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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7章 衰落
“秋师叔，我求你，把船掉头吧，我求你帮帮我，我是真的喜欢他……”顾衍芝跪在船舱中，因为失血过多，面色惨白，两片唇失水暴皮，渗出些血水。
秋素卿盘坐在船舱中，膝头横剑，双目紧闭，一言不发。
顾衍芝嗓音嘶哑，哀求声凄楚惨烈，痛苦与绝望听得人心惊。舒黛眉不忍心，递给顾衍芝一壶水，伸出手想拉他起来。
顾衍芝不接水，反而攀上舒黛眉的手臂：“师姐，师姐，我求你，你劝劝师叔，我们掉头，行不行？”
舒黛眉沉默地摇摇头，她之前支持顾衍芝来俪珠岛，已酿成错事，还不知如何与顾沧澜交代，万不可错上加错。
顾衍芝眼中光芒倏地熄灭，他掐着舒黛眉的手臂晃动，幅度越来越大，疯狂地胡乱指责：“你们……你们这群冷血的人，我讨厌你们，你们和我的父亲一样……无情无义……”苌煺铑A銕缒更群九二肆衣‵五七陆五肆
舒黛眉手臂酸疼，却没有叫痛，别过头强忍眼泪。
“放开你师姐，”秋素卿睁开眼，平静道，“是我亲手推开蒋愿，你师姐只是听我命令，不要迁怒于她。”
顾衍芝听罢惊怒交加，狼一样猛地扑上去，眼泛寒光，凌厉如刃，他揪起秋素卿的衣领，直呼大名：“秋素卿！”
顾衍芝脸颊青筋暴起，一想到蒋愿现在的处境，顾衍芝心痛如绞，恨不得立刻死掉。
秋素卿蹙眉训斥道：“顾衍芝，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蒋愿厮混在一起，连礼数都忘了吗？不敬师长！”
顾衍芝毕竟是高门贵子，从小家教严苛，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却并不想道歉，只松开了秋素卿的衣领。
秋素卿稳如山，淡淡道：“衍芝，你莫要不知悔改，我们都是为你好。”
顾衍芝咬着牙，低吼：“为我好？为我好？你凭什么干涉我的选择？”
秋素卿面无表情：“蒋愿杀死师弟，大奸大恶之徒，并非良配。你现在不过被他色相所迷，等到你修悟空性，自会明白长辈良苦用心。”
“闭嘴！闭嘴！师叔，不要逼我，我真想杀了你……”顾衍芝杀心顿起，恶声低吼，哪还有昔日一丝一毫的风度。
秋素卿喝道：“为了这么一个卑贱小人，你要欺师灭祖吗！”
顾衍芝双眼血红，灵气外溢，秋素卿见状不妙，顾衍芝竟被刺激到险些堕入心魔。秋素卿忙在顾衍芝后颈一按，让他继续昏睡。
那日，谢霁寒劈晕顾衍芝后，与秋素卿告辞，飞回岸上，寻找谢夷铮与蒋愿。秋素卿则带着舒黛眉与顾衍芝，返回泽沧派。
三人已在海上航行两日，顾衍芝失血过多，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即使他睁眼，也如今日这般神智不清，疯狂地想寻回蒋愿，哀求不成便转怒骂，这番场景已上演了无数次。
舒黛眉见顾衍芝晕过去，把顾衍芝平躺放好，盖上外衣。舒黛眉躲到一边默默流泪，她也无可奈何，秋素卿见状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继续打坐。
蒋愿一睁眼，已身处某座宅邸的后院。蒋愿不确定是否还能称之为“宅邸”，毕竟它实在是太荒凉破败了。
房屋只剩下高高低低四面墙，或许不能叫“房屋”，只是些残垣断壁罢了。
房梁和厅柱早被人拆走，装进寻常人家的新屋——一根能做房梁的好木头可不便宜，谁抢走就算谁的。这座宅邸依稀可见昔日盛景，大户人家选材讲究，连墙砖都被扣走不少。
