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确切的说,是在某天我出差回来的早上,被我的伴侣单方面宣布要离婚了,而我甚至不知道我们离婚的理由——我们感情一直很好,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莱万把手放在被审判席的护栏上:“这件事对我影响很大,不,对我影响非常大,也或许比我以为的还要大。”
他说:“我为此还去参加了一个被伴侣抛弃者的互助会,顺便说一下,当天第一起斗殴的另一个当事人,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法官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莱万说:“在那里你很容易就能搞清楚,那些参与互助会的人为什么会被伴侣抛弃,但这反而让我更加困惑,我和他们不一样,为什么也会被抛弃。”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天我们就是为这件事在停车场打起来的。”
法官皱了皱眉:“莱万多夫斯基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莱万说:“他刺痛了我,因为他告诉我即使我有很多钱,即使我努力做到完美,最终还是被抛弃了,我忽然就明白过来,原来我才是最无能,最可恶的那个人,紧接着。”
莱万顿了一下:“我就失去了理智。”
法官问:“那第二次呢?”
莱万说:“那是个误会。”
他本想就这样打住,但看到法官和书记员抬起头,都在等他继续的时候,只好又接着说道:“我以为他是我伴侣的情人,我以为他是造成我们婚姻危机的元凶,所以我。”
莱万有些尴尬:“所以我又一次失去理智了。”
法官说:“看来你经常失去理智。”
莱万说:“不,不是的,法官阁下,事实上,我是个情绪把控能力很不错,很有忍耐力的人。”
怕对方不信,他又补充道:“有一次我去跑了个全程马拉松,刚开始跑的时候我就觉得右腿很疼,但我还是坚持下来了,第二天去了医院才知道,原来是我一周前滑雪时把腿骨摔骨裂了。”
法官上扬了眉毛:“这听起来很惊人,莱万多夫斯基先生。”
莱万说:“是的,是很惊人,我骨折一周了,去跑了马拉松,结束后去领了奖牌,还跟我的朋友们拍了照,尽管我已经疼得要死了,但那些照片里,我都是笑着的。”
他说:“说这些只是想证明,我不是一个无法自控的人,一直以来,我都能很好的把控自己的身体,精神,生活,还有工作。”
法官看着他:“可是你也说了,那天你有两次失去了理智。”
莱万说:“我知道,我是这么说了,是因为我低估了离婚这件事对我的影响。”
他用力抓住护栏:“我已经很努力控制自己了,尽力回避跟他争吵,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难缠,想尽量体面的挽回我们的婚姻,我以为我可以做到,但事实证明,只要涉及我的伴侣,我一直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就失去了作用。”
法官安慰他:“事实上,很少有离婚夫妻能体面收场。”
他说:“婚姻就是这样,不管你的房子有多大,时间久了,都会被双方的缺点和彼此的矛盾填满。”
莱万说:“所以我一直在努力避免这种情况。”
法官笑了一声:“莱万多夫斯基先生,婚姻里没有完美的人,有时候,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莱万闻言一愣。
法官看了眼时间,继续道:“好的,我已经知道那天发生过什么了。”
他翻看着卷宗:“……那么对于那天因为斗殴,而损坏了停车场的两个垃圾桶,一个饮水池,并造成停车场有两个小时无法正常使用这几项控诉,你有没有异议。”
莱万说:“没有异议。”
法官合上卷宗,敲响法锤:“罗伯特·莱万多夫斯基先生,你被控斗殴伤人和损害公共设施两项罪名。鉴于你并无其他犯罪记录,且与另两位当事人已达成和解,你要支付另两位当事人的医药费,并给予对方5000块的赔偿。而针对损害公共设施这一条,你需要缴纳1000块罚款,并进行为期30天的社区服务。”
莱万走上前,接过法警递来的笔,在审判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要离开前,法官忽然问他:“所以,你和你的伴侣最近怎么样?”
