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观真淡淡道:“我为何要怕?因你是女子,我是男子,便合该谦让你的无礼不成。”
“有趣。”赤霞女奇特地看了看他,模样很是赞赏,“我修行多年,当真能看破男女并无不同的人却无几个,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到底是当真心无挂碍,还是毫无君子风度的小人。”
于观真已看出赤霞女并非心机深沉之人,她的确聪颖,却同样直爽,于是揶揄道:“如何?从我脸上看得出来吗?”
“哈哈哈,小人可无此心胸气度。”赤霞女大笑起来,金瞳之中飞扬着神采,“难怪在我下山之前,崔嵬千叮万嘱叫我不可小看你。”
他与其他人不同,说不准是个很不错的对手。
男女有别并非是虚言,纵然是修士同样难逃世俗的偏见,赤霞女修行多年,算是女修当中的顶尖人物之一,可与她切磋时愿意全力以赴的男修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她心中同样明白,修为相当或是更胜一筹的男修大多忌惮口舌,毕竟赢了她未必光彩,输了更是难看,因此大
多敷衍了事。
只除了崔嵬——不过现在看来,还要再加上一个于观真。
想到崔嵬,赤霞女就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又在隐隐作痛,她轻轻舒展开筋骨,刚刚与莫离愁的比试不过是小打小闹,最多只是活动活动身体罢了,她感觉得到缥缈主人非常强,一时间战意澎湃,忘了自己原本目的,任由目光燃烧起来。
还不等于观真舒一口气,又听赤霞女道:“难得如此月色,不可辜负,我知你是当世少有的强者,可愿与我一较高下?”
于观真:“……”
话题转得于观真猝不及防,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是个武痴,呆滞地看了看战意澎湃的赤霞女,冷淡道:“赤霞姑娘所做种种,只是为了与我一战?那恕我拒绝。”
赤霞女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实在自说自话了些,颊上飞起两朵红云,故作平静道:“对……对不住,我一时忘情,都忘了对你说清来龙去脉了,想必你定然是一头雾水,我这人就是有这样的坏毛病,请你莫要见怪。”
“无妨……”
赤霞女瞧他神色未动,忽道:“我方才提起崔嵬,你为何毫不动容?”
于观真反问道:“我为何要动容?”
“若我说,管教莫离愁此事,是崔嵬所托呢。”
于观真不置可否。
“于道友不追问崔嵬为何这样做?又有何权力这样做吗?”
于观真淡淡道:“我正洗耳恭听,等剑阁给个解释。”
“若于道友不是有意避嫌,那就是崔嵬一厢情愿。”赤霞女见他如何都不松口,只好微微笑道:“你应比我更清楚,他虽性情古怪,但绝非不知轻重的人,以前对莫离愁有些在意,可从未想过多管闲事,如今竟托我代为管教,只因他认定与你已不分彼此。这个答案如何?”
不分彼此……
尽管这话不是崔嵬亲口说出,可仍叫于观真心神动摇,他脸色稍缓,看着赤霞女的眼神都带有几分温暖之意,有许多话从舌尖绕过,最终只是化作一句:“他还好么?”
“他回山后与剑尊说已与你结成道侣。”赤霞女听他松口极快,不禁侧目,端起茶杯道,“现在被罚禁闭思过,习以为常的事了,说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
要不是理智还绷着,于观真差点就要从座位上跳起来大喊一声:“什么玩意?!”
他的脸色略有些复杂起来。
倒不是于观真不想正式对待这份感情,只是这未免太快了些,哪有人刚确定感情就直接领结婚证的,好比刚交往就见爹妈,刚跑步就想着奥运会夺冠,刚下厨就准备考米其林三星。
他这边还想着在赤霞女面前给这份地下恋情打掩护,苦思冥想着怎么才能旁敲侧击知道点崔嵬的消息,结果费心了两天才发现自己早在赤霞女面前被动出柜了。
赤霞女倒是很认真地看着他的表情:“你似乎并不惊喜?”
这不叫惊喜,叫惊吓。
于观真欲言又止,起初的震惊过去之后,就只剩下挂念,轻轻叹了口气:“他未免操之过急了些,说出来除了令自己受苦,又能如何?”
赤霞女淡淡笑了笑:“那拖下去,就能解决了吗?”
于观真一时间无言以对,其实与崔嵬确定关系之后,他仍有几分不真实感,之后二人又很快分离,在船上度过的那些时日更如同梦一般,如今得知崔嵬所做的一切,心中未必不感到窃喜,可更多的却是无措。
他从不曾叫人这样很深很深地爱过,就连接受起来都觉得有几分惶恐,甚至隐隐约约觉得有些羞惭。
“……剑阁可有为难他?”