祠堂意外地保存得相对完好，虽然没有瓦片，但起码房梁尚在，大概因为人们还保留着对鬼神的敬畏。牌位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尊石像。
风雨摧折，楹联被磨损得发黑，蒋愿正仔细辨认字迹，突然听到些嬉笑打闹声。
他继续向前走，夕阳西下，灰尘珠网飘飞，猎猎冷风穿过朽败坍塌的残垣，荒寂凋敝，一群小孩正在断墙间玩耍。
“喂！”蒋愿远远喊了一嗓子。
“闹鬼啦！”有个小孩注意到他，惊恐万状，其他小孩不信，最开始发现蒋愿的小孩一指，所有人都看到了“鬼”。
小孩们“哇”地嚷起来，不管不顾，鸟兽散状逃进树林。
蒋愿撇撇嘴，不紧不慢走出荒墟，这处“宅邸”位于半山腰，山下房屋鳞次栉比，是一座村镇，村民临海而居，捕鱼为生。
落日余晖，一位渔婆吃完晚饭，坐在自家门槛上歇凉。她那小孙子今天上山玩，回来非说自己见到了鬼，这会儿正在屋头哭闹。
渔婆眯起眼，远方好像有人走来，渔婆疑心自己也碰到了鬼，直起腰想看个真切，那人越走越近，不是鬼，是个年轻人。
渔婆瞪大眼睛，蒋愿肤白肉嫩，衣着华美，仙人之姿，还佩着剑，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
蒋愿拱手鞠躬，问道：“老人家，我想行水路北上，不知哪里可以乘船。”
双林港虽隶属泽沧派治下北俱芦洲，但距泽沧派仍有万里之遥，他必须找到归路，回顾衍芝身边。
渔婆神情拘谨，讷讷道：“你要北上，得先去汴城，在那儿搭船。”
“为什么？”蒋愿疑惑道，“我看这里就有渡口，也曾听说不少货船会停靠双林港。”
“哎哟，”渔婆一拍大腿，“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一百年前这话还靠谱。”
“我太爷爷那辈，双林港是全郡最富的地方，汴城哪儿比得上。”
“双林港出了个楚家，那可是修真世家，长生不老，渡口就是楚家专门修的。”
“后来呢？”
“后来楚家家主死了，楚家倒了，没有修真世家的庇护，双林港经常被魔物骚扰，人们就都搬走了，人没了，魔物嫌荒凉也不来了，只剩下我们这些穷苦人。”
蒋愿有些惊讶，没想到楚家已经没了，不知道顾衍芝知不知情。
蒋愿谢过渔婆，又向其他村民打听楚家之事，但年代久远，已不可考。乡村野夫不识字，只靠口耳相传，说法大同小异，并无价值。
楚氏家破人亡后，双林港渐渐衰落，航线取消船只不再停靠，无人问津，往日繁华眨眼间烟消云散。
蒋愿本该去汴城搭船，但鬼使神差地，他决定去古渡口看一眼。
血液在沸腾，骨骼在燃烧，顾衍芝感觉自己身处火炉，将要化成一把灰。他苦苦挣扎，仿佛听到骨缝咯吱作响。
突然一带清泉环绕周身，冰凉舒爽，顾衍芝放纵自己慢慢沉下去，沉到波光潋滟的湖心，恍然间，他好像看到自己的母亲——楚晴。
楚晴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抽泣，丝丝哀伤细密地裹紧顾衍芝，他忍不住伸出手触碰母亲。
顾衍芝猛地睁开眼，舒黛眉正拿湿布片为他降温。秋素卿稳如磐石，等待顾衍芝新一轮的撒泼。
顾衍芝一把抓住舒黛眉手腕：“去双林港。”
舒黛眉吓了一跳，秋素卿皱起眉头：“什么？”
“我说，去双林港。”顾衍芝低咳几声，眼神明亮清澈，仿佛找回了理智，“师叔，你不同意掉头，好，那我们就去双林港。”
秋素卿沉吟片刻同意了。双林港位于北俱芦洲最南端，属于泽沧派管辖，虽然比邻南海，但早已超出南海俪珠岛的势力范围。
