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走走停停,购物车里的物件渐渐多了。
快走到玩具区时,章书闻被余愿拉到一旁看成套的塑胶恐龙,王如娟的脚步却猝然一停。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几步开外有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女儿在购物,一个约莫七八岁,年纪小一点的女孩被女人抱在臂弯里,正吵闹着要买洋娃娃。
“我们回去再买。”女人哄着。
小女孩却尖叫起来,“我就要买,我就要现在买!”
男人的脸上满是不耐烦,“你怎么带孩子的.....”
吵嚷的一家子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众人都嫌弃地皱起眉。
章雄离他们近,摇摇头对王如娟说:“我们走吧。”
王如娟出神地诶诶两声,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握住余愿的手要离开。
章书闻敏锐地察觉出王如娟的紧绷,没有多问。
小女孩没能买到心仪的玩具,不顾是在公众场合嚎啕大哭起来,女人哄不住她,尴尬得要去捂住孩子的嘴。
男人许是觉得丢脸,竟抛下母子快步往前走,嘴里不干不净骂着什么。他走得匆忙,人流又太密集,狠狠地撞上了章雄的肩,出口就吼,“你没长眼睛啊?”
章雄被撞得一个趔趄,男人看向王如娟,眼睛瞪大,“如娟?”
王如娟脸色更难看,下意识将余愿藏到了身后。
章书闻一瞬间就猜出了男人的身份——王如娟的前夫,余愿的生父,余鸿。他条件反射地看向余愿,余愿正怯怯地从王如娟身后探出脑袋瞅着男人。
“这是?”余鸿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看清余愿的长相。
王如娟像只护崽的母鸡,“跟你无关。”
章雄也反应过来男人的身份,他有些局促,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王如娟面前,对余鸿点了下头,“你好。”
“阿雄,别理他。”王如娟也没想到会在大好日子遇到这么晦气的人,“还有东西没买呢。”
余鸿还在伸长了脖子看余愿。
匆匆忙忙前来的导购对余鸿道:“先生,请问那边是你的家人吗?”
状况外的余愿扭头,被章书闻压着后脑勺转回来了,“不准看。”
余愿很听章书闻的话,乖乖地直视前方,又玩起了手中的同心结。
因为见到了不想见到的人,章雄和王如娟也没有了购物的心情,一家子结了账回程。
商场外的广场有很多小摊贩,章书闻给余愿买了串糖葫芦拿着吃。
王如娟心情低落,在余愿要分享给她糖葫芦时勉强笑道:“妈妈不吃。”
她和余鸿已经好多年没见过面了,但因为有共同认识的人,她大概知道一些情况:余鸿的妻子七年前生了个女儿,余家想要凑个好字,结果第二胎还是姑娘。她心里很是焦急,不单单因为遇到余鸿,更因为余鸿刚才问起了余愿。
王如娟是在水深火热里逃生里的,知道余家人有那么无赖,更知道她那个的婆婆对孙子的执念。
以前他们嫌弃余愿有自闭症,迫不及待地将他们娘俩踹出门娶新妇,而今余鸿的妻子年纪也不小了,看样子没法再给他们添丁,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把主意打到余愿身上。
章雄笨拙地安慰她,“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
王如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余愿咬下一颗酸溜溜的冰糖葫芦,懵懂地看着红了眼睛的妈妈,走过去张开双臂抱住了王如娟。
王如娟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广场落下泪来,“愿愿,妈妈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
风呼呼吹着,明天有冷空气来袭,夜里温度骤降,窗外的榕树被风打得猎猎作响。
洗好澡的余愿钻进被窝里,他头发还没有全然擦干,王如娟在外头唤道:“愿愿.....”
章书闻应声,“阿姨,我帮他吹头发吧。”
“那麻烦你了。”
章书闻把被子里的余愿捞出来,身体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湿润的脑袋。他打开吹风机,就在床上替余愿吹干。
余愿很配合,只是热风吹到他的耳后有些冒痒,他不禁边缩着肩膀躲边笑。
章书闻摁住他的头顶,“就好了。”
余愿抬起被子把脸蛋也蒙住,只露出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瓮声瓮气地喊了声哥哥。
“嗯?”
得到回应的余愿扬声,“哥哥!”
章书闻笑笑,“嗯。”
他摸下了余愿的发根,已经全然干燥了,这才将吹风机收起来。转过身一看,余愿果然又埋到被子里去,连根头发丝都见不到了。
今夜出了门,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睡点,章书闻收拾妥当上了床。
余愿把被子的四角都掖住,章书闻扯了扯,“不让我睡啊?”
