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岛一路上顺利得不可思议,横跨东西岛的大桥上,守卫更关心从西岛到东岛的人,士兵严格检查通行玉鉴和包裹行李,防止没有资格的人偷渡到东岛。
而从东岛到西岛的人,比如顾衍芝和蒋愿,守卫只草草看了一眼玉鉴,就放二人通行。
一座桥,分隔两个世界。俪珠西岛——东岛的垃圾场,混乱与邪恶的孳生地。
桥头是做生意的黄金地段,支着一张张横七竖八的小摊,摊主大多是女人,挤得满满当当,只余中间一条窄路。
不像东岛街道铺满洁白的地砖,西岛全是土路,走几步鞋面就溅上泥点。水果小吃摊夹杂其中,垃圾就堆在一侧,散发出恶臭的气味。
走过人流最密集的桥头,顾衍芝和蒋愿随意拐进一条街道。
挑货郎走街串巷吆喝,长街两侧摆满小摊,摊后大多是小贩家,五六口挤在狭小昏暗的棚户,窗上挂着一条条咸鱼。
脏兮兮的小孩儿们欢快打闹着,在黑咕隆咚的屋内跑进跑出。这里没有排水沟,街道中间淤积雨水,渐渐发臭,小孩子一脚踏进去,身后传来大人的谩骂声。
街道两旁,数条小巷延伸探入贫民窟,巷角处总能看到乞丐和醉汉。
西岛的贫民区围绕在海岸边,因为穷人需要出海捕鱼维持生计,或在桥头港口扛包出卖苦力,女人则摆摊卖些手工品补贴家用。
顾衍芝领着蒋愿向岛内走,越靠近西岛中央越富裕,街道变得整洁明亮,木梁瓦房变多,渐渐出现了酒楼和商铺,只是角落依旧躺着几个乞丐。
东岛没有乞丐。
东岛的商会虽然恢弘富丽,但缺少了人间烟火气,显然顾衍芝更喜欢西岛喧闹的小摊,他兴致勃勃地拉着蒋愿东看看西瞧瞧。
顾衍芝蹲在地摊前翻翻找找,摊主是一个刻章师,地摊上摆着五颜六色的石头和珠贝。
顾衍芝随手拾起一对印材,摊贩立即凑上前滔滔不绝:“您眼光真好,这是阴阳三生石,男戴一枚,女戴一枚,哎,缘定三生,心心相印。印代表信义,以后山盟海誓至死不渝……”
两枚印材正好严丝合缝拼成阴阳图。顾衍芝心念微动,道:“行,师傅,刻个章。”
师傅接过印材,顾衍芝道:“一个刻‘大漠孤烟直’,另一个刻‘长河落日圆’。”
蒋愿怎会不明白顾衍芝的用意,“孤烟直”音同顾衍芝,“圆”则谐音愿。蒋愿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
蒋愿想一把抢过印材,然后告诉顾衍芝,不要为他做那么多,不值得,两个人不会有好结果。
然而马上,蒋愿脑海中浮现顾衍芝受伤的表情,最终蒋愿一动没动,眼睁睁看着师傅刻完。
师傅握着刻刀,“刷刷”几下刻好,交给顾衍芝。
顾衍芝细细看了看,小篆劲健有力,这师傅手艺不错。顾衍芝满意地摩挲几下,问:“多少钱?”
摊主道:“一枚章三金,两枚算你便宜点,收你五金。”
顾衍芝立即低头掏钱,蒋愿一听变了脸色,皱眉道:“你怎么不去抢?”
师傅不乐意了:“我这是手艺,手艺你懂不?这材料,这刻工,收你五金我还赔了!”
顾衍芝拉着蒋愿臂弯:“没关系,你看,我有钱,我临走前带了……”说着顾衍芝拉开钱袋,明晃晃的金子照了蒋愿一脸。
蒋愿更来气了:“你有钱是你有钱,现在是他讹人的问题,你到底懂不懂?”
摊主眼见一大笔钱骗不到手,嚷嚷道:“嘿,你这小子,关你什么事?他买东西,他愿意给钱,他不嫌贵,你掺合什么?”
顾衍芝不同意:“我的钱就是他的钱。”
蒋愿来劲了:“你一开始根本没说价格!你这是强买强卖!”
摊主嗤笑:“嘿!你们一开始不问清楚,我都刻完了你们不给钱?你们定做的,我卖给谁去?”
蒋愿怒道:“我今儿就不要了。”
“不给钱今儿别想走,”师傅嚷嚷起来,“哎都来看看,有人买东西不给钱啦!”
周围人渐渐聚拢过来,指指点点。
“我告诉你,”师傅撸起袖子,“我这是合法买卖,就算告到宣岛主那儿,我也有理!”
蒋愿气到七窍生烟。
顾衍芝不想闹大引来城卫军,息事宁人道:“算了,不和他一般见识,”说着,顾衍芝从银丝钱袋中拿出五金,“别喊了,钱给你,东西我们买了,这次算你运气好,下次再漫天要价宰客,可要被人打了。”
摊主一把抢过金子,“哼哼”两声。
“顾衍芝,”蒋愿受不了,“你到底哪边的?”
