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等等!”
艾德的身影消失在了浓烟之中,他甚至在离开前把消防面罩丢给了道里安。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道里安振作起来,他戴上面罩,扶起仍旧有些神志不清的人鱼朝门口走去。
道里安经常前往陆地,他对那条通往瞭望塔的出口无比熟悉。
他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小时前他还在悲痛自己即将失去西尔维,如今西尔维却就在自己的怀抱里,他们马上就能够逃离这间研究所。
感恩上帝,感恩艾德!
由于无法确定火源发生点,AI智能系统无法关闭任何区域,道里安一路上畅通无阻,即便偶尔遇到逃亡的同僚,他们也只顾着自己,因为担心有人率先抢走逃生艇的名额,他们比道里安跑得还快。
更加幸运的是,人鱼渐渐恢复了体力,他像蛇似的扭动着尾巴在陆地上前行,速度甚至比道里安还要更快一些。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通往陆地的电梯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上去人数不少。
道里安来不及思考艾德是否已经被抓住,他果断作出决定。他走进电梯按下上行按钮,接着在电梯关闭前溜了出来,带着西尔维朝另一侧的楼梯通道冲去。
然而在开门的一刹那道里安就愣住了,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方便通行的楼梯,这里是瞭望塔内部的钢铁结构,只有一道狭窄陡峭的镂空金属爬梯蜿蜒而上——这原本是为了方便修理工作业而建造的。
那真是一段无比漫长的距离,道里安顺着螺旋而上的金属爬梯向上望去,那道狭窄的逃生口仿佛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天堂入口。
根本不需要考虑,道里安带着西尔维爬到一半就会被闯进来的安保队伍用激光枪射下来。
隔着一道门外,道里安已经听见了安保队伍的交谈声,他们在说关闭电梯,从爬梯上去。
又要失败了吗?
道里安绝望地想,他握着西尔维的手蹼,几乎要在此刻落泪。
然而突然——
“我的老天……西尔维!”
道里安眼前的视线在瞬间发生了变幻,在他的理智回归之前,西尔维已经用一只手臂将道里安抱起,另一只手抓着爬梯,以一种无比诡异又灵巧地姿势跳跃在各钢筋结构之中,道里安只感到有风从脸颊划过,空气不再浑浊,出口近在咫尺!
普通人竭尽全力至少要花五分钟才能爬到顶端的爬梯,西尔维在几秒钟内就到达了出口。
“别,怕,道里安——”
人鱼在将道里安安全放在瞭望台的地面上时,这样低沉地对他说。
道里安被他逗笑了,但他的眼睛仍旧笼罩在悲伤的浓雾之中,西尔维俯下身去贴近道里安,他想说些什么安慰眼前的人类,可他之前从不肯认真学习那些愚蠢的人类语言,且现在仍在相当不适的晕眩中,伤口还开始渗血,以至于他想了好半天才想到了一句话。
“道里安,求你,救救我。”
“我会的,我会的。”道里安哭笑不得。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吞噬了道里安,他丢掉了面罩,突然用力扯住人鱼的头发触手,同时垫脚仰头,给了自己的实验体一个无比凶狠的吻。
不远处的电梯口传来轻微的运作嗡鸣声,没有时间了。
道里安拉着西尔维,带他来到护栏边,指着脚下汹涌翻腾的海水。
“跳下去,西尔维,跳下去!”
与此同时天空射下一道闪电,几秒后雷鸣声响彻天际。
直至此刻,道里安才意识到正下着暴雨。
西尔维哼出困惑的低鸣,他试图抱住道里安,用尾巴缠住他的腰,但道里安推开了他,并抱起他的尾巴尖,将它朝护栏外丢下去。
“道里安……”
“听话!没时间了西尔维,跳下去!”
