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已久的答案就在眼前,玉离经竟开始踌躇,就像他下不了决心去问墨倾池。
手机忽然一震,是云忘归发来的消息,说是要出差半个月,家里的植物们这段时间就暂时交给他照顾了。玉离经蜷缩手指收拳又伸直,反复几次总算让自己的手不再僵硬,然后给云忘归回复「好。」
再附上一句「我手机里有私密文件。」
云忘归这时候大概就拿着手机,很快就发来回复:「是以前工作相关?」
云忘归的回复让玉离经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他只觉无意识紧绷的肩膀一松,随后而来的失望却显得若有似无。这真奇怪,他明明那么想知道过去,却又那么害怕知道,好像他的潜意识都在阻止他流连过往。
可是那是他真实经历的七年,他真的能彻底封存不再过问吗?就像那枚被他不小心弄丢的戒指,就此当作没存在过?
七年。
对了,七年。
密码是七年前的年份,那就不可能是工作相关。
玉离经才放松下来的心脏又一次收紧,他手指僵硬地拿起黑屏的手机,犹豫几下还是没能打开。平日里普普通通的联络工具,此刻好像变成了潘多拉魔盒,只要窥看到其中一点都要将他毁灭。
“都下班了,离经你还不走吗?不早点回去的话说不定会淋到雨哦。”
身旁有人提醒道。玉离经稍稍回过神,道了句谢谢,抓起手机塞进包里向外面奔去。
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傍晚却刮起来大风,显然很快就要迎来一场暴风雨。回到云忘归住处的玉离经透过客厅的玻璃门看到阳台上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带刺植物,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他放下背包,从杂物柜里找来一双厚手套戴上,然后才去阳台把数目可观的仙人掌们挪到淋不到雨的位置。
这种情境很难不让他想到那次不小心弄丢戒指后,费劲在仙人掌堆里寻找的事。也就是这么出神一瞬,他的左脚不小心踢翻了一个花盆,电闪雷鸣中小小的环状物从里头骨碌碌滚出来,撞在阳台陶瓷的边砖上发出一声脆响。不及它停下惯性的震动,几点雨水跟着砸在阳台的地砖上,随即便是“啪嗒啪嗒”愈渐疾快的雨声。
随风飘溅进阳台的雨水快速冲刷了环状物上沾带的泥土,慢慢展露出它华丽花哨的原貌和内侧的刻字——一个花体的英文字母“F”。
玉离经站在原地发愣了好一会儿,直到飘洒进来的雨水打湿他的衣袖才回过神,走过去把自己丢失的那枚戒指捡回来。关上通向阳台的玻璃拉门,玉离经陷在沙发里脱去手套用指尖摩挲戒指内侧刻着的字母,然后拨通了墨倾池的电话。
「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是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墨倾池的声音很轻松,看来他下午外出办的事进展很顺利。玉离经却没能受他感染变得放松,嗫嚅着开了口:“我不清楚。”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颗颜色瑰丽的宝石上,继续低语道:“但我不想等了。”
电话那头的墨倾池好像笑了,声音却没太大变化,他说:「这才像你。你想问什么?」
“问……”玉离经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提问,是问自己要送戒指的对象是谁?还是问那个人现在好吗?
“……我有一枚没送出去的戒指。”玉离经斟酌着开口,“我不知道我是准备送给谁。我想,或许我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他?”
