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持一愣:“什么?”
崇珏将最后一盏酒一饮而尽,把酒盏随意一丢,宽袖曳地,修长的手按着眉心闷闷笑了出来。
“夙玄临煞费苦心让我救他,可那枚须弥芥却成了间接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邹持不明所以,见他喝得醉醺醺的,上前想要将他扶回去。
崇珏却拂开他的手,整个人像是没喝醉似的稳稳起身,就要往外走。
邹持赶紧拦住他:“镜玉,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
崇珏冷淡瞥他:“去找夙萧萧。”
邹持:“……”
邹持脸都绿了,赶紧将人按回去坐着,唯恐这人真的冲去落梧斋做出不理智之事。
“天色已晚了,萧萧肯定已经入睡,还是等明日酒醒了再说吧。”
崇珏醉酒时好像比平常更好说话,闻言想了半晌,才懒洋洋道:“也是。”
说完,竟然真的坐回去,不打算再去寻夙寒声了。
邹持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崇珏盘膝坐在蒲团上,手慢条斯理拨弄着佛珠,似乎习惯性地冥想打坐。
邹持将散落地上的衣袍给他披好,将空坛子捡起来,正打算离开。
崇珏拨弄佛珠的动作倏地一顿。
邹持拎着酒坛疑惑看去。
却见崇珏那带着凌厉杀意的五官像是春风拂过冻土似的,一寸寸融化成温柔之色,本停滞的拨动佛珠的姿势又重新轻轻拨了下。
那动作又轻又柔,每一下好似都像是在佛前参禅千年的沉淀,带着彻骨的清冷,宛如离俗脱尘无欲无求的仙人。
浓密羽睫微微一动,崇珏睁开墨青眼睛,眸底的冷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安的禅意佛性,好似堕落的魔在佛前被超度皈依。
邹持一愣。
崇珏停下拨佛珠的动作,手轻轻揉了揉眉心,一举一动皆是沉淀数千年的端静雍容。
他眼前有着重影,半晌才认出眼前的人,头痛欲裂撑着太阳穴,温声开口。
“邹持?你怎么在这儿?”
邹持:“……”
邹持眼疾手快,猛地将空酒坛子和酒盏往储物戒中一扔,又飞快掐了个诀将周围的酒气轰然消除,端端正正盘膝而坐,恭敬道。
“世尊。”
第78章 世尊奖赏
夙寒声栽了次幽潭,确定此处并非丧心病狂的崇珏所鼓捣出来的幻境,心满意足地回落梧斋了。
他惦记着应见画所说的需要金丹期才能操控一根骨链,大半夜不睡觉将元潜和乌百里叫到自己斋舍闲侃。
元潜瞧着混不吝,但每日早睡早起,才戌时就已开始打哈欠了。
“金丹期?少君,我是妖族啊,和你们人类修士不同,问我也没用啊。”
夙寒声只好期盼地看向乌百里。
乌百里喝了口茶,淡淡道:“天赋吧。”
“难道就没有什么……能让我一飞冲天的?”夙寒声手脚并用地比划,“灵丹灵药什么的,最好没有后症,还能提升我天赋的。”
乌百里像是记起什么:“啊。”
夙寒声期待:“有吗?”
“重新投胎吧。”乌百里幽幽道,“这样速度会比较快。”
夙寒声:“……”
夙寒声已逐渐习惯乌百里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但有时还是会被此人的毒舌给怼一跟头,他默默记下这几句话,等着之后骂别人。
元潜哈欠连连,含糊道:“少君怎么突然如此迫切结丹?就算是大世家的弟子,也是得做足准备才能结出金丹,要不你回去问问应煦宗的尊长?”
夙寒声想了想,也是。
结丹有关往后道途,他不能急于求成将自己的将来葬送。
将元潜和乌百里两人送走,夙寒声洗漱一番,看着水中倒影的那张脸,突然微微愣了愣。
将来?
他什么时候开始思考将来了?
