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同事四年,她也就犯了这么一个错误。虽然以她的性格,不用我说自己都能把自己呕死,但该罚的还是要罚。最后,意思意思扣了她一个月工资。
经过一夜酝酿,翌日皇甫柔用工作室微博发了封公告,简洁明了地阐明了工作室的立场,谴责MIMA杂志不顾合同条款“不允许任何个人佩戴”这一点,让杭嘉菲女士戴着“松林流水”登上了MIMA最新一期的杂志封面。
很快,杭嘉菲与杂志那边都出来做了回应。
杭嘉菲直接说不知道杂志与我的协议,拍摄那天我工作室的人也有在场,并没有制止她戴项链。
杂志那边就更不要脸了,说由于他们那边并没有收到什么合同,所以也不知道我的项链是不允许戴的。轻飘飘一句“沟通上可能存在不及时、不到位的情况”就将此事揭过。
看得出他们应该是串通一气,对好口供了。
这事儿就此成了罗生门,大家各说各的,但二对一,我这边还是输面更大。加上杭嘉菲那边买了水军,营销号统一口径说我傲慢自大,歧视女性,一时网上除了骂我的没有第二种声音。
从小到大都是我让别人吃亏,还从没有人能让我吃亏。
让我白白咽下这口气,不可能。
思考了一晚,我从保险柜取出“松林流水”,爱怜地抚摸着它,然后举起一旁的烟灰缸,眼也不眨地狠狠砸下。
祖母绿是一种非常脆弱的宝石,本身就有许多裂纹,一砸就碎,与变形的松塔搭配在一起,像一颗被碾烂的奇异果。
拍了照片,我编辑文字发出。
【#脏了,不要了#】
那之后,跟捅了马蜂窝一样,评论区、私信,到处翻涌着恶毒的诅咒。我没再理他们,卸载微博,拨通严初文的电话,连夜买机票飞到了山南。
所以,其实这次我是来避风头的。
“你真的把‘松林流水’砸了?”皇甫柔哑声问道。
唇边的笑意稍稍收敛,再加深:“嗯,真真儿的,你现在去我家还能替它收尸。”
皇甫柔半天没出声,俨然是受了大刺激。
留她独自面对网上的声浪,我本来就有些过意不去,声音便越发轻柔。
“没事的,他们影响不了我,你也不用太……”
“柏胤,至于吗?”皇甫柔的声音透着疲惫,“项链这种东西做出来不就是给人戴的吗?你觉得杭嘉菲不配,那谁配呢?”这话应该是已经憋在她心中许久了,趁着今天的机会,也算一吐为快。
摩川左耳上的青金石耳钉在暖色的灯光下显出一种浓郁的紫,身上戴的背云跟昨天的不是一串,今天这串正面看是珍珠长串,后背的款式没注意,但应该也是素雅偏多。
他这样浓艳的五官,其实不太适合偏素的首饰,越华丽越奢靡,才越能相辅相成,不至于被他的脸压去存在感。
“没有人配。”我轻声说。
“那你是设计给神仙戴的是吗?”皇甫柔都要被气笑了。
“你就当是吧。”被这两个电话一打岔,我也没了跟摩川继续耗下去的心情,起身就准备走了,“过一阵子我会回去的,挂了宝,爱你。”
“等……”
不等她说完,我就挂了电话。将手机收回口袋,我直直往外走,没有要向摩川道别的意思。
一只脚才踏出门槛,就听到身后响起低低的两个音节,陌生又熟悉。
我一下收住脚步,不敢置信地回头:“你刚说什么?”
摩川将手里的纸慢慢揉成一团,闻言坦然地看向我,脸上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心虚。
“我在说,走好。”他眼也不眨地道。
我心中越发波涛翻涌。
放屁,你刚刚明明在用层禄话骂我“轻浮”!
第6章 他怎么就知道我轻浮了?
