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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言(近代现代)——回南雀

时间:2023-09-12 13:41:35  作者:回南雀
  “操!”
  我捂着额头蹲下,而赵辰元还在电话那头笑。
  “不会真在一起吧?那这顿饭得你请哈,好歹沈静也是你们媒人。”
  我和蒋博书的共同朋友,正是赵辰元的妻子——沈静。蒋博书是他们公司的商务总监,而沈静是财务总监,两人属于同事关系。
  本来设计行业就是比较出GAY,我也没多想,但现在听赵辰元的意思,我和蒋博书相识的那场聚会,说不准是沈静故意想要撮合我们安排的相亲局。
  “劈柴呢大哥,而且我在山南,怎么跟他在一起?”我拄着斧子蹲在地上,打破赵辰元的幻想。
  “山南?怎么突然跑这么远?”
  “你不上网吗?不知道我上热搜了?”
  “最近忙着没日没夜加班呢,你等等,我现在搜一下……”之后,他就开始发出一连串的惊叹,不时夹杂两声“啧啧啧”。
  看完了,他总结道:“柏胤,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牛逼啊。”
  捡起地上散落的木柴,我抱着往柴房走去:“明天就回去了,你定好时间告诉我就行。”
  “好嘞!”
  又聊了几句彼此的近况,挂断前,他再次提起蒋博书,说要是这个不行可以再给我介绍别的。
  “……”将柴火一根根沿墙堆叠,我好笑道,“你是不是自己结婚了就看不得别人单身?”
  “主要是你这也单身太久了,我记得你大学那会儿不这样啊,连我都听说了,你可是出了名的会玩。”赵辰元颇为不可思议道。
  将木柴全都摆好了,我撑在柴堆上,从鼻腔里重重呼出一口气。
  我到底玩谁了?在哪儿玩的?是不是娃娃脸对我怀恨在心到处造谣我?
  目光随意地一扫,忽地在对面墙上定住。
  “你就当我洗心革面了吧。”无心再跟赵辰元通话,我随口敷衍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柴房又脏又乱,地上满是稻草,角落里塞满了各种废弃的农具和家具。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进来,我都只会关注有柴火的那面墙,很少看其它地方。
  也是今天凑巧了,在柴房多待了一会儿,看到了对面墙上模糊的痕迹。
  移开挡路的破烂桌子,满是污迹、布满青苔的墙面上,是一个个浅白色的“正”字。摸着有微微的凹凸感,应该是用锐器刻上去的。
  这样一间破败的柴房里,谁会在这里刻“正”字?这些字又代表着什么呢?
  我摘掉耳朵上的蓝牙耳机,转身冲出柴房,快步往大殿走去。
  心里已经有了个模糊的答案,但我还是想要亲自证实。
  来到大殿时,摩川正在接待信众。那是对四十多岁的夫妇,因为小儿子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总是咳嗽不见好,特地来给孩子向山君祈求平安健康的。
  我在旁边默默听着他们夸赞自己的孩子是如何如何可爱,如何如何懂事,脑海里却不自觉浮现出11岁的摩川。
  11岁的少年,本来也该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却因为被选为言官的继任者,不得不远离亲人,独自在庙里修行。
  老言官慈爱些也就罢了,偏偏古板又严苛,只要犯一点错,就对他动辄打骂。柴房里那一个个“正”字,到底是多少次禁闭积累下来的?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由那个打不服的少年,终是长成了如今的模样。他不再挣扎,不再不甘,一如他“父亲”教导的那样,履行着言官的职责,日复一日。
  我望向殿里那座巨大的鹿首人身像,这次不再从祂的眼里看到悲悯,只是无尽的冷漠。
  频伽传达信徒的愿望,那频伽的愿望又有谁来传达呢?
  中年夫妇待了有十几分钟才离开,他们走后,换我坐到摩川对面。
  他视线一下落在我的额头,微微蹙了蹙眉。我抬头摸了摸那处,摸到一个鼓起来的肿块,以及一点已经干涸的血痂。
  “哦,刚刚劈柴的时候不小心被飞起来的木片溅到了。”我解释道。
  他起身走进自己屋子,过了会儿,拿了一瓶酒精棉球和一张创可贴出来。
  双手交叉撑在矮几上,我乖乖仰着脸任他给我处理伤口。
  “嘶,好痛!”酒精擦过伤处,只是很小的刺痛,我却发出了夸张的痛呼。
  摩川手一抖,立刻放轻了力道。
  我享受着他的服务,眯着眼道:“我在柴房里发现了很多‘正’字……”
  酒精棉球突兀地停在一个地方许久,过了会儿,摩川放下夹着棉球的镊子,将桌上的创可贴递给我。
  “一画代表一次禁闭,还是一天?”我拆开创可贴,小心递给他。
  他单手给我贴上,像是怕不牢固,贴完了左右还用力按了两下。
  我这回是真的吃疼:“哎呦,你轻点!”