顾衍芝伤势不轻，他们这艘船设施简陋，时时颠簸，不利于养伤，不如到岸换条平稳的大船或者走旱路。
第048章 缘
沙洲点点，芦荻胜雪，蒋愿钻进漫天荻花，惊起一汀鸥鹭，萧萧风雨，日暮瑟瑟，烟水苍苍古渡头。
鹭鸶掠过水面，飞向苍茫的晚霞。海天之间，红彤彤的余晖下，一点黑墨浮现。
船从南海转入大江，越靠近双林港，顾衍芝预感越强烈——蒋愿就在那里。他不顾舒黛眉阻拦，拖着虚弱的身体，靠在船头，昏昏沉沉间，顾衍芝看到了水岸。
命中注定般，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在岸边若隐若现，顾衍芝没来由地笃定确信，那就是蒋愿。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顾衍芝忘却了伤痛，他无意识直起身，站立在船头挥舞双手，嘶声裂肺地呼喊。
疾风送来削弱后的音讯，蒋愿揉了揉眼睛，极目远眺，他终于看清，那是顾衍芝。
一股不可思议的狂喜席卷蒋愿全身，他激动地发抖，不顾一切跳下水，好似抛弃了所有。
船搁浅在沙汀，顾衍芝再也等不及，跳下木船，踩着浅水，飞奔向蒋愿，风掠过耳侧，心好像要蹦出胸膛。
二人浑身湿透，紧紧抱在一起，尽情拥吻。
顾衍芝感觉星辰日月宇宙时间都静止了，甚至他的呼吸也静止了。他这一生圆满无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幸运的人。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无数诗人致力于咏叹“缘”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它是如此的美妙甘醇，让人神魂颠倒。一瞬缘起，世世缠绵。
许久二人才分开，顾衍芝捧着蒋愿脸颊，蒋愿对顾衍芝浅笑，眼睛湿漉漉的，眸中星光璀璨。
二人长久地相望，不舍得移开视线，然后开怀大笑起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令人惊喜。
顾衍芝喃喃道：“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他靠在蒋愿肩窝，热泪滚落。
蒋愿感觉顾衍芝的眼泪似有千钧，烫穿了自己心头，疼得蒋愿皱眉，阵阵酸楚刺痛。
蒋愿重重地点点头，更抱紧了顾衍芝。
秋素卿与舒黛眉静静站在顾衍芝身后，舒黛眉有些动容，秋素卿却是一脸平静，只微微抿了抿薄唇。
谢霁寒赶回俪珠岛，与谢夷铮汇合，他得知蒋愿再一次逃走，竭尽全力控制自己，才忍住没有出言讥讽谢夷铮废物。谢霁寒心中不悦至极，但眼下不是内讧的时候。
二人来到俪珠东岛宣家宅邸，与宣蓁当面对峙。
流霜剑嗜血，引开谢夷铮的人血液泛着海腥味，明显是个鲛人，而宣家与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谢夷铮质问宣蓁放走蒋愿是何居心，宣蓁疲倦不堪卧在软榻上，低咳几声，道：“证据不足，岂能妄下决断，即便贼子是鲛人，谢真人又怎么确定，是我派出的鲛人呢？”
眼见谢夷铮就要发怒，宣蓁不想惹这尊大佛，紧接着道：“谢掌门先放走了顾衍芝，我也不想追究，既如此，协约双方都未履约，就当合约作废了罢。”
谢夷铮却不愿息事宁人，冷笑几声：“宣岛主真会装疯卖傻，您怎么不提，您一开始搜查俪珠岛就未尽全力，心怀鬼胎呢？”