我要是轻浮,这世上怕是没正经人了。
我转身正要找摩川说理,门外忽然传来伤心的呜咽声,不一会儿,一名皮肤黝黑的老妇被一对年轻男女搀扶着虚弱地走进殿里。
摩川立马站了起来,绕过矮几朝他们迎去。
“频伽!频伽!!”那老妇原还脚步虚浮,见了摩川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挣脱左右搀扶,颤颤巍巍扑住他的下摆,跪到他面前。
老妇口音很重,嘴里一直念叨着说自己不行了,死之前,想让山君替她找回离家的女儿。
“慢慢说。”摩川托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稳稳拉了起来,温和地与方才判若两人。
我看了会儿,也插不上话,走到外头解开二钱的绳子,牵着狗走了。
郭姝一回来,算是人齐了。饭桌上,身为北方人的她主动提议喝点酒庆祝庆祝。严初文酒量不怎样,本来不愿,但拗不过她,最终还是去柜子拿了坛山南本地产的高粱酒。
“就喝一点哈,这酒后劲大,别喝多了。”
喝前严初文特意叮嘱了,但桌上没人将他的话听进去,最后还是将一整坛酒都喝完了。
一斤的酒,郭姝喝了一半,我喝了四两,严初文就喝了一两,最后趴下的时候桌上还洒了半两。
酒是好酒,也确实挺烈,将严初文送回屋里后,我就觉得酒意上头,浑身都热了起来。
回到自己屋,点了根烟,我站在窗户边边抽边醒酒。
好静啊,静得连呼吸声都显得多余,习惯了车水马龙,这么静的夜晚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这屋的后窗朝北,没有遮挡,正好能看到高处的神庙。
月色下,金顶不再闪耀,白墙也已黯淡,通过肉眼只能看到远处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
轻浮。
进大学头两年,我确实是有那么丁点……轻浮,换对象比较勤。第一个三个月,第二个两个月,第三个最久,撑了快半年,但两年三个难道很过分吗?半年那个甚至是网恋!
而且从第三年开始我就专心学业,之后都没再接受过任何人的告白了。我要是轻浮,别说一年换一个,周周我都能换不重样的。
“轻浮个屁。”我咬牙切齿地骂道。
七年前,他回层禄的时候正是大三升大四的暑假,我原以为他最起码能念完大学的,想不到说走就走了。他走后我们再没见过,他怎么就知道我轻浮了?
不行,今晚不问个清楚,我睡不着。
我本就不是个擅长忍耐的人,酒精更助长了这部分情绪,让我想到什么就要立即去做,简直一刻都等不了。
将烟掐在窗台上,我抓起外套就往楼下走,路过二钱的狗窝时,它抬头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我穿上羽绒服,食指竖在唇前冲它“嘘”了声,它不知是不是懂了,又趴了回去。
夜晚的棚葛静,也冷。我身上那点酒热,走两步就消散在了冰冷的夜风里。
缩着脖子走到庙门前,我先看了下四周,见没人,这才眯着眼往门缝里瞧。黑黢黢的,什么也瞧不见。将耳朵贴上去,也听不到什么。
绕着寺庙走了半圈,发现围墙虽然挺高的,但砖石垒成的关系,并不是没有着力点。
这不,野外生存课学来的攀岩技巧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撸了撸袖子,我活动四肢,观察着面前的墙体。
缓缓退开,再猛地助跑,我一脚踩上砖石凸出的边缘,借力上跃,双手及时攀住墙沿,另一只脚根据刚才设计的线路用力一蹬,整个人便轻松骑上了墙头。
这个位置视野相当好,能直接将前院与主殿尽收眼底。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主殿边上的窗户亮着昏黄的灯光,那应该就是摩川住的地方了。
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睡?这儿的人不是平均八点就要睡觉的吗?现在……
我摸了摸口袋,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没带手机。
算了,我骑在墙头想,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是……
是什么来着?
脑袋里像是蒙着一层雾,形成一个迂回难走的思维迷宫,让我想问题变得迟缓又困难。
哦,对,是来找摩川算账的。
好在,慢是慢了点,但最终还是想了起来。
远处的灯光忽地晃了晃,在窗帘上投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怎么有人能影子都这么好看?
我模模糊糊地想着,见人影一件件除下身上的饰品,似乎是要睡了,有些着急。
得趁他醒着的时候问才行……
我翻过墙头,一跃而下,结果可能是醉酒的关系,没站稳,碰倒了旁边的一只花盆。
一声轻响,花盆碎没碎我没看清,就看到窗帘上的人影动作一顿,将脱了一半的外袍又穿了回去。
“谁?”
我见他似乎要往窗这边走来,哪里还敢久留?着急忙慌又原路返回,跳下的时候仍然没站稳,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半圈才晕头晕脑站起来。
怕摩川出来查看,我衣服都来不及拍,跌跌撞撞没有停歇,一路跑了回去。等回到住处脱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衣角破了个口,里头的鹅绒都露出来了。
做贼没做成,还损失一件衣服,晦气。我大字型躺到床上,被屋内暖气一熏,腹诽着闭上了眼。
之后几天,多少有些心虚,我没再靠近过神庙。日常写写生,和同事开开远程会议,没事村子里瞎晃晃,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我性格本来就外放,很就跟村里人混了个脸熟,甚至还跟村长涅鹏称兄道弟起来。
和城里官不同,偏远农村的官,管的事要杂很多,几乎遍布生活的方方面面。村民家没电了,他去修;村民吵架了,他去劝。有时候我闲着没事就会跟他一起去凑个热闹。
这天,村里一户人家的网突然连不上了,涅鹏跑来问我会不会修。
大问题没本事,小问题还是能试试的,我就跟他一道去了。
结果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进路由器的管理员界面改了下设置就好了。
但那户女主人还是拿出最好的茶点招待我,甚至想要留我们吃饭。
“阿姐,饭就不吃了,你把你胸针借我看下吧?”
