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虞昭唇边浮现一抹讥诮之色:“他当年也是这样许诺太子妃的。龙生龙凤生凤,你生的儿子,情话也不过是糊弄人罢了。”
萧不容陡然像是被刺中了最软肋的地方,他倏地自上方站起,道:“姐姐的意思是,怪我三宫六院,佳丽无数了?”
看出他当真被刺痛,虞昭缓缓垂下睫毛,道:“臣妾不敢。”
萧不容呼吸急促,他攥着手指越过虞昭,又倏地转过来来到她面前,近距离凝望着她,道:“当年的确是你救了朕一命,但朕也努力回报你了,你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后,还要如何?!”
虞昭笑了起来,她对上萧不容的眼睛,眸中隐有泪光:“回报?你给我后位,只是回报?!”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萧不容嗓子堵了一下,才道:“无论如何,孩子的事,与你我的私事无关……萧钦时如今是太子,他的事情便是国事,这件事,已经不再是我说了算了。”
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虞昭站在原地,下颌水痕滴落胸前。
朱婆婆很快走了进来,见到她坐在椅子上,泪痕斑斑,顿时吃了一惊:“皇后……您,您怎么了?”
“他如今,越来越不将我放在眼里。”虞昭轻轻抽着气,缓缓道:“我以为,我以为我忍下去,一切都会好……”
“他如今,到底是陛下。”朱婆婆神情复杂地抚着她的肩膀,心疼道:“他那些莺莺燕燕,您不是早就心知肚明了么。”
“莺莺燕燕算什么。”虞昭失魂落魄道:“我一直在告诉自己,只要他如以前那样尊重我,凡事肯听我几句,我便还如以前一样,将那些女子视若无物,总归,我才是正室。”
“您如今也是。”
“不是了。”虞昭道:“他的江山坐了几年,越来越稳,可是对我,也越来越敷衍……若要依附男人,便要让这个男人离不开你,可如今,我已经不再是他心中的那个正室……”
“您千万不要多想。”朱婆婆皱眉,思索道:“何况,您还有太子,只要太子依然是太子……”
“太不太子的,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虞昭缓缓道:“他若不将妻做妻,又岂会将子做子。”
“这,我相信陛下,一定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太子的。”
“等到被放弃的那一天,就来不及了……”
虞昭垂眸,看着那封被泪珠打湿的信,低声道:“我要早做打算。”
当晚的朝凤殿中,虞昭一夜未眠。
她静静坐在窗边,望着夜幕降临。
这一日的天就如她这段婚姻,有朦胧曦光,亦有日光灼灼,最终,却也逐渐西沉,归于沉寂。
她再次展开信看着上面的字迹。
……生随死殉,白首不离。
想起大婚那日,少年捧着婚服走过威严的宫殿,最终来到她面前。
“你父皇生气没来,只有母后一人,怎样,独自一人成婚,后悔么?”
“不悔。”
“待你寻到她,当如何?”
“自当生随死殉,白首不离。”
她反复摩梭这四个字,陡然之间,瞳孔微张。
须臾,一抹苦笑爬上唇角,语气似有惆怅,更多的却是欣慰:“我儿之深情,真是难得。”
语罢,又难免黯然。
天光很快冲破黑暗,旭日宛若新生一般照向宫中的彩色瓦片。
虞昭仔仔细细梳妆完毕,披上一件略显素雅的衣服,前往承乾殿。
她到的时候正是早膳时间,宽敞的横厅里,这位天下之主正在与一个绿衣女子一起用餐,那女子年约双十,杏眼粉腮,娇美动人,正是他这两年新看中的宫女。
见她过来,女子略有不快,萧不容也看了她一眼,还算给她面子,让那女子退下,淡淡道:“什么事?”
