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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言(近代现代)——回南雀

时间:2023-09-12 13:41:35  作者:回南雀
  “最近的三甲医院得去市里,离这儿一百多公里呢。”严初文将医院的名字,以及从厝岩崧出发大概怎么去跟我说了下。
  路况好,走高速的话,也就一个多小时。
  “行,那我走了。”设置好导航,我挥别严初文,直接开着车去了卫生院。
  回到卫生院的时候,老大夫刚给摩川包扎好伤口,他一个赤脚医生,平时看看小毛小病还行,缝合这种技术活就实在爱莫能助了。
  我一掀开帘子,就听到他也在劝摩川去大医院看看,言语间透着浓浓的心虚,似乎也不是很相信自己的医术。
  我一进去,两人同时看向我,摩川外袍穿到一半,就那么定在那儿。
  “你……”他有些搞不懂我,“你又来做什么?”
  我不理他,过去拿起桌上那条染了血的串珠,冲老大夫笑笑:“谢谢您了。”
  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讲究的就是一个礼数到位。
  随后我揽住摩川的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他往外头带。
  摩川被我带得脚步都有些踉跄,不解地拧眉:“你要干什么?”
  “送你去医院打针。”
  说着话,我们出门到了外边。此时虽然已经下午五点多,但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天从深蓝慢慢过渡到浅蓝,再到天边的金黄。气温随着夜晚的到来,一点点发生变化,吐息间,口中的白雾变得更加明显。
  “这点伤不用去医院。”他一下挥开我的钳制,拉上衣服,头也不回地往鹿王庙的方向而去。
  我紧紧握着手里的串珠,用力到那些青玉的珠子都发出不堪挤压的痛苦呻吟。
  “你不上车,你就是第一个死于破伤风的层禄言官!”我冲着他的背影怒吼,完全不顾形象,“你死后,黎央就会继任成为频伽,然后像你一样,被迫结束学业,回到这个破地方!他他妈才八岁,你要是忍心,你就等死吧!关我什么事?又他妈不是我让你给我挡刀的!”
  前方的人影停了下来,我闭了闭眼,努力平复颤抖的呼吸。
  已无需更多的劝说,只一个黎央就戳中他的软肋,让他无法再固执下去。也就几秒,那个之前还怎么都说不动的人调转方向,自己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深深吸气,再徐徐吐出,来回几次后,感觉情绪稳定点了,我这才进到车里。摩川将脸偏向车外,并不看我。我把手里的串珠丢给他,之后的一路,车里除了手机导航发出的机械女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导航显示距离医院一百六十公里,按照推荐路线,最慢两个小时也该到了。偏偏高速上发生意外,拥堵绵延数公里。
  眼看六点到七点,车速还是慢慢吞吞,前方一片鲜红,我焦躁地降下车窗,手肘撑着窗框,不时往外头探一眼。
  身后的天空已如墨一样黑,而前方因太阳的苟延残喘,仍拥有一线光明。落日熔金,群车缓慢地向着地平线进发,沉默而浩荡,依稀有种灾难片开头的既视感。
  “你饿吗?”我转头问摩川。
  他望着窗外的车流,听到我的话,手上拨弄串珠的动作一停,回了两个字。
  “不饿。”
  我倒是有点饿了,早知道把那俩苹果留着了,看起来就很甜。我看向窗外想。
  严初文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八点多,最拥堵的地方早就过去,再几公里我们就能到医院。
  手机连着车载蓝牙,我直接按了接通键,音响里传出的却是涅鹏的声音。
  他焦急地询问我摩川的情况,问我们去了哪里,怎么人都不见了。
  “你们频伽这么大个人,我还能把他拐跑……”
  「我没事。」摩川打断我,接过话茬,「我们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马上就到了。春娜那边怎么样?」
  「孟恩说是不会再阻拦春娜去上学,但我信不过他,已经把孩子送去周老师家了。您放心,周老师那儿还有两个女孩儿呢,她有经验的。」
  摩川叹息着道:「替我多谢周老师。」
  两人说了几句要紧话,涅鹏知道摩川无碍也就放心了,很快又换人接听。
  “柏胤,具体的我听涅鹏大哥说了,刀伤还是去医院看看比较放心,你们还没到吗?”严初文问。
  “路上堵车,马上到了。”导航显示医院在道路右边,我张望了下,看到前方不远处有栋白色的建筑,应该就是了。
  严初文:“那行,有事及时联系。”
  挂断电话,我驾驶车辆转进医院大门,本想让摩川先去急诊,自己再慢慢找位置停车,结果他刚开车门,我就想起一个关键问题。
  “等等,你身上有钱吗?”