话音方落他就劈头盖脸被罩住了,眼前彻底暗了下来。
余愿像条泥鳅一样不安分地在被窝里动来动去,章书闻抓了几次才握住他的双手,一把擒在掌心,低声问:“你知不知道今晚见到的是谁?”
“我知道!”
章书闻一怔。
“是喷火龙。”
章书闻神色松动,他还是握着余愿的手,说:“那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喷火龙,不要搭理他,好吗?”
余愿被闷得难受,挣扎着想掀开被子,没立刻回答章书闻的话。
见到余鸿后,章书闻也说不清为什么心口会像压着东西似的,仿佛在担忧着哪一天余鸿会将余愿带离这个家。
他听到章雄和王如娟的对话了。
“愿愿是我辛辛苦苦带大的,他一分抚养费都没出过,如果真敢和我争愿愿,我拿命跟他拼了。”
“不要太担心,法院不会乱判的,谁都知道愿愿是你的小孩。”
“你说得对,我只当愿愿有妈没爸,在他上小学的时候我就跟所有人说过他爸死了。”
余愿迟迟不回应让章书闻呼吸渐重,手上的力度也不自觉收紧了。
他早把余愿当成了至亲,这个家少一个人都不可以。
章书闻重复着,像最有耐心的老师,“余愿,不要搭理喷火龙,好吗?”
厚重的棉被如同一个孕育胚胎的温房将两人罩在一块儿,连呼吸和心跳都是同频。
余愿难受得拿脸噌章书闻的手背,为了能早点获得氧气,他发出闷闷的一声,“好。”
章书闻这才肯松开十指,将被子掀开。
新鲜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惯来,余愿软趴趴地倒在床上张着唇喘息,章书闻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垂眸看明火里的余愿。
余愿毫不计较章书闻将他关在被子里的事情,对哥哥咧嘴笑弯了眼睛。
第19章
章书闻的假期很快过去,学校初六就开学了。
黑板上的中考倒计时不断减少的数字提醒每一个学生他们将要面临人生第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吊儿郎当如陈永乐也收敛了玩乐的心思,不但不再组局,每周一天的放假还泡在补习班。
章书闻在入学考不负众望考了年级第一,可后两名咬得很紧,并未拉开多大差距。等到月考的时候,他掉了一个名次,年级的排名也重新洗牌。
毕业班的氛围总是比普通班要凝重些的。早上六点多广播还没响起时就有同学分布在校园的各个角落背单词,班级门口的走廊站满了嘀嘀咕咕背书的学生,就连以前被盖章学渣的同学也在这样的氛围里象征性的奋发图强——如此境况下,章书闻更加不敢松懈片刻。
他是走读生,每天八点多到校,在家六点就准时起床了。屋子隔音不好,他怕吵醒家人,总轻手轻脚地出门,走到榕树下,站着背诵早间的任务。
最近正在倒春寒,气温比冬季时还要冷些。章书闻会围着王如娟织的围巾,防止风灌进脖子里,天实在太冷,还会把卫衣的帽子戴上。尽管如此,手脚和鼻尖依旧是冰冷的,这无伤大雅,有时候寒冷更能让人的脑袋保持清醒。
七点,章书闻就能听见被王如娟叫醒的余愿打开窗,探出半个身子朝他喊:“哥哥,吃早饭了。”
这时他的晨读接近尾声,于是会抬起头笑笑,示意自己听见了,再一路默念着熟记的单词回家吃饭。
长辈都说章书闻的名字没有起错,生来就有书卷气,注定要读大书。章书闻却自认不算特别有天赋的人,他的成绩能一直名列前茅,很大的原因是足够勤谨不怠。他可以付出比旁人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在学习上,绝不是轻飘飘的一句有天分就能概括所有。
三分资质,七分力行向来是章书闻所信崇的理念。
日子过得大同小异,每天有做不完的试卷,背不完的重点。两天一小考,一周一大考,年级排名像是不定律的电磁波,起起伏伏,好在章书闻一直维持在前三。
章雄和王如娟很重视章书闻的中考,随着考试的日期越来越近,王如娟再三提点余愿不能像以前那样打扰哥哥学习。
余愿似懂非懂,但朦胧地知道这次考试对章书闻而言至关重要,因而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会执着地开灯看书看到十一二点。一见到章书闻躺到床上,他就会啪嗒一下关掉灯,迅速地把脑袋放在枕头上。
“哥哥,晚安。”
这已经成为了他们睡前的固定对话。
“嗯,晚安。”
—
天渐渐暖和起来了。
余愿按照往常一样出校门,和别人三三两两结伴同行不一样,他永远都是孤身一人,却也不觉得孤独。刚到尔高时,不是没有人试图和他交友,但这显然不在余愿的能力范围,同学说五句他不一定能应上一句,众人觉得他难相处,也就不爱跟他往来。
后来得知他有自闭症,在理解之余就更断绝了结交的念头。
好在明面上大家对余愿还是客客气气的,倒也没有出现过故意孤立或恶性欺凌的事件。这得益于初一三班有个好班长,一个很活泼开朗的女孩子,男男女女都跟她玩得来,有了她维护班风,自然也就无人会欺负余愿。
余愿的成绩还是老样子,两个老师似乎也放弃在他身上下功夫了,不再把他叫到办公室训话,因此这个学期他过得还算轻松。
他依旧喜欢沿着直线行走,一旦前方有阻碍物就会停下来等待,一路走走停停到最近的公交站,只是今日多了两个不速之客拦住他的去路。
“这就是愿愿吧?”