  他拿走垃圾和酒精棉球,再次进了房间。
  这态度,明摆着不想回答。
  趁他没回来,我翻找一阵,找到被放置在角落的围棋套装,打开取出里头的两盒棋子,再把棋盘展开摆到矮几上。
  等他回来,我已经准备妥当:“一直下围棋多无聊,这样,咱们来一局五子棋吧。我要是赢了,你告诉我柴房里那‘正’字怎么回事。”
  他愣了愣,目光嫌弃地扫过棋盘,好像在说:“我为什么要陪你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你要是赢了,我给你们这儿捐十万块怎么样?”
  鹿王庙接受信众的香火供奉,也接受社会各界的捐赠。这些钱并非频伽的私产,都是由政府监管,最后投入到厝岩崧的经济建设中的。
  十万块,虽然对这个贫穷的地方来说是杯水车薪,但怎么也能修个十来米的路吧?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我抛下诱饵,只等摩川上勾。
  他也果然咬勾了。
  盘腿坐下,他抬抬下巴,示意我先走。
  围棋他是个中高手,但五子棋可就差远了。没两分钟就被我逼到绝境,两条线都连成了五子。
  怕他恼羞成怒,我收敛着笑容,道:“愿赌服输,说吧,那‘正’字是天还是次?”
  他紧抿着唇,不情不愿垂下眼,指尖轻轻拨动棋盘上的棋子,渐渐组成一个“天”字。
  那么多“正”字,少说加起来也有上百天,这还是他会写字后刻的,那不会写字的时候又被关了多少天?
  “摩川,你知道的吧?那道门,其实只要轻轻一踹就破了,你就可以从里面出来。”很多次我回顾十一岁的那段记忆时,都会有个疑问——柴房的门破烂成那样,为什么摩川不直接撞门而出呢?
  三岁、五岁或许做不到,但随着年龄的增加,十一岁的他,成年的他,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摩川将棋盘上的棋子一粒粒归进棋盒中,然后冲我伸出手。
  我很快会意,将手机解锁交给了他。
  他单手输入,打完字直接将手机倒转推到我面前。
  “出来了,去哪儿?”
  他总是很擅长在我抛出一个问题后,用反问把我问得哑口无言。这几个字无异于当头一棒,将我所有的自以为是在瞬间打了个干净。我意识到,这其实就跟我之前问他想不想离开这里去外面一样,根本是个无解的题。
  我总是在设想,如果我是他,是绝不可能忍受那道破门的。
  可如果我是他,谁又敢这么对我呢?
  他不是不能踹烂那道门,丢掉那把锁,只是出去了,也并没有什么不同,故而只能逼迫自己习惯孤寂,忍受黑暗。
  我观察着他的表情,猝不及防问出了一个截然无关的问题:“七年前,我知道你退学后给你打过一个电话,电话里,你最后用层禄语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年暑假,我从严初文处得知他要退学回厝岩崧后,给他打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电话。
  那通电话不算长,也没什么重要的内容。我断定他会后悔,不明白他为什么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
  他沉默许久,告诉我:“这是我的人生,柏胤。”
  这是他的人生,他的选择,我不该干涉,更无权置喙。
  那天我也如今天这般,醍醐灌顶,如闻棒喝。
  震惊之余,我笑出声:“那好,那我就祝你前程似锦,步步清风,和你的山君相亲相爱,永远不分离。”
  面对我的讥讽,他没有恼怒,而是平静地回了我一句层禄语后,挂断了电话。
  那时候我完全就是个层禄语小白,根本不知道他是骂我还是夸我,而等我能熟练掌握这门异族语言后,那句话早已在记忆中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出原来的样子。
  这次来棚葛,我本想找个机会问清楚的,谁想一拖再拖,拖到他竟然止语了。
  摩川听到我的问题,眉梢微动,抬眸看向我,但没有要拿手机作答的意思。
  “我们再比一局,我赢了你告诉我,我输了……捐二十万。”我抓了一把棋子放在棋盘上,继续以利诱之,这次摩川却没有再上勾。
  他直接站起身,不想再跟我玩这弱智游戏。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他,“哗啦啦”,我们之间的棋盘、棋子骤然翻倒,摔到地上,一时狼藉一片。
  “摩川!”我沉下脸,五指收紧,整条手臂都因过于用力而颤抖。
  他垂眸睨着我,依稀间,仿佛与莲台上那座金色的鹿神像重合了。他睥睨着我,就如鹿神睥睨着众生,无悲无喜,冷漠无匹。
  手臂一点点抽离,最后一角袖子滑过我的指尖,我徒劳抓握着,却再也没能碰触到他。
  摩川弯腰拾起地上的手机,寂静的殿宇响起敲打电子键盘的声音,片刻后,他将手机还给我。
  “忘了。你回去吧。”他简单粗暴地用两个字将我打发,然后请我离开。
  五指紧握成拳,我瞪着他,一掌重重拍在几上,带着几分恼怒拂袖而去。
  第二天,我是晚上的飞机,但棚葛离机场还要两个小时路程,为防路上有变,我吃过午饭就启程了。
  将行李放到车上,严初文一脚油门,没两分钟又停了下来。
  我见他停在前往鹿王庙的长阶下,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停这干嘛?还有人啊?”