安保队伍已经登上了瞭望塔,道里安没有回头,但他笃定他们此刻已经端起了枪械指着他和西尔维。
道里安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但是在一瞬间,从心底深处某个道里安从未深思过的地方,骤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
道里安将西尔维抱了起来,像童话故事里王子对公主那样的横抱,将他放在护栏上。
“西尔维,回到大海里去吧。”
道里安挡在安保小队的弹道前,在人鱼的胸前用力一推。
遥远的天际传来鲸鱼的悲鸣,刺透重重雨幕,如浪潮般淹没所有人的耳朵。
道里安弯腰趴在护栏上,看着西尔维坠落的身影,时间倏地慢下来,他看见西尔维朝他伸出的手臂,他看见脸颊上的水珠落进雨线……
背后袭来的疼痛比眨眼慢一帧的画面,道里安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永别,但仍幻想起重逢,也许在暴风雨后,风平浪静的某一天,他在海边散步,偶遇了趴在礁石上的美人鱼……
不知道为什么,道里安在这个瞬间突然想起一首古老的小诗——
【在对和错的观念之外还有一个所在。我会在那里与你相遇。当灵魂在那里的草地上躺下,世界就满得没法谈论。观念、语言,甚至“彼此”这个词,都没有任何意义。】
是的,海水会上涨,它每涨一寸,他们就靠近一寸。
不必太心急,陆地迟早归于大海,他们总会相遇。
西尔维,我的美人鱼,我浮于夜穹的星河路,我沉于深海的银月光。
回到大海里去吧。
在雷电的隆隆声里,西尔维沉入了漆黑的海水消失了踪迹,道里安卸下一切重担陷入昏迷。
第57章
道里安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被手铐铐在病床上。
他有些头晕,四肢无力,同时感到后背某块肌肉刺痛不已,怀疑自己同时中了麻醉和电击枪。
根据周围的陈设,他确信自己依旧在研究所内的医务室,这说明那晚的火灾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周围有些吵杂,同一间病房里还有不少其他的伤患。
隔着一层帘布,道里安听见大家在议论着两天前的火灾和逃跑的人鱼,他们说艾德本应该被送往陆地的监狱,但在押送途中跳海逃跑了。当然,道里安也会听见自己的名字,后面也大多跟着谩骂。
道里安平静地接受了那些谴责,并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
他终于让西尔维回到了大海,而成功都有代价,道里安心甘情愿承担所有后果。
很快,道里安清醒后没多久,就再一次被丢进了禁闭室。
不过这一次他非常自如,他坐在自己最习惯的那个角落,盯着面前的金属墙壁,想象它是自己研究室里的那面水箱玻璃,而他最爱的那条人鱼实验体正在里面摆动着尾巴跳舞……
道里安仍旧会时不时莫名其妙笑起来,他为自己救出了西尔维而感到无比庆幸和自豪,但更多的时候他会感到孤独。
也许道里安作为海洋生物研究员的职业生涯还能够继续,也许他的余生还会接触到无数条有着漂亮尾巴的美人鱼,但是再不会有哪一条人鱼会像西尔维那样,用天真纯粹的眼神看着他,在无数个亲吻的空隙里,一遍又一遍呼唤他的名字——
【道里安……】
几天后,道里安被扣着手铐送进了审判室。
当他的双脚踏入审判室的那一刻,仿佛水溅进热油锅,几乎要掀翻天花板的喊叫和谩骂爆炸开来。
道里安听见有人说自己失去了重要的研究对象,有人在逃跑时摔断了腿,有人痛哭自己的伴侣死在了踩踏事故里……
道里安坦然收下了所有指控,他毫不避讳地看着陪审席上那些愤怒的同僚们,如果场合允许,他会怀着最真诚的歉意向他们鞠躬,并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但在他有所动作之前,紧跟在他身后的两位安保已经粗鲁地将他推上了被告席。
“肃静!”
正对着被告席的是一排类似法官的大人物,可实际上,他们只是马格门迪的爪牙。一共13位“审判长”,6位是马格门迪的副手,剩下7位则是人鱼研究小组的成员,道里安看见了弗林奇,加布里埃尔,以及他们的几位助手。
你问马格门迪?看看身后吧,他为了“避嫌”,此刻正坐在旁听席第一排的位置上——那可是剧场里千金难求的最佳观赏位。
“肃静!”坐在审判席最中间的中年男人开口了,“诸位,我的名字是奥克斯利,费迪南海洋生物研究所的副所长,同样也是军方代表。今天由我来主持这场关于道里安的审判会,希望陪审团的诸位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投出你们宝贵的一票……”
也许是因为军人出身,他的长相无比正派,说话中气十足,带着一股令人畏惧的震慑感。
“现在我宣布,审判开始!”