「没有。」墨倾池不带迟疑地回答道。
玉离经心脏一沉,随即听见墨倾池继续说:「因为他的职业,还有你们之间的‘隐秘’关系,你并没有正式地向我介绍过他。」
「但我知道他的存在。据我所知,你是打算与他共度余生的。至少在你失去这几年的记忆前是这样,我不知道现在的你有没有改变想法。」
近来种种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玉离经脑海中映现,某些答案呼之欲出,玉离经却还仍抱着一丝侥幸。
他问:“……那个人,是谁?”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玉离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结束这通电话的,他本以为自己有很多问题要问,却在这一个问题后再没有问下去的必要。
自他失忆,云忘归和伏字羲奇怪的态度在此刻得到了解释。很奇怪,他竟然没有因为伏字羲趁他失忆“明知故犯”,与不明真相的他发展出蔑伦悖理的关系而怨怼愤怒。
他只是很茫然,他依旧不知道那七年的时间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却在此刻知道了结果。而现在,伏字羲自说自话地给不明所以的他划了一道线,好像只要他不越过去,这七年中的错误便能一直掩藏,没人会去刨根究底。
玉离经躺倒在沙发上,灯光透过戒圈照在他脸上,内侧的那个字母却隐在了阴影中。
他想到手机通讯录里自己并不记得的失忆前与伏字羲的最后一次通话。
他想到系着缎带,并排放在他书柜里的两座属于伏字羲的奖杯。
他想到压在枕头下的私密物品和他混乱不堪的春梦。
他想到伏字羲手背上变得浅淡的伤痕。
丢失的七年已经在他的生活中留下太多痕迹,让现在的他没法装作看不见。而他的手机里或许也留有两人泯灭人伦的罪证。
暴风雨几乎下了一整夜,昨天被玉离经遗忘在外面的剩下几盆仙人掌被暴雨击打得有些狼狈,但仍充满生机,挂着满身雨珠享受雨后的朝阳。
他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明明浑身酸痛却仍想继续睡,最好就此长睡不醒。但这显然只能想想,超过上班时间不久墨倾池就打来电话询问他的情况,还贴心地问他要不要放个长假给自己一个放松的机会。
“不用,我下午就过来。”玉离经按了按额头,“我不用请假,现在还不用。”
昨晚下了整夜的暴雨,路上尚且残余雨水的积洼,太阳却在短短几个小时后高高悬在空中,就连气温也与昨天没有太大变化。一场暴雨来势汹汹,却好像并没有带来什么改变。世界依旧正常运行,不正常的只有玉离经。
昨晚手臂被淋到雨后他没处理,就那么在沙发上躺了一夜,大概是伤口感染发炎,他头昏脑胀,一行字里几乎错上一半。
他已经不是十七岁的玉离经,实在不该犯下这些错误。可是二十四岁的玉离经却会犯下更大的错误。错字尚可修改,那感情呢?他的亚父说“爱一个人从来无错”,那其中也会包括他的生父伏字羲吗?
玉离经的手指在“F”键上僵持着按不下去,他的呼吸愈来愈重,每一口从肺腑呼出气息都饱含异常的热度。在身边人的惊呼中,玉离经一头栽倒在办工桌上,脑袋压在手臂上按下一串“F”。
……
伏字羲打定主意把搬家的事搁置在一边,目前的计划就是要在玉离经身边耗着,为了让玉离经有理由过来他这里,他甚至还在故意继续装看不见。可惜他的“唤醒记忆”方案在心里列了一套又一套,却没能等来实施的机会——玉离经已经一周没来了。他让鬼麒麟去打听了番才知道玉离经因为伤口感染住了院。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是焦急担心的,但很快就察觉到不对,玉离经一直都周到礼貌,在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的情况下都会在他门外敲门告别,又怎么会一个星期不来还没发半点消息,总不至于是昏迷不醒了这么多天吧?
是恢复记忆了?还是单纯的只是知道了过去?
这两者之间玉离经的情感差别太大,伏字羲不禁有些焦躁难安,久违得又想抽几支烟来缓解缓解这种他难以习惯的情绪。
要是前者,他就该开始思考要怎么让玉离经不拘于道德约束,坦诚接受既定事实;万一是后者,那他那些“方案”可算是没白想,就是很可能再没机会实施。
伏字羲在家里来回走了几圈,忽然一拍手掌给鬼麒麟打去了电话:“帮我联系之前那个X导演,跟他说我现在有档期了。”
「……你不打算继续装了?我才闲下来没几天呢……」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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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导演是个新人导演,新得连处女作都还没拍出来。
他找上伏字羲的时候伏字羲还没得奖,但也没打算要成全一个“三无”导演的处女作,是因为对方要拍律师题材的电视剧他才有兴趣和人聊聊。
——然后就发现这剧本根本就是三流地摊文学,披着职场剧的皮大搞职场恋爱。
至于X导为什么会找上伏字羲,那是因为他其实已经通过各种他能摸到的门路联系一圈演员,而伏字羲是第一个表现出看看剧本的兴趣的人。
「你就算想重新开工,也找个好点的啊……」鬼麒麟打了个哈欠,语气很是无奈。「拿了‘最佳’才几天啊,你又想走老路了?我看那个X导也不像能出很多片酬的样子。」
伏字羲坐上沙发,无所谓地弹了弹手指,语气平淡道:“拿钱投资他,让他把剧本换了,找个靠谱的编剧重新写。”
