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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读剧本，然后在你的专业范围内作出改动建议。”伏字羲懒散地支起一只手撑起脑袋，失明了一段时日的眼眸半合着，将其下异色的瞳仁遮掩。
玉离经没询问伏字羲眼睛的问题，当初鬼麒麟去医院找他时就跟他简单说明过情况，但鬼麒麟没说伏字羲是在他受伤后渐渐恢复视力的。
但即便如此，玉离经也意识到了伏字羲失明的原因与自己脱不开干系。伏字羲在清楚和自己的父子关系的情况下沉沦了，并且因为自己失忆而承受了相当的心理压力。
这从外在是看不出来的，伏字羲太会伪装，轻易地在他面前掩藏了情绪。玉离经也很疑惑，明明之前伏字羲一直在刻意保持与他的距离，好像有意让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正常，但现在却又故意地接近他，毫不掩饰地试探他……是什么时候有了转变？还是说，伏字羲从来没有改变，他一直都是做着这种打算，先前种种不过是另一种试探？
玉离经无法找到答案，他只能沉浸在伏字羲交给他的工作里，以此逃避和伏字羲过多接触。但伏字羲打定主意要缠着他，他根本避无可避，不得不每天面对伏字羲。
“你觉得这段剧情怎么样？”伏字羲问。
正在出神的玉离经过了半秒才回过神来，低头去看伏字羲手指指着的一段。
——刚高考完的男主在一家奶茶店兼职暑假工，遇上了小时候的邻家姐姐，然后给她请了一杯桃子汽水。
桃子的酸甜仿佛漫上了舌尖，玉离经几乎感觉到塑料瓶外凝结的水珠在他掌心泛开冰凉的触感……
这时肩膀忽然被伏字羲拍了一巴掌，随即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发什么呆？水洒出来了。”
话说着伏字羲已经伸手把玉离经手里倾斜的水杯拿了过来，毫不避讳地喝了一口水。
距离太过近了。玉离经对君奉天不轨的心思起得太早，以至于他在此刻竟难以分辨他与伏字羲之间的距离究竟是异常的亲密，还是他心有芥蒂想得太多。伏字羲放下了玉离经的陶瓷杯，手指在杯沿抹过，擦去他留下的水渍。他视力还未完全恢复，大多的时候看不出什么来，也就看剧本的时候不得不戴上一副金属框的眼镜。
灯光在透明的镜片上折射出斑斓的光晕，而异色的双瞳就被掩藏在那之下，叫人难以看得分明。
玉离经不是没见过那双眼睛，特别是伏字羲失明那段时间，他有很多机会去观察，可他从未联想到那枚戒指。他早该意识到的，可他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怎么不说话？”伏字羲轻笑，“你要是觉得不好，可以叫编剧再改。”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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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属于我的工作范畴。”玉离经说着把伏字羲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挪开，“我只是答应负责职场部分。”
“怎么说也不是和职场无关吧？”伏字羲的手指再次落在了纸上，如同抚摸人的背脊，指腹紧贴着纸张挪动，修建圆润的指甲在铅字下方留下浅浅的印痕。“你看，这里男主角不是在问女主角现在在哪里读书，读的什么专业吗？”伏字羲笑着抬眼看向玉离经，继续道：“怎么就不是你的工作范畴了？”
玉离经抿紧了唇，透过一层镜片，伏字羲的眼睛看着更像宝石了。那枚戒指被他收进盒子，依旧放在衣柜深处的大衣口袋里。它没有机会被送出来，只能伴随着一段脱轨的感情在黑暗中沉寂，直到被人忘记，被人丢弃。
“……那么我的意见是没有问题，从我的职业范畴来说。”
“那感情方面呢？”伏字羲问道，“就当是在你的工作之外的额外建议，你觉得这样好吗？”
“我不清楚，我不是这类影视作品的受众，你应该问问别人。”
“别人……”伏字羲眯缝了下眼睛，伸手抬了抬略微下滑的眼镜，“我周边的人都是从事这方面的工作，给出的建议并不客观，所以我才会问你的感受。”
玉离经轻轻皱起眉，无奈道：“他们多年未见，女主角也没认出男主角来，真的会这么简单地就接受他送的饮料吗？”玉离经很想喝口水，但他的杯子才被伏字羲用过，或许他不该计较这个，可却迟迟下不去手。忍耐着口干舌燥，他继续说道：“以女主角冷静理性的人物设定，她真的会接受一个陌生男人’无来由‘的示好吗？”
“说得不错，我也和编剧说过了。她说会在后面揭露，女主角就是隐约觉得男主熟悉，所以对他不设防且易生好感。”伏字羲话音一顿，再次端起水杯抿了口水，然后才继续说：“这是特意留下的伏笔。”
玉离经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他本就是要喝水的，却考虑着如何处理和伏字羲的关系而发了呆，然后弄洒了一些，又被伏字羲喝去了剩下的。现在留给他的只有难言的焦躁和干渴。
伏字羲用两指按着剧本旋转了几十度面对玉离经，低声道：“你继续看，我先出去看看拍摄情况。”