刹那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道里安的身上。
道里安毫不畏惧地抬起头,同审判席上的每一位“法官”对视,那么多只眼睛,每一只都汪汪地冒着毒液,像只名为“权力”的庞大毒蛛的26只单眼。
在真正的凶手面前,无辜者根本无法自证清白。道里安被困在蛛网里,即将被酸液腐化,成为那只毒蛛的食物。
但是道里安不打算就这么认输。
他庆幸自己仍有资格获得一次审判。
道里安不在乎这次审判的最终结果,他可以被人唾骂,被关进监狱,被当成一堆垃圾丢进太平洋,但在此之前,他要叫更多人都知道马格门迪和这间研究所的恶行。
“首先,由研究所的发言人代表——乔,陈述被告的罪状。”
在道里安的左手边,类似公诉席的位置上,一个看起来精英气质十足的白皮肤男人站了起来。
实际上研究所也给道里安指派了一位这样的发言人,不过道里安把他赶走了——他们似乎已经认定了道里安患有严重的精神问题,无法清醒地参与这次审判。
“好的,先生们女士们,”乔露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冲所有人微微鞠躬,“接下来我会对道里安先生的罪行进行一一陈述。首先,道里安先生使用恶劣手段放走了研究所珍贵的人鱼实验体;其次,他伙同艾德纵火烧毁了研究所里多间重要研究室,破坏了通风系统,导致大量人员和实验体伤亡;并且,他曾多次试图破坏其他人鱼小组的项目进程……同时涉嫌欺诈,人身伤害,权力滥用,破坏公共财物,违反多项实验室安全管理条例等一共18项罪名。”
陪审团顿时低声议论起来,每一个人都对着道里安指指点点。
“一团狗屎!胡说八道!你们这群落井下石的走狗!”道里安猛地从被告席站了起来,他死死瞪着那个所谓的发言人,恨不得冲上去撕掉他脸上那张虚伪的面具,但安保们一左一右将他钉在了被告席上。
“肃静!”奥克斯利敲响木槌,“之后会有你陈述的时候,道里安,现在依次回答‘是’或‘否’。第一,你是否策划并确实放走了人鱼实验体西尔维?”
道里安试图辩解:“那是因为我……”
“是,或,否?”对方厉声打断他。
道里安闭了闭眼,咬牙点头:“是。”
“是否伙同艾德纵火?”
道里安不可能把责任都推到艾德身上,于是他只能回答:“是。”
“在夏娃和亚伯的联合实验中,是否曾试图阻止实验进程?你只需要说是或否。”
“是。”
“是否对耶罗姆实施欺诈,并对他使用违禁药物致使其昏迷?”
“……是。”
“是否违反实验室安全管理条例,朝人鱼的观察水箱投放鲸鱼肉,珊瑚……擅自关闭实验室电源,破坏电网……”
……
于是正如你所能料想到的情况一样,接下来的每一条指控,道里安都不得不回答“是”。他们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水蛭,从道里安过去所有行为中找出不够端正之处,用他们恶心的口器在那些细小的缝隙中吸出血来。
道里安已经可以想见自己在陪审团心目中的形象,但他也只能选择忍耐,直到奥克斯利表示:“接下来是被告陈述时间,道里安,你可以开始了。”
道里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我愿意承担一切火灾所导致的后果,并接受相应的惩罚,但不属于我的罪名,我一条也不会认。
“人鱼本来就属于大海,他们就应当回到大海里去,而不是在这间可怕的研究所里遭受痛苦和折磨!
“诸位,我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自己解剖的第一只实验体,我对那只可怜的小兔子印象深刻。它吓坏了,它被捆住了四肢,瑟瑟发抖,甚至尿湿了一整个解剖台,而我和我的搭档,我们只是狼狈地清理了自己的‘作业’,很快结束了那小东西的生命,接着彼此嘲笑着度过了那节平淡无奇的解剖课。
“是的,我清晰地记得第一只兔子,但是当我解剖第二只,第十只,甚至第一百只兔子时,我的内心再无波动。学校的伦理课当然有教导我们心怀感恩,带着无比的崇敬去解剖那些实验体。我们的确应该这么做,如果没有那些实验体的牺牲,在座的各位就不会成为海洋生物专家,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优秀的医生。然而各位不要忘记,生命不分贵贱,杀戮就是杀戮,你可以反驳说那些杀戮是有意义的,是必须的,但是世界上有些实验,它们不仅给予了实验体大量的痛苦,同时对人类也几乎没有价值。
“比如某些灵长类动物研究专家一直在进行的母爱剥夺实验,他们重复此类实验高达几千次,用了至少上万只动物,而大部分动物都因母爱剥夺导致其痛苦、心理缺陷和死亡等不良后果。事实证明只有极少数动物实验对科学研究做出贡献,人类每天都在重复无意义的动物实验。这是人类物种歧视的表现,是不合伦理要求的……”
“天赋权力论,强式动物权力主义!”乔站起身打断道里安,“你提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实验。正因为动物实验,生物技术和医学飞速发展,我们延长了人类寿命,战胜了无数病魔,同时保障了动物物种的优化和繁衍。人类才是真正能够思维,具有理性的物种,我们对于整个世界的贡献也是其它物种不可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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