他说:“希望你们的关系变好一点了。”
莱万笑了一下,难言的苦涩:“我最近都没有见过他,不过上周末我也去见了律师。”
他说:“我决定跟他离婚了。”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罗伊斯在街头偶遇了推着一车苹果的莱万。
在他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罗伊斯忽然反应过来,刚刚那个穿着T恤和短裤,顶着一头自然卷的男人,是他的丈夫莱万多夫斯基。
他回头喊他:“莱维?”
莱万驻足回头,在看到罗伊斯的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罗伊斯朝他走过去:“好久不见。”
他张开双臂,像往常那样给了莱万一个拥抱。
但这一次对方却没有回应他。
他只是轻轻拍了拍罗伊斯的背心,在他们放开彼此之后,给了罗伊斯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好久不见。”
莱万说。
罗伊斯观察到了他今天的与众不同,他有些不解:“你在干什么?这是你的小推车吗?”
“是的,”莱万说,但好像又怕他误会,“是邻居之家给我的小推车,我在做社区服务,帮老人们送水果。”
罗伊斯疑惑:“社区服务?”
莱万抬手抓了抓鼻子,尽量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是的,为上次停车场的事,我要做30天社区服务。”
罗伊斯不信:“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莱万说:“我休年假了,正好我还有三十几天年假。”
他这样说完,两人似乎都想起了什么,气氛突兀的冷了下来。
半天,罗伊斯忽然看到他手腕上的那块金黄色的电子表:“这块表……?”
莱万抬起手:“是的,是你送我的那块。”
他说:“这只表真不错,轻便,准确,而且还防水,我很喜欢。”
莱万笑了一下:“谢谢你,马尔科,我真的很喜欢。”
罗伊斯也跟着他笑了起来:“不用客气,莱维。”
他们笑完了,莱万脸上便又换上了不太自在的神情,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道:“我很抱歉,马尔科。”
罗伊斯说:“什么?”
莱万说:“很抱歉骗了你。”
他晃了晃手腕:“我是说,这只表的事。”
罗伊斯不在意的笑了笑:“我习惯了,我知道你没有恶意。”
莱万苦笑道:“是的,马尔科,只是不想你讨厌我。”
“我知道。”
罗伊斯说:“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撒谎而已。”
他说着,看了眼时间:“我跟人有约,必须得走了。”
莱万点点头:“再见,马尔科。”
罗伊斯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但他没走几步,忽然又听到莱万在喊他:“马尔科。”
罗伊斯回头看他。
莱万站在那里,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没什么,我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罗伊斯叹了口气,无奈的折返回去:“你有话要对我说?”
莱万说:“……我想告诉你,我请了个律师来谈离婚的事。”
罗伊斯说:“我知道,我收到菲利普寄来的律师函了,我们不是已经约好下周三签字了吗?”
莱万有些讪讪。
罗伊斯见他无话可说,就要离开, 不想莱万又一次叫住了他:“马尔科。”
罗伊斯有点生气了:“罗伯特,你觉得你每一次叫我我都会停下来等你吗?”
莱万说:“不,当然不是,我从没这么想过。”
罗伊斯说:“你最好是真的有事要告诉我,我没有耐心再跟你玩这种叫名字的游戏了。”
莱万明显被他搞的有点紧张了。
他脸上表情有一瞬慌乱,但很快就又冷静了下来:“我只是想再跟你说声抱歉,马尔科。”
罗伊斯不太明白:“什么?为什么?”