谢霁寒叹气道：“我真心想与宣岛主通力合作，岛主却背地里暗中算计我，我很遗憾。”
宣尘香站在宣蓁身边。她年轻沉不住气，见谢氏步步紧逼，忍不住维护姑姑，激动道：“你们一开始就隐瞒我们……”
谢霁寒一脸玩味等着宣尘香下文。
“闭嘴，”宣蓁呵斥，“小孩子不懂事，谢掌门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宣尘香忿忿然，却十分听宣蓁的话，不再出声。
宣蓁缓缓道：“二位真是冤枉我，军队臃肿，调度缓慢，实属无奈，力有不逮，还望二位海涵。”
谢氏二人不提炉鼎，宣蓁也不提炉鼎，双方心知肚明，却都不想挑破那层窗户纸。
宣蓁明白，若炉鼎落在谢氏手中，以谢氏的实力，今后俪珠岛休想再看到炉鼎一根头发。
宣蓁虽然不卑不亢，但毕竟实力不强，不能彻底得罪谢氏，她示弱道：“二位很清楚，人不在我手里，”宣蓁顿了顿，退一步，“这样吧，今后静虚派在俪珠岛的生意，我让利三分，谢掌门觉得如何？”
“如此甚好，”谢霁寒点点头，“只是……”
“谢掌门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
“前几月，静虚派攻占了一处魔修聚集地，发现了一些信件，很有意思……”
宣蓁突然拖着病体，从榻上直起身，又颓然跌回卧榻。
殿内沉寂半晌，宣蓁嗓音沙哑，艰难开口：“你有什么条件。”
谢霁寒施施然笑道：“不难，宣岛主一定办得到，”谢霁寒敛起笑容，“只要蒋愿一到俪珠岛，你必须马上通知我。”
“为了保证约定的效力，这次，就请宣岛主赌天雷咒发誓吧。”
违背天雷咒的誓言，天道会降下神罚，不可抗力，雷劈而死，身灭道消。
谢霁寒根本不信宣蓁费尽周折，防备谢氏，放过顾衍芝，最后只甘心炉鼎逃走的结局，她必有后招。谢霁寒手中俪珠岛的把柄，就是谈判筹码。
不久前，静虚派华阳林传讯谢霁寒，魔神麾下另一员猛将——鬼谩突袭赵家，酿成又一起灭门惨案，而西牛贺洲远鸿派、东胜神洲渺杳派、以及北俱芦洲泽沧派也频频传来魔修暴乱的消息。
谢霁寒必须回去主持大局，根本没有时间耗在俪珠岛。他盯着宣蓁不甘心地立下毒誓后，就和谢夷铮匆忙回到了静虚派。
第049章 中毒
与蒋愿重逢后，顾衍芝心中卸下一块巨石，紧绷的神经松懈，他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漆黑，一头栽倒在蒋愿怀中。
蒋愿手足无措，托着顾衍芝放平，搂着他轻声呼喊。只见顾衍芝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唇无血色，眉间胭脂印殷红得吓人。
秋素卿和舒黛眉急忙凑上来，秋素卿为顾衍芝把脉，脸色凝重。
之前在木船上，秋素卿已为顾衍芝诊断过，只是一些皮外伤，并无大碍。但现在脉相绵软，竟是中毒之兆。
何时中毒，所中何毒，秋素卿根本没有头绪。况且秋素卿只是粗通医术，根本无法为顾衍芝治疗。山野乡间条件简陋，秋素卿急得额头冒汗：“马上回泽沧派！”
秋素卿等人不敢耽搁，在双林港租了一辆马车，同行来到汴城，搭船沿运河北上莽荒山。
蒋愿把顾衍芝抱进马车，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顾衍芝满头大汗，昏迷不醒，无声无息地躺在蒋愿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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