顾衍芝抓住蒋愿臂弯,蒋愿一抖手臂,挥开顾衍芝,丢下他自己走远了。
顾衍芝急忙收好印章和钱袋,追上蒋愿,道:“别生气了,刚才人太多了,我怕出事。”
顾衍芝好声好气讲了一路,蒋愿也不理他。
其实蒋愿气已经消了,顾衍芝做得有理,但他还不想和顾衍芝说话。
顾衍芝渐渐神情落寞,他看着手里的印章,低声道:“你是不是……不想要我的礼物。”
蒋愿心口一痛,停下了脚步。
“不是,”蒋愿斩钉截铁道,“不是。”
顾衍芝不出声了,半晌,他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还喜欢你师姐……”长﹐腿.佬阿﹐姨整﹒理〉
蒋愿抬头看向顾衍芝,顾衍芝脸上易了容,但一双凤眼依旧美得惊心动魄,此刻眸中盛满了不安。
蒋愿茫然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哦。”顾衍芝闷闷应了一声。
喜不喜欢有什么用呢?再也回不去了。
蒋愿和顾衍芝说过,代替薛明珠成为炉鼎,他不后悔,他只后悔杀了裴晏。
但其实,被谢夷铮折磨得不人不鬼时,他后悔过,虽然只有一刹那,但就在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不喜欢薛明珠了。
可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代替薛明珠成为炉鼎。
薛明珠信中写道“不怪蒋愿猥亵自己”,即使知道薛明珠不明真相,但有一瞬间,蒋愿是失望的。
他将这一丝失望强压下去,他以为师姐会懂——蒋愿永远不会伤害薛明珠,但很显然,薛明珠不懂。
蒋愿本也是高傲自尊的人。
他和薛明珠再也没有以后,他和顾衍芝……或许也没有……
假如时光倒流,自己还是正道新锐,前途无量,没有杀人,没有受辱,他和顾衍芝两人平分秋色,才最相配。
但蒋愿心里清楚,从前自己风光得意,绝对不会答应顾衍芝的表白。
现在,他却隐隐期望和顾衍芝在一起,仅仅因为如今的自己低顾衍芝一等,落了下乘。
他只能依靠顾衍芝,他怕顾衍芝不管他,顾衍芝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得牢牢抓住攀附上去。
而且……
他还想拖顾衍芝下水,和自己一起堕落,再不能高高在上。
他的感情不纯粹,他就是个自私、卑鄙的人,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他是败类,不值得顾衍芝付出。
顾衍芝哄骗蒋愿做爱,蒋愿表面愤怒,可内心深处,却又诡异的宁静,如释重负,之后顾衍芝的求欢他再没有拒绝。
就当……一宗肉体交易,两人各取所需。
太坏了,蒋愿忍不住唾弃自己,太坏了,他在践踏顾衍芝的感情,顾衍芝会伤心。
明知自己配不上、给不起,却还要利用顾衍芝,看顾衍芝为他铤而走险。
蒋愿于心不忍,他不能这么对傻子。
他不想顾衍芝跌落神坛,不想连累顾衍芝,他希望顾衍芝一直高贵,他不能和顾衍芝在一起。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蒋愿想了很多,心从没有这么乱过,他不知道怎么办,瞟了一眼身旁,看顾衍芝无精打采,蒋愿心口一紧。
顾衍芝偷偷牵过蒋愿的手,十指交叉。
蒋愿抿了抿唇,郑重开口道:“顾衍芝。”
顾衍芝“嗯”了一声。
蒋愿道:“我只知道,如果你是炉鼎,我也会代替你的。”
顾衍芝愣了一下,脸上漾出笑意,他将印章塞到蒋愿手里,温言道:“不需要,我来保护你。”
蒋愿看着掌心的印章,这枚印章材质粗糙,还沁了脏,瑕疵满身,一看就是边角料,但顾衍芝喜欢,还是买了。
顾衍芝清楚蒋愿的纠结,但没关系,慢慢来,他可以等,总有一天蒋愿会明白,他对蒋愿是无条件的喜欢。
蒋愿头痛不已,他捂住脸,心想:“大傻子,爱情真是使人盲目。”
第039章 顽石
西岛的面积是东岛的三倍,顾衍芝准备去找阮家在西岛的据点,让阮家安排船送二人离岛。
眼下首先要离开俪珠岛,至于宣兰真的线索,并不急于一时,等安全后多搜集些情报,好过无头苍蝇一样乱找。
二人停停逛逛,顾衍芝对一切新鲜事物充满好奇。此刻二人正站在水箱前,津津有味地观赏五彩斑斓的热带鱼。
