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声越想越觉得怵,赶紧小跑着冲去四望斋。
应见画早已等候多时。
应知津不知为何竟然也在,长空正在恭恭敬敬为她奉茶。
夙寒声小心翼翼地上前,唯恐两人再争吵起来。
“大师兄,二师姐,午好,都吃了吗?”
应知津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慢条细理拂开长空的茶壶,让一旁的鬼族少年为她斟酒,随手一点。
“听南衔说你想要三千年份的神树藤,今日别年年刚好有两根,瞧瞧看可还喜欢?”
随着她的话,身着别年年道袍的少年捧着两根扭曲的树藤恭敬奉到夙寒声面前。
夙寒声一怔,仔细辨认了那神树藤就是晌午在墨胎斋唱价的两根,登时诧异地看向应知津。
“师姐……”
掌柜曾说是别年年的坊姑娘需要,难道……
夙寒声又后知后觉回想起应知津和应见画见面争吵时的那句“继承别年年也能活得风生水起”,当时他还在疑惑为何要继承别年年。
敢情应知津就是别年年的坊姑娘吗?
夙寒声终于明白该抱谁的大腿,赶紧颠颠跑上前,乖乖巧巧道:“多谢师姐。”
应知津摸了下他脑袋,吐出一口烟雾来,慢悠悠道:“乖。”
夙寒声被烟草味呛了下,偏着头咳嗽几声。
应知津挑眉将烟杆儿递给他:“多大了还不会抽烟,来,尝尝看?”
夙寒声对未尝试过的事物抱有新鲜感,欣然抬手就要接过。
一旁始终面无表情的应见画终于冷淡道:“别带坏他——萧萧,来。”
夙寒声歪着头看他。
应见画抬手,长空赶紧将一个刻有乌鹊模样的储物灵芥放置他手上,他淡淡道:“师兄也有东西给你。”
那储物灵芥一看就价值不菲,里面八成得有一堆灵石矿。
夙寒声经此一役也知晓灵石的重要性,赶紧换了条大腿抱,眼巴巴伸出双手等着要灵石:“多谢大师兄。”
应知津懒洋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看着应见画。
应见画捏着那枚乌鹊模样的须弥芥,道:“这是师尊留下的遗物须弥芥,我让长空连夜从应煦宗登明祠拿来,也该交给你了。”
夙寒声笑容一僵。
又是夙玄临。
夙寒声闷闷不乐,要挪回应知津身边。
应见画面如沉水,强行拎着他的后颈——大概嫌他脏,两指指腹上竟然还凝着薄薄一层冰霜,冻得夙寒声脖颈一哆嗦。
“跑什么,不要了?”
夙寒声不敢说不要,省得挨揍,蔫蔫道:“不是说等我及冠后再给我吗?”
前世就是因这个须弥芥,他才一步步踏入戚简意的圈套。
夙玄临连半青州的钱都还欠着,哪里能留多少好东西给他。
“当时我以为你要让须弥芥认主,怕你年纪小识海受不得冲撞才想着等及冠。”
应见画捏着须弥芥的手轻轻一摩挲,不知想到什么,半晌才低声道:“可谢长老昨日传讯说……”
本该供奉在应煦宗登明祠的须弥芥,突然像是受主人催动似的,灵力肆意,挣扎着想要逃出应煦宗。
谢识之强行制住须弥芥,才发现夙玄临的本命灵芥,竟然早已经认了夙寒声为主。
夙寒声从四望斋出来时,眉头仍然紧皱着。
他从未见过这个须弥芥,更何谈让它认主,定然又是夙玄临当年自作主张搞得鬼。
不过,难道夙玄临去不周山通天塔之前,便知晓自己会陨落吗?
夙寒声越想上一辈的事越觉得头疼,什么圣物烂柯谱舅舅、拂戾族的娘亲,他心大,就算遇到再危险的事也能很快抛诸脑后,如今细细算来,破事竟然积攒了一大堆。
血脉相连的舅舅要杀他、崇珏可能会被挚友算计下无间狱、剔银灯落渊龙……
夙寒声头痛欲裂,使劲拍了拍本就不聪明的脑袋,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离申时三刻还有点时间,还是去找乌百里元潜玩吧。
墨胎斋送夙寒声一千灵石以下的灵器,被用来给乌百里买了把弓。
此时乌百里正在落梧斋的院落中央,长身鹤立持着弓,眸中闪现点点寒芒,箭尖直直朝着不远处的虚空一点拉弓搭弦。
元潜正色道:“百里。”
乌百里聚精会神:“嗯?”
“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再商量一下。”元潜尾巴尖都绷直了,站在十丈之外的空地上,脑袋上顶着个苹果当靶子,严肃道,“折断你弓的是少君,为何要拉我当活靶子?”
乌百里眯着眼睛,随口道:“你长得不够漂亮。”
元潜:“……”
“什、什么?”
