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地震了
世人都知,剑圣嵇仁视剑如命,年轻时候的嵇仁和解无生,四处踢馆,拜访世家门派,以比武为名,剑谱为赌,更是广收天下剑谱。甚至和以偷盗闻名的千门也有交际,不地道的事是半点没少干。
直到中年后,三人才渐有仁慈为义之名。
若不是嵇仁拓印了这些剑谱之后,只留作己用,并没有散播出去,恐怕如今他便不是堂堂剑圣,而该是各门派世家武馆举旗同伐的剑魔了。
后来这些剑谱又被解无生拓印了一次,放在万仞山庄中,一些比较珍贵的则随着嵇仁的隐世,成了嵇宜安饭桌下的垫脚书。
所以若问嵇宜安在剑谱上面的博学程度,世家出身的他根本不是寻常江湖剑客所能比的。
当嵇宜安问林璇玑这里是否真藏着精妙剑招的时候,几人眼中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你为什么这么说?”林璇玑皱起眉头。
“这些图画虽然杂乱无章,但是只看单张,却能找到与其他剑谱中的重合之处。”嵇宜安站起身来,“就拿第六张壁画上的动作来说,就是武当剑法基本组合中,第五式劈刺绞抹中的提膝劈剑,而第七张壁画,应该是松溪小花剑二段十一式,走马观花……”
“这是白虹剑第二十式,上步推拉,”
“这幅应该是三十二式太极剑中的第二段第二式,左步弓刺。”
“龙行长穗剑第四十五式,偷天换日。”
“八仙剑十三式仙人撩衣。”
嵇宜安从一幅幅壁画前走过,步伐从容稳健。
“我说的这几幅,武当门中多少都有修行练习,旁的不能再说,其他世家门派未必乐意听我,”嵇宜安看向剑门大师兄,“但是第二十六与三十五副壁画,应该是你们剑门所修身法吧。”
剑门大师兄:……
剑门几人面面相觑,有一种珍藏家底被人一眼看出的怪异感,随即像看怪物一样地看嵇宜安。
“你怎么知道我们门派的招式。”
“你说这些话的意思,难道说这几十副壁画,都是从各家剑谱中拆解下来的?”
“安安,”阮少游忽然像意识到什么,拍了拍嵇宜安肩膀,“我们家安安真是聪明,但是这么多壁画,不可能都是拼凑而成吧,这可是近日江湖盛传的有名剑谱。”
他刻意咬重了盛传二字,嵇宜安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我也只能看出这几幅,或许,还有别的奥妙在其中。”
贾皓突然站起来,“世上剑谱那么多,有几招几式相同也不足为奇,不管如何,这壁画之中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有钻研透的。”
“也对,”剑门大师兄笑笑道,“再过几日,就是论剑大会开始之日,届时除了我等切磋技艺,各方前辈和研究壁画的剑客们,都会说出自己的看法,想必谜底就能被揭晓了。”
众人都站了起来,互相行礼过后,往外头走去。阮少游放慢脚步,拉着嵇宜安走在最后面。
一直走到洞窟外,嵇宜安才发现天色都暗了下来。
“几十副壁画,你看出了多少。”阮少游低低问他。
“八成,近八成都是从其他剑谱中拆出来的招式,”嵇宜安眉头微皱,他也是抱着求学的目的来到华亭,却发现传了这么久的精妙剑招竟然是个噱头,让他大失所望。
这些日子剑客们都在研究其中的奥妙,或许也有些人察觉到了,却没有说出口。
“华亭地动,这真的是古壁脱落后出现的,几百年前的失传剑法吗?”嵇宜安望天喃喃道,“那所谓的五声音调又是什么……你刚才为什么要拦我?”
阮少游合扇笑笑,“诚如你所说,如果这不是几百年前的失传剑法,那它又是从何而来,它又不可能从石头里蹦出来。”
“你的意思是——”
“今人伪造。”
嵇宜安倏然转过头,四目相对间,看清了阮少游眼底的深意。
这几个月在江湖传得沸沸扬扬的华亭剑法,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这背后舆论的推动,这样大的手笔,如果嵇宜安真的看出了其中的不寻常,只怕要招来杀身之祸。
“你是要我藏拙?”