等伏字羲走出休息室，玉离经才站起来从角落的小橱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一口气灌了半瓶。已经是秋天，瓶装水显得有些凉，一路滚进他的胃袋却没带来太多凉意。
到了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伏字羲是故意的。用一张玩笑似的“保证书”找他过来，用过度亲密的距离接近他，用似是而非的剧情和对话诱导他……他像是一头撞进蛛网的蝴蝶，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蛛丝缠身难以逃离时，捕猎者已经闲庭信步地沿着蛛丝朝他逼近。
他该不顾后果，即便折断双翅也要冲破蛛网吗？还是任由蜘蛛的毒液流遍周身，麻痹自我？
显然该选择前者。
玉离经抽出一张纸巾擦净杯沿上看不见的的痕迹，然后将剩下的半瓶水倒了进去。
下午，结束在片场的工作，玉离经坐车回了云忘归的家。他都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多，一直都没闲下来找个新房子，反正他与云忘归都是单身，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他回家的时间比云忘归晚点，进门的时候云忘归已经煮好了一锅米饭，这会儿正在阳台上戴着蓝牙耳机锻炼身体。
玉离经深深呼了口气，却没能驱散身体的疲乏。明明只是坐着看看东西，作出一点修改建议为什么会这么累。要说原因玉离经倒不是不知道，可他现下不太想面对，只能自我洗脑是因为自己上次伤口感染没能恢复太好。他挽起衬衫衣袖准备做饭，手臂上那道伤还是留了浅淡的疤痕，叫玉离经避无可避。
云忘归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要用的多数食材，玉离经几乎只用十分钟就做好三菜一汤端上桌子。云忘归一边擦汗，一边用手拈起一片瘦肉放进嘴里咀嚼，先例行地夸奖一番玉离经厨艺日益增进，然后才问他在伏字羲那边的工作完成的怎么样。
玉离经没和他说起自己已经知道过去与伏字羲有过一段的事情，但云忘归再是迟钝估计也多少察觉到了，还暗地试探过几次玉离经有没有恢复记忆。他对玉离经到剧组当顾问这事是很不赞同的，可他也找不出理由去阻止，毕竟人家是父子，帮忙做这个事似乎也理由当然。
“你预计还得多久结束？”
“不会很快，剧本还没写完。”
“你父亲事故意的吧！”云忘归下意识脱口而出，抬眼去看玉离经的表情，发现对方并不在意他说的这个，看来也是心里有数。
“那怎么办？你要一直在那里和他耗着？事务所也很需要你啊。”云忘归坐下来拿起碗筷，忽然灵光一现，说：“不然，找君老师来帮忙，论专业他不知道胜过我们多少了，大学课业应该也没那么忙，可以拜托他远程指导一下。”
玉离经拿着筷子的手僵持了数秒，缓缓道：“……这不合适，我也不想麻烦他。”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要是不好开口，我帮你去说？”
“不用了。忘归，你已经帮我很多，这点事情就让我自己处理好吗？”
云忘归欲言又止，心中无奈道：这哪里是“这点事情”的问题，你明明已经左支右绌应付不及了，既然当面不能应对，短暂避开何尝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他不太懂玉离经为什么会在这件事上这么坚持，赌气似的，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
吃过晚餐玉离经回到卧室。天气渐冷，衣柜里新塞进几件秋冬大衣和毛衣长裤，满满当当的叫衣柜门没能好好关严。玉离经走过去把衣柜门拉开，将衣服捋顺，再次试图关上，却是依旧失败。那件装了戒指的浅色大衣从里头探出一只衣袖，漂亮的贝壳纽扣十分彰显存在感。
玉离经垂眸看了几秒，终于还是决定放弃不再管。
电视剧拍摄得不算太顺利，毕竟筹划时间太短，剧本又被一通大改，不说几个主要演员，就连X导对剧本也都还不熟，一群人几乎都是在各种摸索中度过了头半个月。伏字羲自己没事干，不是看看修改的剧本，就是围着玉离经打转，以监工之名，行骚扰之实。
玉离经坚持了快一个月，终于习惯了被伏字羲骚扰，且越来越不为所动。但伏字羲却又一改策略，不再围着他转，而是拿着剧本开始他的客串表演。玉离经不确定这是根据每个人的档期作出的合理安排，还是伏字羲刻意而为的调整，但能肯定伏字羲这是在欲擒故纵。这种突然散去的热情会让人变得不适应，然后转而去亲近他，关注他的动向——那种所谓的情感分析贴是这么说的。
玉离经乐得清闲，并未去关注伏字羲的情况，他只想赶紧完成这份工作，快点画下句点。但当他偶尔停笔发呆时，会想起的还是伏字羲，或许“欲擒故纵”真的有用，只是他尚可应对这种变化，还能强迫自己不去留意。
伏字羲客串的角色是男主角毕业后的职场前辈，做事唯利是图、不顾一切，却意外的也有柔情的一面，算是一个复杂的人物，但戏份并不多，主要作用就是为了衬托男主角。先前乐寻远在伏字羲失明时上门帮忙了一段时间，但那时候伏字羲看不见，现在才算是正式“认识”了人。
“这种糕点是我老家的特产，在当地现做会更好吃，伏老师要是有兴趣，等戏杀青，我们一起过去游玩？我一直住在那里，对那里很熟悉。”乐寻远笑着提议道，还不忘拿起保温杯给伏字羲添上热茶。
