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树金枝银叶的光辉在夜色中格外耀眼, 萧晏池一脸虚弱的倚靠着母树粗壮的树干, 一直都没有说话。
上次离开时,希拉婆婆腰部以下已经被母树同化, 而此次一见, 她脖颈处已经有了树状的纹路。
希拉婆婆无法说话,也没人能为他解释为何前一秒他还在转生窟, 后一秒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跨越了漫长的距离来到了自然之星。
不过, 应该是与当初离开前希拉婆婆给予他的精灵祝福有关。
萧晏池疲惫地阖上眼, 他此时不仅身体虚弱,就连大脑也乱作一团。
小世界中的记忆在他脑海中横冲直撞, 幼时的君伶和过往的回忆在他脑海中交织串联, 他心绪复杂, 满脑子都是君伶的眼泪,实在很难回应希拉婆婆目光中透露的问询。
对他而言, 恢复记忆只是短短一瞬, 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也不知道君伶那里是什么状况。
一想到离开前君伶那绝望而悲恸的眼神,他就心如刀绞恨不得立刻回到他身边。
可他小世界虽然恢复了, 但被转生窟毁损的灵体一时半会却难以复原。他与被母树同化的希拉婆婆相比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的灵体千疮百孔, 只有一双眼睛能够眨动。
希拉婆婆慈爱中夹杂着些许好奇的目光一直停驻在他身上, 显然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然之星上没有与外界通讯的设备, 精灵之间有着独特的传递讯息的方式,只要不是距离太远,它们都可以借助花草传递讯息。
所以,他想要回到君伶身边,大概只有身体恢复之后亲自去斯尔兰特这一条路了。
萧晏池闭着眼,试图感应神识中的小世界。
虽然他知道,即便回到了那里也没什么用,失去记忆的君伶并不会出现在那里,可他依然想回去看一眼曾经和君伶生活十二年的地方。
时隔九年,他再一次回到了这里。
即便他早有预期,可看到眼前这残破的一幕还是难免有些神伤。
记忆中宛若仙境般的世界如今破败不堪,失去灵力供应的小世界就像失去水源的土地,整个世界荒芜一片。
往日如无暇碧玉般的天穹多了几道幽深的裂缝,竹屋早已坍塌,溪水干涸了大半,所有绿植一尽枯死。
唯独那棵巨大的梨树还保有几分生机。
萧晏池只是看了一眼之后就不忍再看,小世界的恢复需要庞大的灵力做源头,只有他灵力充沛,小世界才会逐渐恢复往日的模样。
萧晏池只匆匆看了一眼就退出了小世界,他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做触景生情。
别人都感叹物是人非,可唯独到他头上情字更浓,景却已经不是从前的景了。
萧晏池低叹一声,重新回到了自然之星。
母树周围灵力十分充沛,对他的恢复也很有利,他就在母树下与希拉婆婆静坐了好几日,终于提起点精神来与她对话。
希拉婆婆已经不能说话了,但她与母树融合的越密切,对自然的掌控就越精密。
风听从她的召唤,从远处刮来两片大叶子,尖细的风刃开始在上面刻字。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萧晏池看了一眼,然后回答说:“我也不清楚,遇到了转生窟之后昏迷了,再一睁眼就已经在树下了。”
希拉婆婆若有所思,又写到:【应该是母树感受到了你的危险,才将你带来这里的,母树有空间转移的能力。】
萧晏池点了下头,道:“也许。”
希拉婆婆像是很久没跟人说话了,尽管萧晏池吐字不多,她仍旧用风写字写的飞快。
【我们在寻找新的繁衍方式,你说的对,我们不应该守着金山而不自知,精灵族不能一昧依靠母树,我们该学会自救。】
萧晏池道:“是的。”
希拉婆婆说的尽兴,可萧晏池疲惫至极,他现在满心都是君伶,根本无心聊天。
要不是临走前希拉婆婆赠予的祝福,他很可能葬身于转生窟,不会再有与君伶相见的机会。所以当他面对希拉婆婆兴致勃勃的样子时,他还是强撑着精神回应着她的话。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许久,萧晏池再次陷入沉睡,而他的魂体也自发的进入了小世界。
他自己也没料到重入小世界后竟然会看到这一幕。
天空中依然有着还未修补好的裂缝,梨树仍旧是濒临枯死的模样,溪流干涸,鹅卵石上却没有了泥浆。
因为有个人影正趴在溪边,用纤长白皙的手指搓洗着石头。
普通的石头在他手里仿佛成了什么精巧珍贵的玩意儿,那人影掬了清水,一边冲洗,一边轻柔的搓动着上面的泥渍。
萧晏池盯着那个人的身影出了神。
他说不出自己此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又或者自己该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觉得一颗心像是泡在了水里,又酸又涩还在发胀。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静静站在这里凝望着他的背影。