脸上水珠簌簌往下落,夙寒声迷茫看着遍布涟漪的倒影,半晌才回神。
他被这两个字被吓住了。
夙寒声一直以为自己的“将来”只有通往黄泉地狱这一条路,如今突然猝不及防延伸出另外一条通往不知何处的去路。
路途漆黑满是雾障,他并不期盼,只觉得惶恐不安。
夙寒声狠狠打了个哆嗦,匆匆擦了脸就往内室跑。
算了,还是先睡一觉再说。
指不定现在想要“将来”的自己只是深更半夜的突发奇想罢了,明日一早醒来肯定就消了念头,继续高高兴兴等死。
内室亮着一盏小灯,夙寒声穿着单薄亵衣撩开床幔正要钻进去,手却碰到一个温暖的东西,吓得他当即尖叫一声,幽魂差点从口中吐出来。
“啊……救、救救。”
伴生树猛地窜来,将差点跌到床下的夙寒声接住。
几根枝蔓分左右将层层叠叠的床幔撩开,小灯烛火倾洒进来,照出里面一个背对他躺着的人影。
夙寒声本就不经吓,脸色煞白如纸,瞳孔剧烈颤抖着大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伴生树赶紧给他摸头拍背顺气。
夙寒声瘫坐在床沿,呼吸缓过来后,才隐约发现躺他床上的人有些熟悉。
素白袈裟,披散而下的墨发,以及充斥狭窄床榻的菩提花香。
是崇珏。
夙寒声有气无力地伸着发软的腿蹬了崇珏一脚,奄奄一息道:“你来我这儿做什么,想吓死我摆脱骨链操控啊?”
崇珏没回应。
夙寒声不想搭理这人,朝伴生树一扬下巴:“把他给我丢出去。”
伴生树应了下,伸长了枝蔓去抬崇珏。
突然,崇珏一翻身,准确无误地扣住夙寒声在一旁的手腕,俊美无俦的五官显露在烛火中。
一股淡淡的酒香随着菩提花香弥漫四周。
夙寒声愣了下,手指一点随手挥了挥,示意伴生树下去,疑惑地屈膝跪着上前嗅了嗅。
真是酒香。
夙寒声轻轻晃了晃他:“崇珏?崇珏。”
崇珏眉头轻皱,好一会才睁开浓密羽睫,露出一双清凌凌的墨青眼睛,瞳仁上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连视线都变得影影绰绰,半晌才认出人来。
“萧萧?”
夙寒声没好气地瞪他:“你还能认出我啊?大半夜你来我这儿撒什么泼呢,我可把话撂前头,你若是再打着那乱七八糟的主意,我大师兄可不是个脾气好的,定能……”
崇珏醉酒醉得头痛欲裂,耳畔嗡鸣阵阵,听得夙寒声嘚啵嘚啵一堆有的没的,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蹙眉低声道:“噤声。”
言出行随。
大乘期的修为夙寒声哪里能抵挡得了,当即喉咙哑住了,嘴巴张张合合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夙寒声眼眸都瞪圆了,怒气冲冲地无声骂他。
崇珏揉着眉心坐起身体,潜意识觉得自己似乎哪里不太对,想要调动灵力在经脉中转一圈,但两天之内骨链发作两回,内府处灵力乍一催动便感觉九九骨链又有出现的苗头。
不过腰腹处痛彻骨髓的疼痛却是让崇珏微微清醒了些。
他缓了半晌睁眼看去,就见夙寒声正在龇牙咧嘴地冲他无声咆哮。
崇珏:“……”
这场景还怪惊悚的,崇珏头更痛了,掐诀解了夙寒声的噤声。
夙寒声刚在怒骂:“……知道我手里有你把柄,你还老着脸皮凑上前来,怎,是前世没睡够我,还想着大半夜继续和我厮混交合啊?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崇珏:“?”
崇珏头重脚轻,听着这些污七八糟的虎狼之词,眉头狠狠皱起,沉着脸打断他的话。
“放肆。”
夙寒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能说话了,瞧见他竟然还摆着架子学叔父,怒气更甚:“我放你个头的肆!明明是你有错在先,还敢……”
崇珏又把他声音给封了。
好聒噪,头更疼了。
夙寒声气死了,挣扎着扑上来要打他。
崇珏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墨青眼瞳冷冷抬起,带着不怒自威的威严和旁人学都学不来的禅意佛性。
——赫然是须弥山师尊的清冷模样。
“夙寒声,你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夙寒声一愣,当即被气乐了。
崇珏的善念应该是在上回骨链发作后便回去闭关,恶念才趁机掌控这具躯壳,那两日夙寒声总觉得哪里不对,后来才想到那狗东西竟然是在故意伪装成善念。
要不是当时夙寒声从未设想过善念恶念,早就一眼看出此人拙劣蹩脚的伪装了。
现在见接近不了自己,竟然又想把善念的皮披上来骗他吗?