妇人五十多岁,眼窝凹陷,黑瘦,穿着灰色的花衫和宽松的布裤,见了余愿满是褶子的脸笑开了花。
余愿不认识她,却认识她身边的中年男人,正是余鸿。
他被挡住了去路,不得不停下脚步,秀气的眉头拧着,盯着妇人瞧。
“哎呦哎呦,这张脸长得真俊。”
看清余愿的长相后,妇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抬手就要去摸余愿的脑袋,余愿受惊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别怕,我是奶奶。”
余愿从小被教育要尊老,即使被妇人的举动吓到,也没有表现出厌恶。他只是焦躁地握住了十指,视线越过妇人的肩头,企图往前走。
“诶诶诶别走,让奶奶好好瞧瞧。”
余鸿挡住余愿,啧道:“你怎么回事,奶奶跟你说话也不应,你妈平时怎么教你的?”
在余愿的视角里,余鸿的嘴巴一张一合喷出来的全是火苗,五官也幻化成了密密麻麻的獠牙,他唯恐被烈火焚烧,又想到答应哥哥的事情,转过身拔腿就跑。
余鸿立马去追,“跑什么?”
妇人也挥着手跟上去,“愿愿.....”
余愿飞奔进校门,门卫拦住追赶的二人,“干什么?”
“那是我的乖孙。”
门卫看向余愿,“你认识他们吗?”
余愿猛地摇脑袋。
余鸿气急败坏,“连你老子都不认.....”
轮班的主任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温声让余愿打电话给家里人,继而出去和余鸿二人交涉。
等王如娟匆匆赶到时,余鸿和母亲已经离开了。
王如娟来得急,额头上都是汗,喘着气跟主任道谢,又确认余愿无事,才载着余愿回家。
她怒冲冲地拨通余鸿的电话,“我说了愿愿是我一个人的,跟你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别再去学校找他。”
余鸿死皮赖脸,“我妈她一个老人家要见见孙子怎么了,你不就气我们没给抚养费吗,我们现在肯出钱了,你还不乐意.....”
话不投机半句多,王如娟撂下一句“谁要你的臭钱”就掐断了通话。
她疲惫地瘫坐下来,拉住余愿的手,“以后放学妈妈去接你。”
“那是奶奶和.....”余愿不确定地问,“爸爸吗?”
王如娟深吸一口气,“不是,你是妈妈一个人的孩子。在你还是一颗小种子的时候妈妈就把你种在花盆里,每天都给你浇水施肥,十个月后就长出了一个你.....”
这套说辞余愿从小听到大,小时候他深信不疑,可是上个星期的生物课他听得很认真,他知道自己是妈妈肚子里的一颗小小的胚胎长成的。
不过余愿依旧愿意相信妈妈的话,因为他只要有妈妈的爱就足够了。
王如娟又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诉哥哥好吗?”
余愿嘟囔,“为什么?”
“中考对哥哥很重要,别让他分心。”
“好吧。”余愿点点脑袋,“那我等哥哥考完试再告诉他,我没有搭理喷火龙。”
“什么喷火龙?”
王如娟没等到余愿的回话,只拍了拍余愿的手,再三嘱咐往后放学一定要等到她去接才能露面。
这之后,余鸿的母亲蔡芬又到学校去找过余愿几次,王如娟的态度很强硬——从她和余鸿离婚带着余愿走出余家那一刻起,母子二人就跟余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你这话说的我可不爱听,哪能没有关系,愿愿他可是姓余的,你再怎么否认,他也是我的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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