莱万说:“那天你说,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在彼此身上浪费时间了,我觉得很抱歉,这段糟糕的婚姻,浪费了你这么多时间。”
罗伊斯闻言一愣,片刻后,才有些不自然的说:“没关系,莱维,反正不是我一个人的时间被浪费。”
莱万似乎不太认同他这番话:“可是我没有觉得浪费时间。”
他说:“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我知道我说无数次爱你也不能再挽回什么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从没觉得我们的婚姻是在浪费时间。”
莱万无意识的笑了起来:“我的意思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向你求婚。”
他说:“我知道爱你或许只是徒劳,但是马尔科,抱歉,我真的很爱你。”
罗伊斯静静的看着他。
莱万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或许你觉得我爱你的方式让你不适,你觉得我所谓的爱太过虚伪、浮夸、虚荣、自私,只是一种无限自我膨胀的方式,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但是马尔科。”
莱万说:“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能——或者说,我只会做这些。”
他看着马尔科,微微的遮瞳让他看起疲惫极了,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有无尽的情愫:“很抱歉,我给你的东西并不是你想要的,但请你相信,我已尽我所能,我已毫无保留,只是现在必须承认,我很爱你,但我确实无能为力。”
他勉强笑了一下:“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了——你失望的太久了,其实我应该庆幸你给了我这么多次机会,但就像你说的,不是我每一次喊你你都会回头,现在我必须要做好失去你的准备了。”
罗伊斯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
莱万忽然有些自暴自弃的说:“我知道我现在看起来很糟糕,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糟糕,现在,在这里跟你说这些话的我根本就是个无赖。”
他胡乱的抓了抓头发:“但也许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暴力狂,一个无赖,一个满嘴谎话的骗子,一个傲慢的自私鬼,我这样的人,或许根本不值得被爱。”
他说完了,似乎惧怕得到罗伊斯的回应一样,转头扶起了那辆小推车。
他自言自语,像是是说给自己听,也像是解释给罗伊斯听:“我得走了,我要在下午三点前把这些苹果送完。”
他头也不回:“下周见,马尔科,我不会迟到的,我向你保证。”
罗伊斯根本来不及说话,莱万已经推着小推车走远了。
路口的风很大,他那头没有打发胶的自然卷被风吹起来了,乱糟糟的像一个鸟窝。
罗伊斯独自站在街上望着他的背影。
半天,他转过身,快走几步,走进路边一座大楼。
电梯正好停到一楼,几个男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罗伊斯似乎很着急,他逆着人流挤了进去,一个人站在电梯里,抬头看着不断跳跃的楼层。
电梯在某一层停下。
罗伊斯大步穿过前台和一条不算太长的走廊,推开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正在看资料的克罗斯抬起头,十分不满道:“你迟到了20分钟,你知道这20分钟也是要付钱的吧?”
罗伊斯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笑着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他察觉到克罗斯脸上古怪的神情:“出什么事了吗,托尼?”
克罗斯皱眉道:“这是我该问你的问题吧?”
罗伊斯一愣:“什么?我会出什么事?”
克罗斯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你知道我们接下来是要谈你离婚的事吧?”
罗伊斯说:“当然,我们约好的,所以我才会开半个小时车来找你。”
克罗斯看了他一眼,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他还是叹了口气:“马尔科。”
克罗斯说:“我觉得你现在需要先去洗手间洗把脸,然后再来跟我谈——我会帮你叫杯咖啡的。”
罗伊斯闻言一愣。
就听克罗斯又补充道:“洗脸时间不算在咨询时间里,但咖啡钱需要你付。”
周三下午两点不到。
克罗斯推开会谈室的门,拉姆和莱万已经在等他们了。
他和罗伊斯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四个人打了招呼,一一握过了手,然后两两相对的坐在长桌两头。
前台进来送咖啡。
莱万把自己那杯的糖包放到罗伊斯手边。
然后他马上就注意到在座的其它三个人都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错愕的一阵,反应过来:“抱歉,我习惯了。”
罗伊斯没有吭声,拉姆低头确认离婚协议条款,克罗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我们时间很紧张,不要浪费了,马上开始吧。”
这次离婚会谈没有多复杂。
他们没有孩子,不需要为抚养权争的面红耳赤。
之前通过邮件,也做好了大部分的财产分割。
眼下只有一些本地物业和不动产的归属问题还不太清楚。
但罗伊斯并不在意这些,莱万也没有紧追不放的意思。
在谈妥一切,两位律师逐一核对过协议条款之后。
拉姆把笔递给莱万:“罗伯特,可以在这里签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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