可总监却说两个星期太久了,这么客户虽然可以为公司提供部分资金周转,可两个星期已经久到无法改变现状了。
“那减少到一个星期,在这最后的一个星期里,我会向你证明留下我的这个决定是再正确不过的了。”
宋琼咬咬牙,把这个难搞的客户揽了下来。
当时整个办公室里都知道这个客户是出了名的难应付,在那样的特殊时期里,谁也不想任务失败惹火上身,所以没有一个人选择帮助宋琼。
一个星期过后,宋琼把一份已经签了名字的合同交给了总监。
总监赞赏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宋琼就因为劳累过度而晕了过去。
再后来,宋琼便开始一步步地晋升,三年前的时候她就成功地升上了副总经理的位置,已经彻底地成为了当初那名总监的上司。
去年公司的总经理退休,她这么多年来为公司所做出的贡献足以让她成为总经理,她自然也当之无愧地坐上了这个位置。
宋琼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这座城市的夜景,在过去的这七年间里,她时常在夜阑人静的时候,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眺望着。
这些年里,她有过疲累,有过心酸,有过许多负面的情绪,可无一例外地都被她一个人默默地消化掉了。
其实她从未做到对周平的诺言,她压根就没能照顾好周解。
从一开始的保住工作,到后面的逐渐晋升,她的工作一年比一年忙,一个月里可以跟周解一块吃顿饭的时间都屈指可数。
是她请的钟点工兰姨一直在照顾着周解的起居生活。
她的思绪犹自纷飞,却是听到身后的玄关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阳台上放置了两把藤木椅子,她朝周解示意,让他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周解依言坐下,但却没有说话。
他们母子之间的相处总是这般地怪异,明明没见到面的时候心里也是有话要跟彼此说的,可每次真正地坐到面前的时候,却也总是彼此沉默着。
宋琼默默地在心里斟酌了好几遍自己该如何开口,最后才试探性地问:“你跟何忧的关系好像特别好?”。
周解的眸色不见半点波澜,他抬头看向宋琼,很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关系确实挺好的,怎么了?”。
才刚接触上他的眼神,宋琼心里便是忍不住地苦笑,他还真当她这个当妈的看不出来他在强装镇定吗?
宋琼并没有再顺着刚刚的话说下去,反而是讲起了周纪年的事情:“你小叔的事,估计是当初告诉老爷子这件事情的那人把这事给传开了,现在老家那边的邻居都知道这事了。”。
“我上次过去邻市那边处理你跟孙建伟的事情的时候,顺便回去看望了老爷子。”
宋琼没再看着周解,她把目光移向了不远处灯火璀璨的城市,“在你小叔的事情过后,老爷子的身体状态比起之前可以说是差了很多。”。
听见这话,周解心里也是一阵难受,他既担忧着周纪年的情况,又放不下身体不好的老爷子。
过了许久后,他才轻声说:“我下个星期五会回去一趟陪陪老爷子的。”。
“老爷子年纪大了,当初你奶奶走的时候,千叮万嘱让老爷子好好地看着你小叔结婚生子,那时候我还没嫁给你爸,但当时我也是在场听着的。”
“老爷子是上个年代的人了,现在的社会变化得很快,老人家根本就跟不上时代的变化,更别说接受小叔的事情了。虽然科技发展得很快,社会上的接受程度也在不断地提高,可有的事情,在这一时三刻之内,是很难做出太大的改变的。”,这番话宋琼说得隐晦,可却也明显。
宋琼顿了顿,随即又说:“小叔的事情现在被人给传了出去,附近的街坊邻里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情,很多闲言碎语传到了老爷子的耳中,他听了也不太高兴。”。
“那些话我当时也听到了,全部都说的很难听,社会上根本就无法全面地接受像小叔他们那样的性取向,不,不要说是全面了,就连用正常的目光去看待这件事情也难以做到。”
宋琼把目光移回去周解身上,一字一句地认真问道:“周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听到这句话时,周解心里也算是彻底地确认了,宋琼她猜到了,猜到了他跟何忧之间的关系。
她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是今天吗?