“不错,”阮少游抬头看漫天涌上来的星辰,忽然觉着茫茫戈壁,此处风景也是甚美,他扭头朝嵇宜安挑了挑眉,“我聪明吗,夸夸我。”
“这些事情,你一直能看得很明白。”嵇宜安展眉,“不用我夸,少爷便是最厉害的。”
阮少游闻言笑起来,“千穿万穿,还是安安的马屁不穿。”
然而嵇宜安这话是发自肺腑的。曾经的小少爷如今也能与他比肩站立了,阮少游真的很聪明,很多事情一点就透,对于人情世故,更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力。
似乎在他身上,除了早年因毒而坏了武学根基之外,就找不着其他的遗憾与缺陷。也渐渐地,嵇宜安习惯于在大事上听取他的意见。
“那现在该怎么办?”
“每日照常来参悟剑法,不露马脚,如果这事真是背后人为,那么那个人应该就是要借这次的华亭盛事,达成什么目的。”
“……好。”
银月朦胧似钩,戈壁乱石沙如雪,不同于白天里还有日头晒着的几分热气,如今已然冷了下来。
阮少游走到栓马处,骏马不知为何在不安地嘶鸣着,他抬手摸了摸马头,披上从客栈带出来的大氅,嵇宜安瞧见他面上沾着灰,大概是在洞窟里蹭到的,下意识抬手,指腹揩过。
阮少游披大氅的手一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嵇宜安缩起指尖,不太自然地放下了手。“面上......脏了。”
“喔。”
嵇宜安翻身上马,错过了背后阮少游上扬的唇角和紧盯着的目光,目光中充斥着的炙热,胜过大漠里的烈日。
僻静处,贾皓想要抬手放飞信鸽,却不知信鸽为何在咕咕惊叫着,胡乱扑棱翅膀,他四处看了几眼后放飞了鸽子。
然而戈壁高坡之上,早有人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师兄花有道抱胸倚着白杨枯树,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目光淡淡地望向夜空下扑棱而去的鸟。
“一切可如师父所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花有道转过身,懒洋洋地对上林璇玑的目光。
山河棋盘之上,八方争棋。
而此刻宁京紫禁城中,打盹的小太监守着殿门,地动仪上的龙头恍然吐露出一颗龙珠,落入下方蟾蜍口中,叮当一声响震得小太监瞬间清醒过来,他急急忙忙地跑到地动仪前,又急急忙忙往外跑去。
“西南地动!西南地动!”
梁州华亭县,时隔几月,大地又一次猛烈震动起来,骏马嘶鸣,信鸽惊叫,一切早有预示却无人察觉。
嵇宜安才刚刚骑上马,猛然察觉到不好,他手握缰绳挥策马鞭,然而骏马受惊难以控制方向,径自奔蹄逃窜着,身后山坡上的乱石开始滚落。
阮少游俯下身子往后看去,瞳孔一缩。
“嵇宜安,小心!”
第37章 记住了
轰。
山石接连滚落下来,溅起尘土飞扬,大地震动。阮少游翻身脚踩马背,纵身跃起轻功而来。嵇宜安大喊着让他回去,下一刻,他已经一把扯住缰绳,骑上马背,两手将嵇宜安围在怀里扬鞭驱马。
“少游,”嵇宜安后背贴上坚实胸膛,猛然一愣,“你回来干什么!”
“救你。”
山石猛然在身后砸下,砸在马腿上惊得烈马一趔趄,一下跌在地上。他抱着嵇宜安一刻不曾松手,就着这猛烈的势头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滚了好几圈直到山体边上。
阮少游还想拉起嵇宜安逃离这片,但是已经晚了,马声嘶鸣着淹没在崩塌山石中,嵇宜安眼见着岩石砸落下来,抬手护住阮少游的头部,就想要翻身扛下,但是阮少游死死压着他,不让他起来。
“快让开!”
訇然间,山石狠狠砸在阮少游的背上,他整个人的身子猛然一震,随即是第二块,第三块,阮少游撑起身子,牙咬着一声不吭,直至更多的山石梗在山体与地面之间,架起中空的狭小空间,彻底陷入黑暗里。
黑暗里,阮少游还是保持着那样的身形,粗喘着气。
嵇宜安从未像此刻这么慌张过,他躺在阮少游的身下,伸手摸索去,摸到阮少游的面颊,再往下去是湿漉漉的。
“别摸了。”阮少游艰难说出话来。
嵇宜安攥紧拳头,寻常人被巨石砸一下也难扛住,何况是这么多下。好像有异物梗在喉咙间,让他吐也难,咽也难。“……难道我不比你皮糙肉厚,你挡什么!”