“呵。”夙寒声冷冷心想,“学得不伦不类,一丁点都不像,再上当我就是傻子。”
崇珏脚下发飘,努力想要摆脱脑海中的浑浑噩噩,就在闭眸养神时,突然感觉刚安分没一会的少年悄摸摸靠了过来。
崇珏无奈地道:“萧萧,别胡闹。”
话音刚落,就感觉夙寒声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扑了过来,双膝分开坐至崇珏腰上,像是只伸展的猫般将两只手臂勾住他的脖颈。
崇珏:“……”
崇珏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打算瞧瞧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可视线纷乱不堪,灯影幢幢下,容貌昳丽的少年倾身而来,熟练又自然地用唇堵住崇珏冰凉的还带着微弱酒香的双唇。
崇珏的瞳孔悄无声息扩散开来。
感觉到身下之人浑身都僵住了,连手都无意识掐在自己侧腰上,夙寒声得意极了,还故意撬开那人紧闭的唇,将舌尖探了进去。
还装呢,只亲一下就能让此人原形毕露。
夙寒声前世被教了些乱七八糟的,虽然亲吻不多但起码比千年老树须弥山世尊要有经验得多。
他勾着崇珏的脖颈沉浸在心满意足中,心中刚冒起点疑惑“他往后缩什么,不该像之前那样反客为主吗”,就感觉身下的人重重喘息一声,扶在他侧腰的手骤然用力,几乎是掐着将人往后推出去。
夙寒声踉跄着跌在凌乱床榻间,嘴唇殷红,疑惑看去。
等瞧见崇珏的神情,他心中陡然一个咯噔,不好的预感铺天盖地袭来。
崇珏似乎被那个长长的吻惊得不会呼吸了,喘息时快时慢,半晌才终于调整好频率,他五指发抖着抵在唇边,墨青眼眸惊愕又带着震怒,像是被人轻薄了般不可置信。
“夙寒声……你!”
夙寒声:“……”
夙寒声见到这副场景,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动作干脆利落猛地屈膝正跪,一头磕在床榻上,保持一个请罪的姿势,浑身发抖着不敢乱动了。
完、完了。
完了完了。
死了算了。
原来恶念说的话是真的,善念的确要醒了。
夙寒声回想起叔父的严厉,吓得腿肚子都在发软,额头在床榻上撞了两下,恨不得以死谢罪。
崇珏对这个吻又惊又怒,正要发怒却见夙寒声如此迅速地跪下请罪,要质问呵斥的话被强行堵了回去。
醉酒后的脑子本就晕晕乎乎,等再积攒着怒气要斥责时,却早已忘了要说什么,只能微微喘息着将自己气得够呛。
夙寒声脸朝地跪趴在地上,挣扎着伸出两只爪子掌心朝上,示意:“叔父你打我吧,我绝不反抗,还会高呼叔父打得好打得妙。”
崇珏头痛欲裂,醉酒加上被气得发懵,踉跄着下了榻,似乎想走。
夙寒声察觉到动静,悄无声息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看人走了没。
一抬头,直直撞上在床榻边系衣带的崇珏冰冷阴沉的眼眸中。
夙寒声吓了一跳,赶紧又将脑袋埋下去了。
崇珏将三根衣带全都系歪了,往常一丝不苟的衣裳凌乱不堪,活像是和人偷情被抓奸似的。
他冷冷看着夙寒声,斥道:“我让你不乖,是这个不乖法儿吗?”
夙寒声不能说话,只能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脑浆子都给摇匀了。
不不不!
“胆大妄为,胡言乱语,行为不端。”崇珏居高临下看着他,语气罕见地冷厉,“你前段时日乖顺,我本想给你些奖励,现在想来倒是不必了。”
夙寒声愣了下,怯生生地抬起头。
奖励?
崇珏眼神冰冷,掐诀解了他的噤声:“还想要?”
夙寒声一时不知该不该点头,只能点一半摇一半,讷讷道:“萧萧不知道。”
崇珏似乎被他这句话激起夙寒声年幼时的记忆,沉默看着那张已经张开的五官半晌,微微闭眸,似乎无声叹了口气。
算了。
不知是醉意还在,还是其他,崇珏竟然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冷淡道:“可以——但你务必答应我,日后不可再这般举止不端。”
夙寒声愣了下。
要是换了寻常的叔父,早就骂他打他或者拽着他抄佛经了,怎么醉酒后如此好说话?
夙寒声赶紧抓紧机会顺坡下驴,省得挨打,郑重其事地发誓:“萧萧发誓,日后必定约束自己,不敢再对尊长有丝毫不敬。”
崇珏脸上怒意似乎消了下去。
夙寒声越想越觉得现在高抬贵手的崇珏奇怪得很,又担心他酒醒后记起这事儿又得找自己算账,只好趁此机会,先把“奖励”要来再说。
省得挨了打,奖励也丢了。
夙寒声小声地试探:“那叔父要给我的奖励……是什么呀?”
佛珠?法器?
还是灵石矿?他最缺这个,给这个做奖励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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