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虫从高处掉落,肺腑内脏全碎了,就连骨头都断尽了。
在这一刻,雄虫是谁杀的已经不重要了,这是株连的死罪。
想要救君伶,除非雄虫还活着。
但要让一个生机断绝的人死而复生,只有一种办法……
萧晏池遥遥看了眼君闻它们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想到了他自己的梦想,想到了对君伶的承诺,想到了这么多年来和君伶一起度过的每一天。
他明白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割舍掉半身无异于毁掉自己修行的根基,但至少他还能活着,君伶也能活着。
但如果不救这只雄虫,君伶就只能死。
他几乎没多犹豫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随着灵力的涌动,他身上的金纹渐渐浮现,就连眼睑处都出现的细密的金纹。
以往他只在故事中看过抽取半身这件事,单凭“烈火焚身,硫酸烧骨”那八个字猜测那应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剧痛。但当他自己经受这一切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短短八字远不能形容这场炼狱般的折磨。
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痛呼,但是身体却再也抽不出一丝多余的力气来支撑自己站着,他扶着墙壁瘫倒在地,短短一瞬已经满身冷汗。
他甚至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尽量让自己与雄虫的尸体挨凑的近一些。
他本来以为人痛到极致应该是会控制不住的嘶吼的,可是这种痛却让他连喉咙都在灼烧,连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像是有一柄生了锈的钝刀在他的肺腑中缓慢的来回拉扯,每一次抽/动都带出一丁点细微的灵骨,然后随着他与雄虫交握的手,缓缓流动到了对方的身体中。
连昏迷都成了一种奢望,他只能清醒着,然后清晰的调动自身的灵力来自我切割。
整个过程漫长到像是过了一万年那样久,终于,雄虫的身躯开始变得温热,它的胸膛也开始微弱的起伏……
冷汗遍布萧晏池的全身,就连汗水从他肌肤上流淌过的细微的动静,也能让他像是被狠厉的抽了一鞭一样剧痛。
有好几瞬,萧晏池以为他会死。
但他没有,他终于熬过了这一场折磨,睁开了被汗水模糊了的眼。
他的手提不起一丝力气,但依然强撑着从衣兜中摸出一颗灵丹,忍着喉咙中的血腥气吞咽了下去。
灵丹进入身体,化作温暖的灵力涌向他的四肢,他终于恢复了些力气。
他几乎将全部的半身都渡了过去,此时的他全靠丹药中的药力强撑着。
但是这件事还没有结束,这只雄虫会活过来,但也瞒不住他受过重伤的痕迹。
君伶跟他说过,雄虫受了伤雌虫也逃不了责罚,他还得回去,回去封印那两只幼雌和君伶的记忆……
只有躲过了记忆搜查,才能让君伶他们与这件事彻底脱离干系。
明知这种药吃多了会有副作用,可此时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一口气又吞了三四颗,这才有力气赶回去。
可是刚赶回院子,他就看见了那让他心碎欲裂的一幕。
他的君伶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神情麻木地封印着自己的记忆。
萧晏池刚刚迈出的那一步立时顿住,他只能站在无人发觉的阴影里,忍着心口处几乎碎裂的疼,怔望着那一幕。
也好,这样也好。
就算君伶没有做,他自己也是要做的。
他不知道失去了灵力的他是否还能回到君伶身边,如果做不到,那他忘了也好,也许忘了这一切还能让他好受些。
离开的君伶被他用灵力弄晕,抱在了怀中。
他知道自己此时看上去也许很狼狈,但他依然对趴在地上的那只幼雌强撑出了一个笑容,“不会有事的,但我需要让你们忘了这一切,你们……等我一下。”
说完,他就抱着君伶回了他的院子。
君闻怔怔地望着这个忽然出现的人,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
那个人刚才说……忘记?