甘甜的茶水似乎都泛出苦涩的滋味来,于观真食不知味地多尝了几口:“只是禁闭,当真没有别的处罚?他……又有没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赤霞女见他魂不守舍,显是十分担心,与方才冷静淡漠的模样大相径庭,又想到崔嵬之前所说种种,不由得佩服他目光之准,暗暗想道:“于观真心中虽始终留存几分,但对崔嵬的确并非假意。”
“确有一句话要我带到。”赤霞女道,“他要我对你说,望你一切都好。”
于观真眼下完全明白过来,苦笑道:“原来如此,想来之前赤霞姑娘谈及剑阁叛徒,甚至与莫离愁比试,都是在试探我的态度吧。”
“不错。”赤霞女正色道,“我确实是崔嵬的好友,同样也是剑阁之人,他觅得佳偶,我自然替他欢喜,可若是怨侣,我理应要劝他迷途知返。”
缥缈主人的麻烦大多还是来自几个徒弟,之后遇到的玄素子、方觉始等人都不曾计较过这个身份,甚至原无哀与狄桐都没太把他当做邪魔外道来看,因此于观真乍听此言,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于观真也清楚,按照原主人的性格,赤霞女没有觉得崔嵬鬼迷心窍,上来捅自己个十来剑的,已算得上是涵养极佳了。
“赤霞姑娘可满意自己所见?”
赤霞女并不作答,只道:“你不必担心,他也一切都好。”
于观真已明白她的答案。
第108章
茶水在杯中荡漾,夜已深了,赤霞女起身去点烛火。
“其实我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外人,本不该多言,不过……”
于观真循声望去,只见那红衣丽人站在烛火旁,似乎在沉思什么,并未转过身来:“什么?”
“是道侣一事。”赤霞女顿了顿,似有千言万语藏在心中,轻声叹气道,“我瞧得出来,你并不觉得高兴,世间男女两情相悦,总是盼着名分早定,至于男子与男子之间如何,我并不知晓,更何况你们二人身份特殊,也许另有打算。”
“我如今总算明白,他为什么会托我指点莫离愁,我原当你是欠了他的情,现在才明白过来。”
其实直到之前,赤霞女都对方觉始所说的话半信半疑,然而思及崔嵬叮嘱自己的种种吩咐,若将缥缈主人与他的道侣相对应,一切就都显得顺理成章起来了。
于观真太过游刃有余,因此她才会佯装自己什么都知情,大胆地说出崔嵬的名字……
不分彼此,也可以说是朋友、挚交、恩情,可是于观真脸上的神态,已让赤霞女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方觉始说得一点都没错,他二人已是爱侣。
难怪崔嵬如数家珍,这混账小子竟跟她耍这个心眼,亏她还以为崔嵬只是舍不得莫离愁这个好苗子。
不过确认真相之后,赤霞女仍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僵硬了片刻。
于观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听得出来赤霞女并没说完,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也许你觉得崔嵬此举莽撞草率,其实他同样是无可奈何。”赤霞女剪去了多余的烛线,紧紧攥着剪子,“他之前只怕就想到你会为难,因此连我都避而不谈。只是我与他性子不同,左思右想,觉得你知晓此事更好,一来我不知你对崔嵬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二来也是免得日后生出什么误会,此乃我一人主张,请你莫要生他的气。”
原来如此——
于观真见着烛火映照在赤霞女的脸庞上,方才恍然大悟。
纵然是以于观真的目光来看,赤霞女的长相都算得上极为出挑,她生得格外高挑,纤腰收束,更为难得的是身上有一种刚正坚毅之气,令她犹如晴曦朝光,温煦灿烂。
这叫于观真不由得又想起来叶培风之前所言,其实听方才的话,他已明白过来赤霞女与崔嵬之间绝无可能有半分私情。
叶培风并没有理由撒谎,那么这谣言到底从何传出,就已清晰可见了。
在剑阁眼中,崔嵬与赤霞女青梅竹马,郎才女貌,自然是天生一对。
可是他们两个人并不来电,只不过是好朋友而已,这种长辈的“好意”既已成了尽人皆知的八卦,想来剑阁想当月老的心相当明目张胆,甚至已经到了完全不考虑两个人感受的地步。
然而这些事谁都可以对于观真说,唯独赤霞女自己不好解释。
再来,赤霞女忧心于观真不过是为当年的事故意报复崔嵬,倘若于观真的确是虚情假意,知晓崔嵬对他一往情深以至于受罚后,定然掩饰不住报复的喜悦,她在旁观察,自能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赤霞女已确定于观真与崔嵬确是两情相悦,难免为说出此事而感到愧疚不安起来,生怕叫他们二人因此生了嫌隙。
这女子看着直爽,其实心思颇为细腻,更何况于观真很清楚崔嵬的为人品性,更相信他交朋友的眼光,心中那点微弱的醋意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剩下些许酸涩来:“这样么?”