一进屋我就注意到了,女主人的胸口别着枚漂亮的方形胸针。胸针用纯银打造,弯曲繁复的银色线条藤蔓一样汇聚到中央,半裹住一颗鲜艳的红珊瑚,别在藏青的袍子外头,有种画龙点睛的效果。
女主人听不太懂夏语,茫然地看向涅鹏。
涅鹏充当翻译,用层禄话又给她复述了便,完了说:“小阿弟是珠宝设计师,就是好奇,没恶意的。”
一开始其实也没想过要隐瞒我会层禄话这件事,但想到只要我开口说了层禄话,严初文马上就会知道我之前骗了他,犹豫间,就这么错过了机会。
现在再开口,多少就有些尴尬了,还不如就当个听不懂层禄话的外乡人。
女人听了涅鹏的话,点点头,小心解下胸口的胸针,双手递到了我面前。
“这胸针真漂亮,是祖上传下来的吗?”我能看出上头珊瑚珠的好坏,却看不出这物件的年头。
“款式是祖上传下来的,胸针不是。”涅鹏大着舌头道,“这叫信印,跟我这是一个东西。”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胸口一枚小小的圆形金色星星胸针。
“咱们层禄人只有名没有姓,都是靠这个东西来区分家族的。以前打仗,死了都不知道谁是谁,但身上带上这个,收尸的人就能知道他的家在哪儿。”
“后来不打仗了,但这个习惯留下来了。你们那儿的人结婚女方不都是要冠男方的姓的吗?我们也要,但是我们是换这个信印。”涅鹏一脸骄傲道,“这个星星就是我老婆的信印。”
好家伙,我一直以为那是共青团团徽呢。
我道:“冠姓都是以前了,现在没人愿意冠了,还是你们这个好。”
涅鹏夏语不太标准,我仔细问了他信印两个字夏语怎么写,才明白过来是信物的信,不是姓名的姓。
“频伽是不是就没有这东西?”我回忆了下,好像摩川和黎央胸前都没戴过胸针。
涅鹏笑道:“他们也不好结婚,要这个干啥?”
女主人听懂了“频伽”两个字,接过我还回去的胸针,问涅鹏:“你们是不是在聊频伽?”
涅鹏道:“小阿弟问频伽有没有信印。”
女主人也笑了:“频伽没有信印,但他有好多好多比信印还珍贵的东西哩。我们族最闪耀的珍宝都属于频伽。”
涅鹏像是被点醒,转回夏语对我道:“小阿弟,你要是对珠宝首饰有兴趣,可以找一下频伽。他那里有好多以前言官传下来的首饰,串串啊,耳环啊,手链脚链都有,我们所有人都比不上他的。”他用手比划了一个直径十公分那么大的圆,说,“有这么大的一块翡翠,碧绿碧绿的,以前皇帝赐的。”
该说这里的人是没心机还是胆子大呢?海城的小孩都知道不能随便相信陌生人,我统共来这里不到一星期,认识他们不过几天,他们就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我但凡贪一点,穷凶极恶一点,摩川都活不过今晚。
我拧起眉,告诫道:“老大哥,这话你说给我听就算了,可别再说给别人听,就怕有人见财起意,把主意打到频伽头上。”
涅鹏闻言一愣,随即大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是好样的,阿哥没看错你。你放心,要是有人敢害频伽,我们天南海北都不会放过他!”
害都害了,你追到天南海北还有什么用?
我感觉他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但因为事不关己,也懒得再劝。
女主人将我们送到院门口,正好撞见一大帮人走进旁边那户人家,各个面色凝重,不多会儿屋里头就有隐隐哭声传出。
“云朵还是没有消息。”女主人望着邻居家叹了口气道,“她阿妈想要死前见一见女儿,但看来是不行了。”
涅鹏跟着看了一眼,面色沉郁:“她不该离开棚葛的。”
能听懂却装听不懂是件很辛苦的事,特别是在面对八卦的时候。索性涅鹏很快就带我上车,聊起了别的。他没跟我解释那户人家的事,我也没有主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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