“你挡了,会死。”阮少游低低吭声,“我来。”
狭小的角落里,阮少游身上压着巨石,臂弯撑起,给嵇宜安留下一方空间。如果没有人从外头来救,单凭他们俩,武功再好也难脱身。
嵇宜安知道,师兄师姐们一定很快会发现不对来找,但他怕,怕阮少游撑不到那个时候。或许黑暗里,阮少游的面色早已惨白的吓人,或许他只是撑着一口气在和他说话。
阮少游的喘气声,在耳边粗重急促。他低下头,鼻尖蹭在嵇宜安的脖颈处,这是嵇宜安第一次没有躲避这样亲昵的举动。
“宁京那块墓地我不喜欢,”热气铺洒在嵇宜安耳边,“不如你把我烧了吧,带着我的骨灰,去哪都带着。”
“少爷,你不会有事的。”
“你还得记我一辈子,以后要是娶了你师姐,也不能忘了我。”
“不会的,我不会忘,我谁都不娶,”嵇宜安攥紧指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头蔓延,他只后悔自己打着劝诫的名义让少游跟了一路。
这世道人命如草贱,莫说丢在成陵的那六条性命,就是漕船上的血都能把通天峡的江面染红。他哪里没有见惯生死,可是如今心却有如重锤击下,狠狠一阵钝痛。
“少爷,你不会死的。”
阮少游笑了一声,“嵇宜安,你白长我八岁,人怎么就不会死呢?”
曾经十三岁的少爷,缠绵病榻前苍白面色,却还是执拗地说他能一个人活得好好的。嵇宜安将那个少年带得这般大,教他学会信任,教他潇洒豁达,却让他因为自己而枉断性命。
“你要是活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可你说过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那我就去试。”嵇宜安摸索去,努力够着他身上的巨石,“少爷,活着出去,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你今天要是死在这里,黄泉路上,我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一诺千金的安安,这也在你对我爹的报恩范畴里吗?”阮少游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嵇宜安握紧拳头,“这是对你的。”
崩塌的山体外,万仞山庄的人带着工匠急急赶到,解无生亲自来了,脸色十分难看。
“到处都找不到宜安和阮家少爷的踪迹,许是说不好,真的埋在里面了,”林璇玑握紧剑鞘。
“嵇师兄不能这么倒霉吧。”贾皓对上林璇玑愤怒的目光,无辜眨眨眼。
花有道拦住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所有人,赶紧开挖!救小师弟!”
众人都分散开去,四处搬运挖凿山石,在山石堆上四处喊着嵇宜安的名字,剑门的人收到消息也赶过来了,随后是丐帮以及各路来华亭的人马,叶归德拍拍解无生肩膀宽慰他。
“他是我们三人倾尽全力培养的,承厚泽者必将大难不死。”
“城中受灾也颇为严重,”剑门大师兄走过来抱拳,“县衙那边拨不出多余人手,只能靠我们了。”
“小师弟——”
“宜安——”
狭小的黑暗里,阮少游听见声音,好像又有了力气。
“我们在这!”嵇宜安大喊道,“我们在这里!”
“再坚持会儿,少爷。”
阮少游趴在他的身上,和他面颊相贴着,呼吸已经平稳许多,嵇宜安伸手摸去,先前摸到的湿漉漉的液体已经干了,没有一点儿血腥味。
好像只是马背上挂着的水囊在之前的滚落挤压间所倒出的水,沾在了阮少游的脖颈上。
嵇宜安愣住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安安,”阮少游忽然咬了咬他的耳朵,嗓音沙哑,“其实我今早出门穿了软甲,死不了。”
“什么?”
阮大掌柜留给儿子的好东西,并不是由金属制成,即便刀枪刺进,软甲间的材质拉伸延展破坏间,也能卸去绝大部分冲击力道。
嵇宜安往里摸去,果真摸到了,又被阮少游抓住手。
“安安,你说的话,我全都记住了。”
嵇宜安:你个老六
第38章 行思君
客栈里,屏风被搬到一旁。
众人都回来了,阮嵇二人是被扛在马上带回来的,所幸阮少游只是压迮伤,还不至于死,医官现场放血,回来后又开了活血化瘀,益气固肾的方子。
现下客栈的后厨里弥漫着浓浓一股药香,师兄们光是在回客栈的路上,就已经挨个向阮少游千恩万谢,回来后恨不得将他供起来。
“我原先还觉得他摆大少爷架子,酒品也差,没曾想关键时刻是个靠谱的。”
“他救了小师弟的性命,就是救了我们的命啊。看来这么多年,小师弟倒是没白养他。”
此时,阮少游还正趴在床上,一手撑头看向门外,脸色很差,但跳动的指尖可以看出此时他的兴致颇好。嵇宜安端着粥进来,看见他这副得瑟相,无奈地关上门在床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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