伏字羲对点心兴趣不大，他们俩所在的休息室就在玉离经隔壁，这普通搭建出来的屋子隔音效果很是一般。乐寻远端正坐着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般乖巧，嘴角却是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个提议不错啊，还有什么好玩的？”伏字羲抿了口茶，随口问道。
“那要看伏老师想玩什么了，想要外出游山玩水我有地方可以介绍，如果只是去我家里做客……也是可以的。”
“真的？”伏字羲挑眉笑了。
乐寻远笑得一脸无辜，回：“当然。”
他们两个在这里戏瘾大发，那边玉离经其实早就走出了房间。他们拍摄的地方在一座办公楼里，格局和玉离经他们的事务所很像，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伏字羲有意而为。他倒了一杯热咖啡，不紧不慢地绕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准备躲着伏字羲安静一会儿，却不想这个他以为没人注意到的小角落竟然已经有人。
女主角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正缓缓呼出一口白烟。她也发现了玉离经，于是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招手让他赶紧过来，别让其他人看见。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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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离经有些意外，女主角在外的形象一直是乖巧的邻家女孩，他一直以为她是不会抽烟的。女主角敲出一支递给玉离经，说：“薄荷味的，心情不好的时候抽一支会觉得心口没那么闷。”
这说法大概没什么科学依据，全是心理作用。玉离经接过烟却没点燃，只低头抿了口咖啡，他忘记加糖，苦得要命，还不如抽女士香烟。
“早几年就听伏老师说起你了，现在终于看到真人。”女主角吐出口白烟，感叹了一句。
玉离经愣了愣，迟疑地问：“……他向你提到我？”
“是啊，我第一次拍戏紧张得不行，他就和我说他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儿子，让我不要太有负担……我还帮忙给你选了一支钢笔作为入学礼物，你喜欢吗？”
“不好意思……我其实不太记得了。”玉离经歉意地说。他失去了那七年的记忆，别说是钢笔了，多的是他不记得的事和物。
女主角并不在意这件小事，继续说道：“那也很正常，伏老师应该有送过你很多东西吧？不能一一记住也是很正常的啦……”她笑着盯着玉离经看了会儿，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往外面开阔的地方走去，与玉离经擦肩而过时忍不住低声说：“你长得和他不太像，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骗我了。他可会骗人了，之前在剧组把我们哄得团团转……”
玉离经回过身，对着她的背影，下意识说道：“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没骗你。”
女主角回头冲他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玉离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为伏字羲在这件事上正名，对两人的父子关系他向来不愿多提，但现在他却这么坦然地承认，好像在试图以此掩盖他们之间其他的不可为人所知的联系。
玉离经回去自己那间休息室，正好撞见乐寻远从伏字羲那里出来，乐寻远有些讶异地看了玉离经一眼，等玉离经要推门进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刚才出去了？”
“去喝杯咖啡透透气。”玉离经拉着门把手没进去，问：“你有事找我？”
乐寻远摇了摇头，一脸惋惜道：“现在没事了。前辈你应该早就察觉到了吧？”
“察觉到什么？”玉离经松开拉着的门把手，很快房门就被风吹着“嘭”的一声合上，堪堪压过他疑问的尾音。
“伏老师费心投资这出戏，不仅仅是为了在他的演艺生涯中添一笔，更是为了……”乐寻远说到此处忽然噤了声，无声地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才继续道：“旁观者再是如何，应该都不如当事人了解得清楚，我不该多言的。”
玉离经一直不太喜欢乐寻远，倒不是因为他近来与伏字羲走得过近，超出了正常社交的范畴；而是因为他明明年纪不大，偶尔却显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和通透，显得他平日里的单纯和青涩都变得像是刻意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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