电话那头安静了快一分钟,鬼麒麟的声音不复先前没睡醒似的含混,不可置信道:「你没事吧?要不是我从你出道就一直做你的经纪人,我一定会以为那个X导是你的私生子。」
“少给我造谣了。有这时间,赶紧安排吧,越快越好。”
「眼睛没问题?」鬼麒麟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
“凑活能看,演戏肯定没问题。”
伏字羲这话倒是不假,他现在的视力跟重度近视差不多,一两米内是能看清楚的,演戏确实勉强够用。
打完电话,他阴郁的心情终于放晴了一点,动作麻利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去翻自己卧室衣柜的抽屉,很快就从底层翻出来一张皱巴巴的“保证书”。
那个X导来找伏字羲后,伏字羲虽然嫌弃他的剧本太垃圾,但还是没干脆地拒绝他。该说不说,他还挺感兴趣的——毕竟那时他已经和玉离经“异地恋”,对玉离经的工作环境很是好奇。
等到他和玉离经终于有空见一面的时候他就随口提起了要拍这类题材的剧,还要玉离经给他做顾问。玉离经当然答应了,还在伏字羲的要求下和他开玩笑地签了个“保证书”。
伏字羲当时没怎么当真,他就是随口一说,毕竟那个烂剧本他自己都看不上,真不好意思拿出来荼毒玉离经的眼睛。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为了让玉离经过来他身边,不得不想些“旁门左道”,连这张没当真的“保证书”也要翻出来做文章。
当天下午,揉皱的“保证书”就被蒙上塑封装进档案袋递交在玉离经手里,送东西的鬼麒麟一脸无语,他是真没想到伏字羲还和自己儿子签过这玩意儿。
玉离经哑然片刻,还是没能把“这张纸没有法律效力”说出口。
这事估计伏字羲也心知肚明,纸张右下角签名的旁边,他们两个人的拇指指印十分暧昧地拼凑出一个“爱心”的模样。这张纸根本就是“情侣间的玩笑”,是伏字羲对他的试探,是给他下的战书。
玉离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铁青着脸和鬼麒麟说:“我知道了。”
“然后呢?要拒绝吗?”听鬼麒麟那语气,他好像巴不得玉离经一口回绝伏字羲的要求。
“……这是我答应过的事,我会做到。”不管如何,他得为过去的错误画上一个句号,让他们的关系重回正轨。他要向伏字羲证明,七年后的玉离经不会再跨过那道线。
鬼麒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劝解道:“之前我就和你说过很多次了,你要是不愿意就直接点拒绝他。他那个恶劣的个性,你越是勉强退让,他就越得寸进尺。”
玉离经抬头看向鬼麒麟,他不由得想:鬼麒麟也知道他和伏字羲曾经的事吗?他有试着阻止吗?对此,他又是什么想法?
问题很多,但玉离经一个也没问。
“没有勉强。我只是想最后做好这件事。”作为对过去的自己,也是对伏字羲的告别。
鬼麒麟皱了下眉,伸手在玉离经肩上一拍,说道:“你这么年轻,少说‘最后’,一切都说不准的。”
没等玉离经作出回答,他一低头,顿时脸色一变,迅速按下了病床边上的按钮——玉离经输液的药瓶在他们谈话中默默空了,温热的血已经在输液管里回流了一大截,看着十分触目惊心。
两人的对话就此打住,那张“保证书”被放置在了病床边的柜子里,而鬼麒麟急匆匆地去约见X导商定拍戏的事。
……
在伏字羲的催促和金钱攻势下,那部剧居然在入秋时就开了机。男主角是找的他同公司的新人,才结束上一部电视剧拍摄的乐寻远;而女主角是七年前和伏字羲合作演过继父女的女演员。那个女演员当年演技就很好,到如今已经得过不少奖,早就身价不菲,会答应过来拍戏纯粹是看伏字羲的面子。
简单来说,伏字羲不仅自己带资进组,找来的男女主角还都是和他关系匪浅的“关系户”。
但X导对此毫无异议,才拿到“最佳男主角”奖项的伏字羲答应参演他的剧已经是他赚到,伏字羲给他投资他更是觉得像是在做梦。以至于后面得奖众多的女演员过来出演女主角这事对他来说已经是“梦里的内容”,分不出神来震惊自己赚了多大便宜。
戏一开拍伏字羲就把玉离经找了过来,理由是:需要专业人士时刻旁观,保证剧本和表演都与现实相符。
至于事实究竟如何,他们都心知肚明。
“你让鬼麒麟拿过去的那张纸上写的是‘你参演的影视剧’,这部戏里好像没有你?父亲。”玉离经问道。
他没住几天院,而且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他的脸色却好像一直没能恢复如前,看着像是重病一场尚未痊愈。
“我会客串一个重要角色,就在剧本后半部分。”
玉离经于是动着手指往后翻阅,却听伏字羲继续说:“剧本现在才写了一半,后面还没写呢。”
他有种被耍弄的感觉,心里涌出的情绪却不是生气,而是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与他有过错误关系的伏字羲,先前做下的心里建设不过是纸上谈兵,事到临头他根本无法应对。
“你想要我怎么做?”玉离经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问哪方面,也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伏字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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