君闻怔在原地发呆,良久过去,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画着雄虫样貌的幅画撕开,毁去一半之后,将不太容易辨认的下半张脸埋在了院子中只有自己知道的石头底下。
161 变故(下)
萧晏池将君伶抱到了他的院子里, 刚把他放在床上就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口腔中立刻充满了血腥气。
萧晏池将带血的唾液咽了下去,一直在颤抖着的手轻轻抚上了君伶的脸庞。
雌虫就算陷入了昏迷还在流泪。
萧晏池温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泪, 然后又下意识在他鼻尖轻轻点了一下。
“生日快乐。”他喉头发紧, 但依然小声说出了这四个字。
这个从四岁就来到他身边, 然后陪伴了他整整十二年的少年,今天就成年了。
就算以后都没法相伴, 但是他不会死, 自己也不一定会死,这就够了。
即便他不记得自己也没关系, 他记得就够了。
他最后的私心,也许就是留在那只雄虫身上的印迹。
他下了暗示, 让那只雄虫顶了自己的名字。
如果我真的无法再与你见面的话, 至少还有一个雄虫身上有着我的灵骨,带着我的姓名活在这片宇宙中。
不知道以后当你听见他的名字的时候, 会不会想起我……
他的手轻抚着君伶的长发, 将他关于宴会之后的那段记忆也全部封印在了意识深处。
萧晏池满怀眷恋地深深望了一眼君伶, 最后点了下他的鼻尖,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他的时间不多了, 失去半身的后果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即便是药物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还要去解决那两只幼雌的记忆……
这两只幼雌看上去跟当初的君伶差不多大, 同样的银短发,同样的紫色眼睛, 只不过远不如当初的君伶冷静。
两只幼雌已经哭花了脸, 脸上写满了惊惧和恐慌。
君闻抓着萧晏池的手, 就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我……我该怎么做……”
“放松……别怕……”萧晏池的手放在他后颈处, 几近枯竭的灵力成丝般顺着颈椎涌入大脑。
他的声音很轻柔, 君闻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样温和的跟他说话的人,所以它几乎瞬间就放松了下来,听从对方的指令闭上了眼睛。
“现在,感受你大脑中的这股能量,然后回想关于刚才发生的一切……”
君闻身体一僵,紧接着它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
萧晏池感觉到了它的瑟缩,所以握住了它的手轻声安抚,“别怕,相信我,你会忘了这一切的,只要你听我的话,会过去的……”
君闻的身体开始放松,然后它忽然重重的反握住萧晏池的手,猛地看向君辛,道:“辛辛它的记忆有问题,它记不住发生的事情。”
萧晏池怔了一下,然后点了下头,道:“好,那我们只需要解决你的记忆就好。”
君闻在他的笑容中重新闭上了眼睛,随着记忆的流逝,它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困,紧抓着萧晏池的手也缓缓松开……
等这一切结束,萧晏池长舒一口气,他看向另一只瑟缩在角落中发抖的幼雌,实在提不起精力再安抚它了。
他将君闻放在地上,然后踉踉跄跄的起身回到了君伶的院子。
院子里的阵法痕迹已经很弱了,而他失去了半身,药丸中的灵力没办法留存,正在飞速流逝。
他快要连走到那里的力气都没有,几乎是爬过去的。
他连再去看看君伶都不能,就这样无力地闭着眼离开了他的世界。
光星重新照亮大地,从昏睡中醒来的君闻怔愣地看了眼周围的环境,摸不清自己为什么睡在了地上,而君辛正蜷缩在它身旁,睡得正熟。
君闻脑海中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拿着食盒踏进了院门,剩下的它都不记得了。
它很确信雌虫不会失去记忆,那么很大可能是它在踏进院子的那一瞬间就因为太过劳累而昏倒了。
是君辛跑出来将它挪到了院子中央。
君闻有些愧疚地看了眼君辛,然后连忙将它摇醒,在它耳边轻哄道:“辛辛,起来,我们去屋子里睡……”
君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君闻又恢复了熟悉的模样,它便也笑了,冲着君闻重重点了下头。
而另一边的君伶神情淡漠地睁开了眼,上了征兵组织的飞船,近乎机械的套上了印有自己编号的作战服。
他完美的通过了监察队的记忆扫描,也通过了士兵的考核机制。
他不再是萧晏池的君君,他只是一柄刀,一柄依靠鲜血来获取热量的刀。
他成了扬名整个虫族的战斗兵器,永远冲在第一线,所到之处没有一个活口。
他将自己的性命悬在刀尖,从鲜血中寻觅温暖,在死亡线上找寻活着的证据。
他做了一个又一个摸不清由来的梦,画了一张又一张让他越来越焦躁的图,但却离梦中的一切越来越远。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
直到后来,直到他被晏池从死囚犯中带走,直到他在晏池的身边感受到另一个灵魂的存在。