  平时在厝岩崧没有需要他花钱的地方,他应该不会随身携带现金,而他身上也不像带手机的样子。
  “钱?”摩川好像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茫然地僵在了那里。
  “对啊,神子大人,外面的世界看病是需要用钱的,您不知道吗?”好在我总会留着些纸钞以防急用,掏了掏口袋,掏出自己的皮夹,将里头的几张百元大钞全都递了过去。
  “你会看病吧?”我不放心地又问了句。
  他无声看了眼我,一把抓过我手里的钞票下了车。
  “别这么叫我。”车门关得特别重,好像在生气我看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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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浊:劫浊(饥荒、灾难、疾病、战争,叫劫浊)、见浊(世间邪法横生,多是无视因果道理,不修善道的,叫见浊)、烦恼浊(爱欲、贪婪、虚伪奉承,叫烦恼浊)、众生浊(大家都不做好事,不孝敬父母,不畏惧恶业果报,不持禁戒,叫众生浊)、命浊(古时候可以活八万岁,现在我们只可以活百岁,连百岁都很少,叫命浊)。具有这五种众生生存状态的时空,谓之为“五浊恶世”。
 
 
第16章 吃糖吗?
  随便寻了个空位停好,我急急奔向急诊大厅,在急诊外科没费多少劲儿就找到了摩川。
  处置室里,几个小时前才包好的伤口又被拆开,护士手脚麻利地用各种消毒液体冲洗着摩川胳膊上的那道伤口。之前受伤还面无表情的人,此时也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
  “姐,他是给带铁锈的刀伤的,破伤风针在哪儿打啊?”我询问护士。
  “等会儿缝好针医生会给开的,拿单子去窗口领药,再到注射室去打针就行了。”护士可能对摩川的穿着有点好奇,见我是一起的,又比较善谈,便直接问我,“你们少数民族啊?”
  “我不是,他是。”我一指摩川。
  “我看你也不像,你是哪儿的人啊?几岁了?”这位护士大概四十多的年纪,胸口名牌写着姓“王”,圆胖脸,很有亲和力,也很健谈,只两三句话就套出了我的籍贯、年龄、还有职业。
  “我看你也像海城的,海城人都时髦,生得白嫩。你这么优秀,有女朋友了吧?”
  这种对话,自我成年起都不知道遇到多少回了,已经应对得驾轻就熟。
  我要是说没有,她下一句话就得把她外甥女联系方式推给我;我要是说我喜欢男人,她会惋惜一番,然后讲些阴阳合和才是人间正统的大道理。
  所以一般为了节省麻烦,我都会回答……
  “有了。”我笑着道,“我已经结婚了。”
  举在半空的胳膊忽然明显地一抖,摩川回头看向我,眼含荒谬,我敛眸与他对视,大有一副“我就是说谎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果然,优秀的男孩结婚都很早。”王护士扼腕不已,思索片刻,竟将“魔爪”探向了少数民族同胞,笑眯眯地询问摩川,“帅哥,你结婚了没有?”
  摩川一怔,没想到这样快就轮到自己,半天才低声回答:“我修八关斋戒,不能结婚。”
  八关斋戒,顾名思义,含有八条戒律,分别为:不杀生、不偷盗、不行淫、不妄语、不饮酒、不非时食、不抹香脂,亦不唱歌跳舞、不坐卧高广大床。是给非出家人修行的一种修行法门。
  我不知道他有多虔诚,但如果他真的严格修持八关斋戒,不说妄语,那他先前说自己不后悔回到厝岩崧……就没有说谎。
  他竟然没有说谎。操。
  “修……修什么?”王护士显然不知道什么是八关斋戒,脸上不解又茫然。
  “他说,他们族只有同信仰的可以通婚,像咱们这种都不行的。”我胡说一通,双手按在摩川肩上,岔开话题道,“姐,医生怎么还没来啊?”