乌百里后知后觉自己把实话说出来了,不耐烦地猛地松手放箭。
咻的一声。
箭直直穿透元潜脑袋上的苹果,直接将果肉碾碎,簌簌从元潜脑袋上往下掉。
元潜面无惧色,抬手将脸上的几块果肉塞到嘴里,吧唧吧唧嚼着,含糊道:“原来你还看脸行事待人。”
乌百里不搭理他,蹙着眉摸索手中的新弓。
还是不太趁手。
乌百里又连试几箭,元潜吃苹果都吃饱了。
夙寒声欢天喜地握着两根神树之藤,一路抽着路上的草玩得不亦乐乎,溜达着回了落梧斋。
乌百里视线瞥到夙寒声,不理他。
夙寒声故作淡然地溜达过去,问:“干嘛呢?”
元潜眯着眼睛笑吟吟:“我这条无辜之蛇正在替少君挨罚呢。”
夙寒声道:“百里还在生气啊?”
乌百里蹙眉道:“起开,别伤着你。”
夙寒声像是演戏似的,当即一副痛心疾首状:“百里,你要是还生气,那就打我一顿出气吧,狠狠地打,我绝对不反抗,也不喊一声疼。”
乌百里唇角微微抽动。
说着,夙寒声负荆请罪似的,大义凛然将藏在背后的神树之藤抽出来:“就用这三千年份的神树之藤抽我吧!”
乌百里一愣。
元潜跟进蛇行游过来,看清那货真价实的神树之藤,“嚯”了声。
“还真是神树之藤。”
看到乌百里始终冷漠的脸上难得浮现些许诧异,夙寒声心满意足,喜滋滋等着夸。
乌百里接过神树之藤抚摸个不停,好半晌才道:“你偷的?”
夙寒声不高兴地瞪他:“不要污蔑我,这是我师姐送我的,货真价实,做弓足够了。”
乌百里见不是偷的,这才放下心来。
他试了试神树之藤的手感,不知想到什么微微一挑眉,看向还在等着夸奖的夙少君。
“少君刚才说,让我用这藤抽你……”乌百里似笑非笑,“可还作数?”
夙寒声:“……”
最后,自食恶果的夙寒声几乎是呜嗷喊叫地被乌百里追着冲出了落梧斋。
这样一番折腾,夙寒声抱着书到后山佛堂时,刚好是申时三刻。
崇珏如往常一样坐在蒲团上闭眸养神,那身黑袍已经换成雪白袈裟,端坐佛堂中让人只是看一眼便心生安宁。
夙寒声屈膝跪坐,视线无意中一瞥,陡然想起乞伏昭的那句。
“……对你图谋不轨。”
崇珏眉眼如佛像,好似永世不堕欲海。
哪里是心怀不轨的样子?
夙寒声摇摇脑袋,不再多想,一边拿出书准备把今日山长布置的功课做了,一边随意道:“今日叔父去别年年可是有要事要忙?”
崇珏眼眸也不睁,道:“买佛珠。”
夙寒声心中疑惑。
崇珏平日不是随手就能拿出一堆佛珠送人吗,怎么还要特意去买佛珠?
崇珏终于睁开眼,淡淡看他:“今晚可要宿在这儿?”
夙寒声想起乞伏昭说有人暗中跟踪自己,本来也有宿在佛堂的打算,闻言故作镇定道:“这样是不是太叨扰叔父了,等会还是瞧瞧佛经能不能抄好吧。”
崇珏“嗯”了声,继续闭眸。
最后,夙寒声的佛经自然没有抄好,乐颠颠地又在佛堂蹭了一晚。
崇珏从不来斋舍睡觉,夙寒声理所应当霸占了那张大床,嗅着周遭熟悉的菩提花香,没一会便呼呼大睡,陷入深眠。
夙寒声往往一觉睡到天亮,中途甚少会醒来。
今晚不知为何,三更半夜间突然心口一悸,梦中好像也一脚踩空,直接被惊醒。
耳畔好似有人擂鼓,夙寒声迷茫喘息半天,恹恹翻了个身,视线无意中落在床榻边。
寝舍并未点灯,只有皎月光芒从窗棂倾泻而来,将偌大房中照出影影绰绰的阴影来。
夙寒声呼吸猛地一顿。
月光好似流动的银河,倾洒落至宽大衣袍上,好似瞧见随风摇曳的暗莲。
——有人坐在他床榻边看他。
第75章 荒唐大梦
“啊——!”
夙寒声连炸个雷都能惊一哆嗦,更何况夜半三更发现有人突兀坐在床边的诡异之事,他直接被吓惨了,脑海一片空白。
等到有意识时已经狠狠跌到床下,浑身发软只能挣扎着往外爬。
“叔父!叔父——有、有人……”
嗤。
寝舍的烛火倏地被点亮,骤然的光明让夙寒声下意识闭了闭眼睛,被吓得发颤的心脏好似被恐惧塞满,心跳如鼓几乎要从喉咙蹦出。
突然,“吓着了?”