在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被重新赋予了意义,他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重新焕发了别样的光彩。
他渴望着【晏池】的折磨,因为每当他的鲜血涌出,那个灵魂都会抚摸着他的发心,就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梦里,好像他也曾获得过这样的温暖。
每一次【晏池】用君闻它们威胁他,他都能听见那个灵魂无奈的叹息和眼眸中似有若无的怜惜。他不是被雄虫的威胁制服,他只是为了那抹怜惜,甘愿低头俯首。
那是他灵魂深处的悸动,是他失去的记忆遗留在骨骼中的爱语。
他忘记了一切,可灵魂上仍旧铭刻着属于萧晏池的气息和温度。
他即便忘记了一切,可依然在寻找,在回忆,在生命的每一个间隙里寻找萧晏池的痕迹。
…………
而萧晏池则在另一端的地星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所有的监控和行踪没有任何异样,而他就是醒不过来,并且全身的灵力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流逝。
萧家上下各种阴谋论走了一遍,查了无数能威胁到萧晏池的人,但是一无所获。
他们只是含着泪在他面前哭,说他不幸,说上天收回了对他的宠眷,然后转头开始寻觅下一个合格的继任者。
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小世界已经因为灵力的溃散而崩塌。
他与君伶的记忆本就是以小世界的存在作为依托的,而当小世界消失之后,他与君伶在那里存在过的痕迹也会随之在他的记忆中被抹除。
他原本以为能留住的记忆,也已经随着小世界的关闭而被彻底遗忘在那个角落里。
他只能怔怔地望着那个陌生的萧子言,满怀迟疑地看向身边的人,问一句:“我是不是有一个和我一起长大的人,那个人,是他吗?”
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将所有关于他的视频都翻出来,告诉他:“是呀,你只有这一个弟弟。”
他看着那些视频,看着视频里那些陌生的面孔,随着众人的描述重新构建自己失去的记忆。
他还有个弟弟,只是这个弟弟不为人知,被他藏进了心底,被他遗忘在了小世界里。
而他也只能凝望着萧子言,努力捕捉着那些线条般虚幻的记忆,小声问他:“我教过你刀法吗?”
萧子言也顶着那些“别再刺激他”的视线,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说:“教过。”
“是吗……”萧晏池坐在病床上,只觉得心口空落落的一片,全身发痛的骨骼似乎都比不心中的酸涩。
“是啊,”所有人都说,“你身边没有出现过其他人。”
萧晏池望了又望,找了又找,始终没能发现任何跟自己记忆相关的东西,所以他也只能疲惫的阖上眼,摆了摆手,道:“都出去吧。”
这世间熙熙攘攘,可来往的人竟没一个能让他获得些许慰藉。
他只是望着空茫的世界,拖着日渐衰弱的身躯,日复一日的在这黯淡的时空里,怔怔的出神。
他的身体越来越弱,清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而就在他某一次昏迷后,他再次来到了那个世界。
刚开始只有短暂的一两秒时,萧晏池以为那是错觉。但随着日子渐渐流逝,他在那里停留的时间就越来越久,从一两秒,到一分钟,再到半个小时……
等那只雄虫将君伶带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能够在那个空间中停留将近三个小时了。
他看着那只雄虫与他越来越相似的脸,误以为他们之间也许有什么奇妙的联系。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只雄虫之所以与他越长越像,只是因为它与自己的半身融合的越来越紧密了。而牵引他来到异世的,也不是什么缘分,而是属于他的半身,一直在召唤他。
再到后来,他在地星上的身躯生机断绝,那里彻底没了能牵绊住他的东西,他的灵魂便随着半身的牵引,来到了雄虫的身体上。
…………
那些逝去的记忆随着小世界的恢复,一点一点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萧晏池在一片虚无之中彻底回想起了当初的一切。
原来他与君伶相识不止这短短几年,而早在一切伊始,他们就已经相遇。
他们相伴十二载,一遭分别就是八年。
他捧在心尖上呵护长大的小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尽了折磨,尝尽了痛苦。却依然记得为他留着长发,小心翼翼的不敢在他面前虫化,他忘记了一切,可依然来到了自己身边。
他原本以为,是他跨越宇宙来到了君伶身边。
却没料到,一开始,就是君伶先找到了他。
162 玫瑰盛放(上)
夜色下的精灵族显得静谧而美好。
半阖的花苞中多半有精灵在熟睡, 温柔无比的月色下,偶尔有一两只贪玩的小精灵还未入睡,而是扇着自己在花丛中起舞, 透明的翅膀带出了一大片金色的闪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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