“我亲自去一趟关州。”虞昭眼下青黑,神情淡漠:“将他抓回来,给陛下处置。”
萧不容顿了顿,瞧出她已经服软,心下便也软了下来,微微招手。
虞昭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被他轻轻握住了双手:“姐姐不必亲自去,写一封书信,我让人带去。”
“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什么性子,一封书信如何能把人带回来?”虞昭叹息,反握住他的手,道:“昨日是我不知轻重,陛下……还是允许我亲自去一趟吧。”
萧不容明显也是想起了自家太子执拗的模样,仍是难掩担忧:“你去,我不放心。”
“我会带好人手,陛下不必多虑。”
萧不容纠结了一阵,估摸也是为自己昨日的态度而安抚她,到底还是点了点头。第二日,他换上便服,亲自送虞昭出城。
第一次要与发妻分开这么久,他看上去十分不舍:“你这一去,全家就只有我在这西京了。”
虞昭裹着浅蓝色的绣花披风,目光深深地凝视着这个与她成亲二十年多的男人,柔声安抚:“等下次见面,一家四口便齐了。”
“素素我倒是不担心。”萧不容道:“但钦儿固执异常,只怕不肯听你。”
萧钦时是什么性子,她这个做母亲的再清楚不过,哪怕是天王老子去,他都不会回来。
虞昭微笑着,眼眸一如既往地温柔沉静:“那我便将他关在笼子里,强行带回来。”
萧不容忍俊不禁,也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他伸手将自己的皇后拉在怀里,紧紧抱住,道:“这孩子真是不懂事……若能带回来也便罢了,实在不行朕就把他打发去北境,只是你,一定要尽快回来。”
虞昭靠在他怀里,眼中一片薄凉,语气却依旧温柔:“与钦儿相比,陛下自然是我心中最重,我便是丢下谁,也断断不会丢下您。”
萧不容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英挺的眉眼下,是变本加厉的不舍。
“好了。”虞昭轻轻把他推开,道:“走了,阿容。”
她转身,抽出被萧不容拉住的手,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第58章
山中无日月, 穆云间每日坐在小窗前对着自己的雕板,出神的时候时常会忘了时间。
直到手边自制的发条时钟报时,才会突然回神。
当然, 这是指以前。
现在嘛,萧素素每天都带着楚煦过来,跟巩紫衣坐在一块儿唠嗑,偶尔还自己编个蚂蚱什么的, 院子里时不时就响起热闹的动静来。
这还是穆云间以自己动手的时候不习惯身边有人呆着为理由把她撵出去的缘故。
不然她是要跟萧钦时似的,趴在一旁对她盯个不停的。
她每日来的时间不固定,每次她一来,萧钦时都只能躲起来。
向关京飞鸽传书需要时间,在他喜欢男子的事情没有被父皇知道之前, 不能让楚煦发现穆云间的身份。
不然以穆云间胆小如鼠的个性,肯定慌慌张张地就要卷铺盖跑路了。
穆云间倒是对于他的自觉很惊讶, 也很欣慰, 每次他老老实实在屋里躲到萧素素离开之后,都会对他眉开眼笑, 显然十分满意。
也因此, 萧钦时勉强坚持了下来, 没让楚煦找到这只大耗子。
这日下了一场春雨, 雨后空气清新, 穆云间从地铺上睁开眼睛,起身来到窗前往外看。
萧钦时习惯性地贴过来,伸手——
“不许碰我。”穆云间头也不回。他如今对萧钦时的性子也摸得清楚, 每天只要贴过来, 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抱他。
给他一旦抱住,再叫他放手, 就跟要撕他的肉一样。
最好的方法是对方伸手之前就把他赶走。
驱逐有了效果,萧钦时沉默地把手背在身后,从他脑袋上往外瞧,问:“你在看什么?”
“这一场雨后,定有很多山菇冒出来。”穆云间自然地道:“我想出去采点蘑菇。”
住在山里,采蘑菇算是消遣之一,穆云间生性散漫,爱享受大于争取,爱慵懒大于积极,去找山货是他很喜欢的休闲活动。
出门的时候,巩紫衣叮嘱了一句:“小心一点。”
穆云间答应一声,踩着防滑的雨靴出了门,萧钦时如影随形,问:“他不跟你一起?”