为什么要这样体贴?
于观真其实并没有想过很长久的事,更何况他在追查缥缈主人的踪影,了解这个疯子越多,就越感到危险。
在苗疆看见崔嵬取出藏锋刀的时候,于观真就明白情况已相当紧急,大脑还来不及思索,身体就做出选择。他正是在那一刻清晰地意识到,行动未必会没有遗憾,可起码能减少遗憾。
他确信自己的确爱上了崔嵬,便要毫无保留地告诉对方,往后是喜是悲都由命运去注定。正如阿灵与崔明之那样,即便排除掉任何外因,也很有可能因为自身的情感淡去而分离,要是害怕结束就不准备开始,终究什么都得不到。
其实仔细想来,宣告两人的关系,其实本就是崔嵬的权力。
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他对任何事都当得很真,尤其是有关感情的事,甚至到甘之如饴的地步。
赤霞女欲言又止,有几分拿不定主意,生怕自己失言说错什么,最终她只是“嗯”了一声,实话实说总不是过错。
于观真很快察觉到自己失态,掩饰般地微微一笑,从容道:“谢过赤霞姑娘的好茶,我在此处叨扰已久,不便再打扰,就此告辞。”
赤霞女转身相送,笑道:“于道友不嫌我招待不周就好,慢行。”
于观真走到门口,又低语道:“不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他。”
这句话不过短短十余字,赤霞女听来但觉情深意真,不由动容,想到挚友得此爱侣,不免欢喜,心念电转之间忽然了然:“哎呀!我这呆子,怎么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他追问我有关莫离愁的事,一听是崔嵬交代,就再不问半句。我真是糊涂!”
于观真哪里知道赤霞女的心事,他谈了那番话,觉得心头闷闷不快,只想抛下俗事去剑阁见崔嵬一面,不必让任何人尤其是赤霞女传话。
夕阳已沉,月色朦胧,四下幽静冷清,于观真知晓自己本当前进,缥缈主人的线索就在巫月明的梦中,还有白鹤生的下落,他没闲空去想什么儿女情长,此刻却仍是停下脚步,轻轻想道:“不知道崔嵬现在有没有想我。”
于观真的思绪还未来得及沉淀,就被方觉始立刻打破,大夫不知道打哪儿钻出来,只听他端着药碗一边跑一边大声埋怨道:“真见鬼,你是刨了个坑把自己藏起来了还是怎么着,到底是跑哪儿去了,我四处都找不见你,药都快冷了!亏我先喂了巫姑娘,这会儿她怕是梦都要醒了!”
“不然再重煎两碗。”于观真转身微笑,伸手接过药碗来,入手尚温,“这不是还热嘛。”
方觉始恶狠狠道:“热什么热!你要不要等到明早下雪,抓把雪水进去凉快凉快!快喝!”
于观真见他脸色焦急,显然是担忧关切巫月明的状况,想他认认真真地为不相干的人劳心费力,自己却在赤霞女那处悠闲喝茶,未免太对他不起,便将药喝了一口,顿时皱眉道:“怎的这么苦!”
“嘿,就是这么苦。”方觉始幸灾乐祸道,“有本事你去崔嵬面前告状,不过纵使他来了,我方大夫的药还是一样的苦,不,他来了,就更苦了。”
于观真的手顿了顿,将药碗停住,忽道:“这与崔嵬有什么关系?”
这下换成方觉始吃惊了,他挠了挠头发道:“等……等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同吃同住了几个月,没有外人打扰,崔嵬回山就有了个道侣,还因此事被关了禁闭,连赤霞女都不知道是什么人,我料想没有别人,不是你难道是我啊。难不成……难不成真的不是你,是我猜错了?”
不,的确是我,等等——
于观真又问道:“你怎知赤霞女不知道?”
“赤霞自己说的啊。”方觉始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于观真的脸,“于是我就跟她说,倘若真有这么个人,只可能是你了。”
于观真一时间哭笑不得,难怪之前赤霞女一直在询问试探,说什么避而不谈,他还当是用错词,原来是自己阴沟里翻了船。
恐怕崔嵬从头到尾就只是交代了莫离愁的事——他本就很看重莫离愁,如今白鹤生与厌琼玉都在外,这次特意叮嘱赤霞女,是为了让她帮自己减少一个后患,顺便再教育一下,看看这苗子还能不能长好。
他居然因为信息差被赤霞女套了话!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就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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