不,绝对不是今天,不然她不会这么突然地把何忧喊过来的,就算是要感谢何忧也绝不可能这般地匆忙。
是上次在邻市的时候吗?
是了,估计小叔之后也跟她把上次火场的事情也说了,小叔知道她的性子,定是会把何忧的事情一笔带过,绝不会细谈的。
但宋琼却还是会不可避免地知道在这两件事情里,会选择义无反顾地去救他的人是何忧。
一个认识了不到半年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个同学、室友、朋友去付出那么多东西,这本身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件让人觉得非常惊讶的事情。
也许在宋琼知道了这些事情后,心里便开始有了猜测。
而今天,则可以说是彻底地坐实了她的猜测。
可即便是如此,周解的第一反应仍旧是否认,他强压下内心的慌张,问道:“妈,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周解问出这话时,把眼神移开了,在这个时候,他根本就做不到平静地跟宋琼对视。
“你觉得我‘误会’了什么?”,宋琼语气淡淡地把问题给丢了回去。
“……”,周解没说话,只是保持着沉默。
气氛一时间便是有些僵持不下,到了最后,宋琼起身离开阳台,走之前她说了今晚跟周解最后的一句话。
“我这仅仅只是一个提醒,有很多事情我并不想挑得太明白,因为我知道你很聪明,你一定可以明白我的意思。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再好好地想想。”
第28章 28.爆发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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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早上不过七点多,宋琼就已经起身准备早饭了。
“兰姨今天没来吗?”,周解也是一大早地就起床了,经过厨房瞧见宋琼正忙碌着的身影,他眼中闪过了几丝复杂。
他对于宋琼的心态可以说得上是处于一个极其微妙的状态,说实话,母子俩人太长时间的缺乏沟通导致他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
周解并不否认,他是非常需要宋琼的,就好比他之前发烧时会下意识地寻找宋琼的身影一样。
可宋琼对他而言,也不是必需的,因为事实证明即便是宋琼没有照顾他,他依旧可以生活得好好的。
随即他又想起了自己昨晚跟宋琼之间的对话,一时间,他的眸色更是复杂了些。
宋琼闻声回头时,并没有错过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之色,她脸上的表情不见半点变化,她笑着说:“我今天让兰姨晚点再过来,刷牙洗脸了吗?早饭差不多弄好了。”。
“还没,我现在去。”
等到周解转身前往卫生间洗漱刷牙的时候,宋琼才默默地把目光移回自己身前的煎锅上,煎锅里是一个快要煎好的葱油饼。
葱油饼的香味开始不断地向外蔓延,颜色是漂亮的金黄色,不难看出宋琼在厨艺方面是非常不错的。
其实宋琼心里比谁都明白,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忙于工作,很少才能有时间去陪伴周解,就连为他做一顿饭的时间也是寥寥无几的。
她也能感觉到,他们母子两人正渐渐地走向无话可说的情况。
在这个情况上,她觉得自己是无力的。
宋琼记得,周解小时候很喜欢吃葱油饼,可她现在却不肯定,这么多年过去,周解是否仍然还喜欢着葱油饼。
她不肯定,也不敢去问。
她怕她会听到一句带着疑问语气的“你不知道吗?”。
这些事情她应该都要知道的,可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跟周解之间的母子牵绊,像是从周平离开他们的那一年开始断裂。
原本温馨舒适的家开始逐渐变得死气冷清,距离也开始变得疏远。
对于这种变化,宋琼的感知来得比周解还要敏锐不少,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宋琼正犹自出神,可手上的动作还是下意识地不断地继续着。
她煎好的葱油饼放上碟子端出了饭厅,恰恰周解也刚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葱油饼?”,周解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有些讶异。
宋琼面不改色地点头,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嗯,想着好像也好久没吃过了,索性就煎了葱油饼,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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