过去良久,那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银色的发尾微微晃动了一下,然后侧身看了过来。
萧晏池忍不住呼吸一窒。
但君伶并没有扑过来,他仍旧握着手中的石块,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里面并没有太过复杂或者激动的神情,而是近乎虚茫,没有落点。
他不像在看着自己的爱人。
而像是在看着一个虚幻的梦。
他动也不动,也不说话,就那样保持着距离,安静地看着他。
萧晏池忍不住向他的方向迈了一步。
君伶依旧没有动。
萧晏池回望着他的视线,被复杂的情绪泡的发胀的心尖忽然就像是被人揪住狠狠拧了一把一样,冲上来一股钻心的疼。
这股子疼压过了他心里所有的情绪,彻底占据了他的心腔,逼退了其他所有的情绪,让他满脑子只剩下心怜与痛惜。
也不知道君伶是看见过多少次幻象,才会在看到他真人的时候,也是一副身在梦中的模样。
他几乎从未哭过,可是看到这副模样的君伶,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一步一步向君伶走去,终于在离他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站定,千言万语好像都在此时失去了意义。
他原本想问他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想问他这段时间是不是很难熬,但所有的一切都在此时换成了短短几个字。
他说:“我回来了,君伶。”
君伶怔了一下,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很茫然,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话一样。
但是他的身体却在颤抖,手抖到连石头都握不住。
鹅卵石掉在了地上,他匆匆移开了视线蹲下身子去捡,明明石头就在手边,可他的手却抖得不成样子,无论如何用力都抓不住它。
萧晏池心痛难忍,终于一个跨步来到君伶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怀里。
直到将君伶紧紧拥住的时候,他才感觉到怀里的人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了,黑色的衣衫下身躯更是痩的惊人。
君伶浑身颤抖,却不敢回抱萧晏池,他紧紧攥住了拳头,身体抖的宛如秋风中的落叶。
“是我,是我……”
萧晏池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可君伶仍旧只是怔怔地望着他,不敢触碰,也不敢回应,像是怕自己一出声,眼前的幻觉就会散了一样。
他努力瞪大眼睛望着眼前的肩膀,温热的体温与他冰凉的身躯对比明显,可他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甚至在心中小声哀求,“慢一些,再慢一些,这样真实的幻觉可不可以停留的再久一些……”
上苍也许听见了他的祈求,往日那些一碰既碎的幻觉太多了,次数多了他都不敢轻易抬手碰他,只能压抑着自己,也只敢远远的看着他。
可是今天,这幻觉不仅来到了他身边,还有着如此真实的体温。
君伶不敢回应,害怕自己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毁了这无比美好的梦,他甚至不敢闭眼,只敢紧盯着眼前那一小块肩上的布料,拼命压抑着自己想要和他相拥的冲动。
那人掐住他的下颌,无比凶猛地吻了下来。
明知道萧晏池不会有这样激烈的动作,可他还是忍不住沉溺了进去。
对方舔吻着他的唇瓣,几乎没有用力就用唇舌撬开了他的牙关,纠缠着他的舌与他相吻。
君伶只是仰着头,泪水宛如断线的珍珠般从他眼睛中流出,可他仍旧不敢动,甚至不敢回吻过去。
只知道仰着头任他动作。
萧晏池的手紧紧搂着他的腰,用力到似乎想要把这个雌虫镶嵌到自己身体里。
他们紧密相贴的时候,他才发现君伶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仅仅是抱着都觉得硌手。
就好像他抱着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枯骨。
他的手扯开君伶的衬衫下摆,更亲密的贴上了他的肌肤。
他的手指甚至能够轻易数清君伶身上的骨头。
萧晏池再也忍不住,艰难地咽下了哭音,一滴泪却从他眼中掉了下来。
一直不说话也不动作的君伶此时却慌了,他猛地抬手接住了萧晏池的眼泪,嗓音嘶哑的像是一百年都没说话了。
“你……别哭……”
他甚至还想挤出个笑容,可是他脸上挂满了泪水,眼神惊慌又无助,笑容都显得有些凄惶。
萧晏池握住他的手,揽上自己的腰。
君伶猛地颤抖了一下,想要逃避,却还是乖乖的圈住了他的腰。
“君伶……君伶……”