耳边的声音熟悉极了,夙寒声颤颤巍巍地转身看去。
崇珏披着松松垮垮的宽大白袍正坐在床边看他,一根罕见的人鱼烛在他身侧幽幽而亮。
烛光微微跳动间将他半张脸照得温暖柔和,另一张脸却隐在黑暗中,好似伺机而动的魔,在这深夜中看着让人不寒而栗。
夙寒声瘫坐地上喘息半晌,额角全是汗水,声音都带着哭音,迷茫道:“叔……叔父?”
崇珏起身走至他身边,单膝点地将他扶起来。
烛火将他的面容照亮,没了方才黑白分割的诡谲感。
“怎么哭成这样?”崇珏伸手为他擦了擦脸上被吓出的泪水,轻声叹息道,“我只是来瞧瞧你是不是又被虫子咬了。”
夙寒声吓得够呛,浑身陡然瘫软下来,踉跄着扑到带给他铺天盖地恐惧感的罪魁祸首怀中,无力的手抓着崇珏的衣襟,嘴唇哆嗦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佛堂离后山雪山很近,初秋比寻常地方都要冷一些,夙寒声衣衫单薄,没了凤凰骨的作祟反而更怕冷。
崇珏不知他是吓得还是冻得,浑身都冒着寒意,索性将他打横抱起拥在怀中温柔地哄,手掌顺着夙寒声的后脑勺一点点往下抚摸。
“吓不着吓不着,叔父在呢。”
前世两人身形相差也大,夙寒声浑身上下像是羽毛似的轻飘飘的,有时候脑袋都被怼到床头上去,撞了个头晕眼花。
如今他还未及冠,被拥在颀伟魁岸的崇珏怀中,整个人几乎缩他怀里,心脏仍然在后怕地怦怦跳,半晌才有气无声道:“都是你吓的……”
谁家好尊长会在夜半三更来小辈床边看有没有虫子啊,还不点灯。
但凡他有个心疾,早就被吓得一命呜呼了。
崇珏抚摸着他的头,似乎轻笑了声,道:“小时候不是挺胆大的吗,不让你爬佛塔你非得往上爬,摔得门牙都豁了还咧着嘴笑。”
夙寒声根本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只觉得他好奇怪。
一会说自己乖巧,一会说自己胆大闯祸磕豁牙。
崇珏将吓得够呛的人抱到榻上,把额间汗湿的碎发拂了拂,又取来水喂他。
夙寒声只喝了半杯,缓了半晌才终于稳下遍布全身的恐惧。
他奄奄一息靠在枕上,胆大包天瞪着崇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道:“叔父漏夜赶来,可是修为滔天,察觉到有虫子即将把我啃得命都要没了,所以才灯都不点就坐在床边帮我捏虫?”
“嗯。”崇珏慢条斯理捏着瓷杯,瞧着里面剩下的半杯水倒映的烛火,淡淡道,“我长久不在寝舍住,的确有些虫子。”
夙寒声瞪他:“哪儿呢哪儿呢!你逮出来给我瞧瞧。”
崇珏还未说话,夙寒声自己就“嘶”了声,不耐烦地撩开衣袍,眼眸陡然瞪圆了。
就见他素白的脚踝上,竟然真的密密麻麻爬了好几只不知名的黑虫,那踝骨处又开始泛出昨日那古怪的红痕。
崇珏道:“嗯,就是……”
话音未落,夙寒声猛地窜起来,直接往崇珏身上扑,小脸煞白地尖叫道:“虫子!往我小腿上爬了……叔父!崇珏!”
夙少君连蛇都不怕,却畏惧这种密密麻麻的虫子。
崇珏愣了下,抬手箍住夙寒声纤瘦的腰身,视线冷淡一扫,黑虫倏地化为一绺绺黑雾,消散在原地。
“好了,它们已死了。”
夙寒声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挣扎着将身上的衣袍往下蹬:“你帮我瞧瞧衣服里是不是还有?!啊!大乘期的佛堂寝舍为何会有虫子!”
这不符合世尊的身份!
夙寒声都被瘆哭了,衣衫凌乱几乎半裸着往崇珏怀里钻。
崇珏轻悠悠地帮夙寒声将衣衫扯下,敷衍地检查了下所谓的“虫子”。
他似乎很享受夙寒声全心全意的依赖,无论是方才被吓着时脱口而出的“叔父”,亦或是此时见了虫子下意识往他身上怕的本能。
崇珏眼眸带着诡秘莫测的冰冷。
他从始至终想要的就是夙寒声潜意识的信任和依赖,让他不会总想着要如何逃离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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