顾衍芝时不时扔几粒鱼食,又敲敲水箱,看鱼一拥而上然后被震得晕头转向。正玩得开心,身后来了几位顾客,其中有个瘦小少年一直挤顾衍芝,装出想凑近看的样子。
顾衍芝头也没回,一个反手钳制住少年的手腕,只见少年中指和食指间夹着顾衍芝的钱袋。
那少年尖叫一声,钱袋“啪”掉在地上。顾衍芝一愣,手不由得松了几分,少年猛地一扑腾,挣脱了顾衍芝的束缚,“噌”蹿出几米远。
顾衍芝捡起钱袋,和蒋愿对视一眼,二人立即动身追赶。
那小贼跑得飞快,顾衍芝和蒋愿坠在后面,不知不觉间,二人竟被引到了一座道观。那小贼钻进香客中,一眨眼不见了踪影。
道观香火旺盛,善男信女熙熙攘攘,三脚铜香炉烟雾缭绕。顾衍芝和蒋愿走进殿内,里面供奉的却不是天尊,而是一尊人身鱼尾的雕像。
蒋愿和顾衍芝细细观察,这雕像上身赤裸,手中执独角鲸权杖,鱼尾鳞片栩栩如生,长发披散,双眼似开还闭。
二人看不出个所以然,并未多想,转身就要离去。这时殿门后犄角旮旯处,突然传出一道声音:“二位要算卦吗?不要钱。”
蒋愿一歪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藏在阴影里,支一小摊,上面蒙一块大白布,画着八卦图,摆着一摞算筹。
可能是个隐世高手,蒋愿迟疑,不知道这人有何目的。
老头伸出一根枯瘦的食指,指着顾衍芝腰间,道:“顾,回首也,二位想必丢了什么东西,正在寻找。”
蒋愿顺着老头的手指一看,只见顾衍芝腰间挂着钱袋,绣暗金花纹,纹路细看是一个“顾”字。
蒋愿笑道:“他可没丢钱……”忽然蒋愿回过味儿来,这老头说的不是钱袋。
顾衍芝和蒋愿来了兴趣,走到老头摊前,顾衍芝问道:“老人家有何高见?”
老头将签筒举到顾衍芝眼前,顾衍芝随手一抽,水火未济卦。
老头道:“水火未济,坎离不交,求事未成,多有壅滞。”
蒋愿和顾衍芝若有所思,此卦来得妙,俪珠岛地处南溟,五行属水,炉鼎五行属火。水火未济,下坎上离,火上水下,两不相交。竭海求珠之卦,忧中望喜之象。
水火不容,相妨互害,确实俪珠之行危险重重,尤其对于顾衍芝,更是性命堪忧。
蒋愿半信半疑道:“那请您帮我算算,丢了什么东西,去哪儿找失物?”
老头指指签筒示意蒋愿,蒋愿抽出一卦,山泽损,凿石见玉之卦,握土为山之象。
老头掐指一算,道:“你丢的东西和‘玉’有关。”
有点沾边,蒋愿点点头,雪玉带倒是带了个“玉”字。
老头思考良久,道:“水侵土,泽蚀山。损,益也。壁虎断尾求生,损即得。必损之物,或许不再纠缠,另择他法更好。”
蒋愿内心疑惑,问道:“何解?”
老头沉默许久,道:“解法还在‘玉’上,顽石藏玉,脱胎换骨。山泽损属土,中央土,应向中而寻,山水相接处。”
蒋愿心里暗自嘀咕,这老头有两把刷子,他在暗示蒋愿,不要找雪玉带,而是去找洗髓伐骨的秘境。
顾衍芝和蒋愿对视一眼,二人开始怀疑这个老头的身份。
老头看二人神情,不想多生事端,赶客道:“好了好了,我算完了,不要你们钱,你们快走吧。”
顾蒋二人怎么会被轻易打发走,顾衍芝忙道:“等等,我还想算。”
老头有点不耐烦:“一个人一天只能抽一签,要不就不灵了。”
顾衍芝立马道:“那我测字,还是‘顾’字,测姻缘。”
蒋愿神色复杂地瞅了顾衍芝一眼。
老头无奈道:“哪有测两次的,测两次就不吉利了。频频顾,难相逢。这是久离难聚之相!”
顾衍芝难以置信,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一股气憋不住,质问道:“什么?老人家你是不是算错了,你再算算。”
老头拉下脸来,开始哄赶二人,顾衍芝和蒋愿赖在原地不动,老头生气了,不再理蒋愿和顾衍芝,任凭二人如何询问,老头都一言不发。
顾衍芝和蒋愿无法,只能离开。临走前顾衍芝想给老头一锭银子,当顾衍芝打开钱袋时,他愣了一下。
这时老头开口了,喊道:“快走快走。”
蒋愿见顾衍芝神色古怪,拉着他走出殿门。
顾衍芝从钱袋中抽出一张字条,只见上面写着:“一旦失宝玉,玄真难再得。”
不知是何人何时将字条放入袋中,想来也只有那毛贼碰过钱袋。可当时顾衍芝反应迅疾,几乎是小贼碰到钱袋的一瞬间,顾衍芝就抓住了他,应该并无机会放入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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