萧晏池一边吻着他脸,一边在他耳边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别害怕,我不是幻觉,我回来了……”
他的手在他腰际不住的抚摸,然后揽着他倒向身后构建出的大床。
“是我,是我……”
两个人影滚做一团,萧晏池搂着怀里惊颤的身体,将他抱了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身上,声音低哑地说道:“别怕。你感受到的,都是真实的。”
他再一次吻上君伶哆嗦的唇瓣,手也抚上了他颤抖中的身躯……
163 玫瑰盛放(中)
流浪十八星近期经历了一次大换血, 原本毫无存在感的斯尔兰特一举成为整个边缘星系军事力量最强的几大星球之一。
但人们只能看到源源不断输出的粮食,还有身上带着强大装备的兽人士兵,除此之外没人能进入那颗星球观测到上面的情况。
因为整个斯尔兰特有一条奇怪的规定, 那里不接受任何种族和个人的移民。
但也不是没有获得斯尔兰特居住权的方式, 掌管斯尔兰特的星主手下还有第五至第七星, 只要在这三颗星球上的贡献值达到一定高度,就可以获得移居斯尔兰特的权利。
尽管星网上没有任何关于斯尔兰特的视频和讯息传出, 但只看它严密的防御措施就足以让人想象出它的安全性。
在这个充斥着饥荒和战乱的宇宙, 安全和食物就是最吸引人的东西。即便斯尔兰特的居住权所需要的贡献值高的吓人,但依然挡不住边缘星系上的人们前赴后继地报名做登记。
斯尔兰特在外传的神乎其神, 但是其中的原住民们最近却颇有些水深火热之感。
自从半个月前,消失近三个月的君大人带着一身狼狈的赶回斯尔兰特之后, 这里的气氛就一直低沉到吓人。
也许是君大人的面色太过骇人的缘故, 根本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问起萧晏池。还好布鲁诺和桑琦与萧晏池有阵法的牵绊,它们还好端端的活着, 就证明萧晏池没有生命危险。
萧晏池在失踪之前就已经把关于君伶生产的事情全交代好了, 而在这断联的两个多月中, 已经足够雷哲将这一切都布置好。
玫瑰的花香湮灭在呼啸的风中,花圃前是一间适合君伶虫化后养身的产房。
但君伶并没有虫化, 他身躯挺的笔直, 目光虚无的落在那片花丛上。
腹部传来令人不适的胀痛, 但他却像没有任何感觉一样,仍旧静静地站在那片花海前面, 一站就是一整天。
明明上次看花的时候, 种花的人还都在他身边, 可是如今却只剩下他一个人。
要不是手腕上的黑色灵纹告诉他萧晏池没有生命危险, 可能他即便通过了转生窟也没了活下去的欲望。
腹部的三颗虫蛋像是感觉到了雌父心中的悲恸, 它们不安地晃了晃身躯,想要唤起雌父的怜惜。
但这并没有用,君伶并不在意它们的动静。
也许是身体遭受的冲击太大,又也许是情绪的剧烈起伏冲碎了脑海中的封印,他在通过转生窟的那一瞬间就恢复了记忆。
他想起了所有的一切。
可正是因为想起了一切,他才更加无法面对再一次失去萧晏池的事实。
他几乎翻遍了那片星域所有的角落,但就是找不到萧晏池的身影。他怀着最后一丝期待进入小世界的时候,却发现那里的土地干涸了大半,天穹也崩裂了几处,就连地面都塌陷了。
他怔怔地环顾着四周,似乎每一处都能看见萧晏池的身影,可当他走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些人影不过都是幻觉。
他每一次激动地冲过去,想要将那人抱住,可次次都是环住了空气,只有稀薄的风从他指缝中刮过,嘲讽着他的落空的痴心。
他本来已经彻底顾不上腹中的孩子了,可是临近产期,他脑海中忽然想起萧晏池知道自己要做父亲时的惊喜,几番犹豫之后,他还是回了斯尔兰特。
他还没有死,他总会回来的,而自己一定不能浪费他的心血,要好好等他回来。
明知道虫化之后再生产的话身体会好受很多,可一想到萧晏池踪迹全无,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他就没法放过自己。
要是当初他的反应再快一步,哪怕再快一点点。
只要他离开了萧晏池,凭萧晏池的能力,他起码能保全自己的生命。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
为什么,他总是差了一步呢。
他的情绪直接影响到了腹中的虫卵,三个小生命在他腹中扭动,传来一阵又一阵足以令人窒息的痛苦。
君伶心里很清楚,现在应该选择虫化然后产卵了。
但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就像被定在了这片花圃前一样,只会呆呆地站着凝望。
虫卵中的幼体此时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它们不懂发生了什么,但却知道要是雌父再不将它们生产出来,它们的卵膜很有可能涨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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