“采个蘑菇而已,他跟着我干什么。”
穆云间向来能独自行动绝不呼朋唤友,他打游戏都只玩单机,热爱孤身探索,并拒绝一切双人或者多人类社交游戏。
巩紫衣知道他的性子,每次都会给他充足的独处时间。
但为了防止他不小心在山中出什么意外,穆云间身上还是带了一个可以发出尖啸的哨子,这个哨子之前就用过一次,因为穆云间在山里迷路了。
但大部分时间下,这哨子都不太用得到。
尤其是这种春日里,气温没有升高,蛇虫未曾泛滥,是他可以肆意妄为的季节。
萧钦时嘴角弯了一下,步伐轻快地跟在他身后,心中十分满意。
几步之后,穆云间又开口:“你也别跟着我。”
弯起的嘴角唰地一收,萧钦时板脸道:“我不跟你谁跟你?”
穆云间指了指穿着花衣裳的小狗:“它跟着就行了。”
话音刚落,小狗忽然叫了一声,被拎着脖子悬空而起,四脚乱蹬。
穆云间转身,就见这人直接把小狗扔到了院子里,不等小狗从四脚朝天的状态中翻过来,就直接关上了院门。
重新来到他身边,语气淡淡:“现在没有它了。”
穆云间先是笑了一下,又想起什么,板起脸道:“你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没好。”萧钦时道:“还渗血呢。”
“这都多久了。”穆云间转身向前,一边看着路,一边道:“你莫不是要赖在我这儿了。”
“你捡了千斤,也捡了我,它不走我就不走。”
“你天天跟狗比什么。”穆云间没好气,身后的人没了动静,但低气压却无声地笼罩起来。
又生气了。
萧钦时的心眼不知有没有针尖大。
穆云间也识趣地闭了嘴。
没有巩紫衣在身边,万一萧钦时再发狠,他可没能力反抗。
一路走出竹林,忽闻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对了楚煦,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老是少什么东西?”
是萧素素,穆云间竖耳去听,楚煦老老实实道:“没有少什么。”
“那我为何总是丢东西?”萧素素语气纳闷:“之前从子陶哥哥那里拿的帕子丢了,前两日我缠着让他帮我雕的簪子也丢了,还有他给我编的兔子,昨天才拿回去,又不见了。”
穆云间一愣,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忽然腾空而起,他呼吸一紧,还未来得及呵斥,便见眼前一花,萧钦时已经一跃而起,飞速朝山里面去。
朦朦胧胧,穆云间只听到一句:“若是这样说,君公子送我的那个荷花形状的烛台,似乎也不见了……”
绿荫从身前后退,穆云间下意识闭上眼睛,心跳加速。
唯恐不小心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让萧钦时把他从空中扔下去。
掠耳的风声停下,穆云间刚刚站稳,就立马往旁边挪了两步,扶住了一棵树。
他立刻看了眼左右两边的树木,确定这是自己认识的地方,微微放下心来,仍然不免警惕:“你又干什么。”
荒山野岭之中,独自面对萧钦时,心中依旧难免惧意。
萧钦时倒是没跟他一般见识,指着一颗树根:“蘑菇。”
穆云间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蘑菇摘起来,微微拧了拧眉。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关州,躲到萧钦时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往日惬意的个人行动因为萧钦时的加入而变得有些压抑,穆云间沉默地摘着能吃的种类,篮子里很快铺了薄薄一层。
“穆云间。”耳边传来萧钦时的声音,穆云间直起身体,转脸看到萧钦时拿外衫兜着满满的蘑菇过来:“喏。”
穆云间警惕的时候,他已经无所觉地摘了不少,走过来停在他面前之时,眸子里带着点讨夸的意思。
穆云间拿篮子接住,听他道:“没想到只是一场雨,居然生出这么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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