  “好歹相识一场,走了不用去打个招呼吗?”严初文指了指上头。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长阶尽头若隐若现的庄严庙宇。一咬牙,还是拉开车门下了车。
  “你等我十分钟,我打个招呼马上回来!”
  三步并作两步,上千节的台阶,我没几分钟就跑到了。而非常巧合的是,我快跑到山顶时,摩川竟然正好也从大门里出来。
  我们在看到对方的第一时间就各自停下,没有再往前走。
  “我要走了。”我停在几米外的台阶上,仰头注视他,想说的有很多,辗转于齿间,吐出来的却只有这四个字。
  我来时,他就像一名不染凡尘的神祇,圣洁端庄;我走时,他仍然像这世间所有神灵一样,不言不语,无欲无求。
  我的到来……没有改变任何东西。
  “……就这样吧,再见了。”我没有再靠近,与他告别后,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他往前走了两步,朝我伸出手,将什么东西递了过来。
  我定睛一看,是几张对折的百元大钞。我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要还我医院那天的钱。
  盯着那几张红票子,我既觉得合理又觉得有些荒唐,喃喃道:“你他妈竟然还记得要还我钱……”
  我往上又走了几步,伸出手,捏住那叠钞票,笑了:“咱俩之间,就是要干干净净,谁也不欠谁是吗?”
  他保持缄默,缓缓松开了手。而在他松手的一刹那,不甘到达顶点,我几步上前,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前,发狠似的一把抱住了他。
  这是个单方面的拥抱,也是个诀别的拥抱。
  “我这次走了,大概率不会再来了,你好好当你的频伽吧。”
  能感觉到他抬了抬手,似乎想要推开我,但不知为何临了还是隐忍下来,任我冒犯。
  鼻尖蹭过他的耳廓,我慢慢退开,强迫自己不再看他,疾步往山下而去。
  行到半山腰,迎面走来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量极高,穿着层禄服饰,身后背着个背包,长发深肤,五官深邃,长得……很像摩川。
  我打量他,他也在打量我,但我们各自都没停下脚步,就这么错身而过。
  原来是出门等外甥。对嘛,这样才合理。
  回到车上,严初文发动车子,沿着导航一路前行,开出棚葛时,突然来了句:“该说的都说了吧?”
  我调低座椅靠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闻言笑道:“人止语呢,我跟他能有什么好说?”
  “你说呀。”他道,“大老远跑一趟,不要留遗憾才好。”
  我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不过严初文这人和他爸一样,是个学术狂,有时候本来就是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的。
  “也不能说没有遗憾吧……”我闭上眼,隔着玻璃感受阳光照射在身上的阵阵暖意,声音逐渐转低,“但人生嘛,总要有些遗憾的。”
  江雪寒出家后,我一直想不通她为什么能这么绝情,明明背叛她的是柏齐峰,她却要和所有人恩断义绝。
  因为这份疑问,我翻遍经书典籍,最终找到了想要的答案。
  经书上说,修佛是要难舍能舍,难忍能忍,难行能行……做到这三样,才能跳出三界,证得大乘菩萨道。
  能舍难以舍去的东西,能忍难以忍受的事物,能做难以做成的事情。
  我本以为,这样非人的条件,能完成的人很少,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做到了。
  看来,我这方面也得了江雪寒的遗传,颇具慧根。
  回南雀
  Type lla钻石:俗称全美钻石,简单点讲就是完美无瑕,没有多余杂质的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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