  王护士用镊子将最后一块消毒棉球往摩川伤口上来回擦了两下,丢入下方垃圾桶,直起身道:“应该在做准备,我这就去叫,你们等会儿哈。”
  处置室内短暂地只剩下我和摩川两个人,我往下一瞥,正好能瞥见他被冲洗到发白的伤口,瞬间头皮发麻,忙移开了视线。
  “现在的层禄,可以和别族通婚。”摩川来回翻看着自己的胳膊,不时伸动五指,像是在检查自己手指的灵活度。
  我曾经看到网上有人将人的长相比作一种概率,普通的基因组合出美丽五官的概率,相当于一场基因奇迹。而拥有美丽的五官也不是万事大吉的,有些人纵然长得好看,却声音难听,手指粗笨,老天爷总是不可能让一个人太过完美。
  我在娱乐圈、时尚圈,各种以俊男美女众多而闻名的圈子里,也见过不少中了基因彩票的人,包括我自己,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摩川这样,至今让我找不到缺点的。
  这手多一分就稍显笨重,少一分又太过单薄,如此骨肉匀称、粗细相宜,实在是另一种奇迹。
  “要是像今天春娜的爸爸那样,父母不同意怎么办?”我一心二用,一边与摩川说话,一边在心中细数他可能存在缺点的各个部位。
  摩川弯曲手指,握了握拳,语气淡淡道:“虽然还有许多老人不认,但他们并不重要,等他们死了,这件事总能推行下去的。”
  腿?身高摆在那儿,已经超出平均线太多了,怎么也不可能是缺点。
  腰?今天刚摸了一把,虽然缠着腰带摸不出有没有腹肌,但“劲瘦”两个字是做到了。
  胸……我往下睨了眼。为了方便清理伤口,摩川再次脱掉了最外面的袍子,露出里头丝质的内衫。
  这件内衫相对贴身,领子欲遮还露的竖在喉结下方,领口处用盘扣系住,贴合人体的剪裁延伸到宽阔的肩膀,勾略出他倒三角的身型。青玉的串珠前头压在胸口,后头背云压住脊椎,越是禁欲圣洁,越是无端透出几分禁忌的情色来……
  我不自觉捏了捏掌下摩川的肩膀,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定期练箭,总觉得他肩部的肌肉好硬。
  才这样想着,摩川突然伸出左手,按在了自己右肩上。
  “你在做什么?”他偏了偏头。
  我盯着那只按在我手背上的手看了半晌,没有选择抽回,而是笑着又捏了两下:“觉得你肩膀有些硬,帮你按摩按摩。”
  他捉住我的手拿开:“不需要。”
  我见好就收,撤回手,没再继续纠缠他。也是这时,门外进来个戴眼镜的男医生,将摩川叫到里间后,便让家属在外等候。
  “……家属?”我小声嘀咕,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嗤笑一声,抬步往医院大门而去。
  我在医院对面的小超市买了点吃的——一袋面包,两根玉米,还有两瓶水。结账时,恰好看到一旁的货架上陈列着一卷卷的夹心太妃糖,顺手就拿了一卷。
  “等等,加上这个。”我将糖递给老板,掏出手机扫码付钱。
  其它东西都装在袋子里,只那卷太妃糖,我塞进了自己兜里。
  回到处置室外,摩川还没出来,等我吃掉一根玉米,喝完半瓶水后,他才终于从里头缓缓走出,手里拿着两张单子。
  我将手里装食物的袋子给他:“你坐这儿吃吧,我去拿药。”
  他垂眸往袋子里看了眼,没动:“现在已经过了饭点。”
  我愣了下,反应过来,哦,不非时食,不在规定的时间外吃饭。
  “你吃了我当没看见不就行了,还是你回去他们要刨开你肚子检查什么时候吃的东西?”见他仍然不动,我再一次心浮气躁,“你不饿你就别吃。”说完也懒得管他,转身往收费处走去。
  除了等会儿要打的破伤风针,医生还给开了些消炎止痛的药,缴完费,我拿着一大袋药往回走,一抬头,看到了坐在走廊长椅上正在吃面包的摩川。
  左手拿着矿泉水,右手隔着塑料纸拿着小面包,他以一种颇具反差感的姿态,旁若无人的进食,完全不管来往行人投注到他身上的视线。
  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觉得……让他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吃小面包,是我委屈他了。我应该驱车二十公里,把这座城市手艺最好的拉面师傅从店里绑过来,让他亲自为摩川做一碗素面。
  当然,很快我就清醒过来,并为那0.1秒都不到的离谱想法恶心不已。
  “你手刚缝完针,不痛吗?”反正也不急一时,我干脆坐在摩川身边,等他吃完。
  这不吃得挺好吗?说明他的修持也没那么牢不可破,今日破了不非时食,明日……说不定就能破点别的什么。
  “打了麻药,没感觉。”他展示一般转了转那只裹着纱布的右手。
  伤口在小臂侧面,靠近手腕的位置,冬天穿得厚,他这几天小心些,应该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我没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他是怎么受伤的,想也知道,他身份特殊,可以说是整个层禄族的宝贝疙瘩,要是那些虔诚的信徒知道他被一个十三岁的丫头片子用镰刀伤了,还见血了,春娜自己不吓死,都要被那些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小姑娘已经够难了,确实没必要。
  吃完了两块小面包,又吃了半根玉米,他应该是饱了,翻出塑料袋里的湿纸巾一根一根仔细地将手指擦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并没有跟着起身,仍是坐在原位,仰头看着他。
  他目露疑惑:“不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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