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上次回春斜街李寻看着他那双球鞋鬼吼鬼叫的样子,他也不知道竟然那么贵,要六千多,那是周晓萍一个月起早贪黑才能赚到的钱。
母亲落寞的神色让他心里很难受,他不擅长于安慰,只知道努力学习,因为周晓萍说这样才能出人头地。
在汤慧找的老师补习之下,他原先最不擅长的英语有了很大起色,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两个多月前,周晓萍叮嘱他如果学习紧张就不用回春斜街了,粗糙的手划过他精致的衣服,满是欣慰地说:“妈妈的决定没有错。”
他偶尔很想回去和周晓萍陆永吃顿家常饭,可是梁心澄不知道什么原因有大部分的时间都住在了春斜街,那里只有两间卧室,梁心澄在那里,他回不去。
两个月前的那顿晚饭,周晓萍和陆永说起最多的还是梁心澄,在春斜市场收了张假钞后气得要死,让李寻开着摩托车在旧区转了整整三天。逮到那个用假钞的人后又扭送到了公安局才肯罢休,连警察都笑了,说这是“一百块钱引发的血案”。
警察找到陆永后跟个笑话似的抖露了出来,梁心澄也有半分羞愧,只不过陆永听完倒是连连称赞,说梁心澄是好样的。
春斜街现在都叫他“桃花面,阎王心”谁要是作弄了他,那可是没完呢!
说到这周晓萍和陆永都笑得前仰后合,梁心澄搬来后得故事那是一箩筐都止不住。
他见陆永许久不玩的扑克又放在了桌上,刚想岔开话题,谁知也是梁心澄见过一次陆永耍花牌后硬是死命要学,那是陆永年轻时候的把戏,玩的一手好牌,说是春斜街赌神倒也不为过。
陆永说心澄的手嫩,不小心划到好几个口子,但这小孩儿,还真有点像我,也是个犟种,学不会就往死里学,现在倒是也能拿出来唬唬人。
说到这,哎哟了一声,是周晓萍桌下给了一拐子。
陆永还没琢磨出什么来,梁惜唯就毫无芥蒂地回道:“梁心澄是很聪明,我小时候怎么都学不会呢,下次我让他也教教我。”
听起来倒是关系不错似的。
外人是不知道的,他和梁心澄就跟XY轴,也就出生的那一天有了一点可怜的命运般的交错。
如果说梁心澄害怕他抢走属于他的东西,那说起来也很可笑,他竟也害怕周晓萍和陆永就此接受了这落入了春斜街的“凤凰”。
不光是父母,街坊邻居也逐渐接受了梁心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架势。只是梁心澄始终一口一个萍姨永叔地叫,他才落下悬着的心。
他并不把他们视作父母,而春斜街好像就是梁心澄儿时在阁楼搭造的那个“秘密基地”。
他竟羡慕起这样的梁心澄,尽管命运的天平在十二岁终于回到了正确的角度并逐渐倾斜。可梁心澄不知哪来的底气固执地对抗着这一切,而他只能平静的接受并宣称“我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第8章 8、家宴
今晚是梁家的家宴,梁志军的妹妹梁韵带了丈夫孩子到了场。兄妹感情从小便好,平时也走动的多,梁心澄小的时候,梁韵经常像挎着个名牌限量包一样带着梁心澄出去玩儿。她喜爱漂亮的事物,包括粉雕玉琢的小孩儿。
此时梁心澄正依偎在姑姑身旁说着悄悄话,时不时地有调笑声。梁卓见梁惜唯呆呆坐在一旁,便施以援手唤他起身,说汤慧在找他。梁惜唯感激似的看了他一眼便逃离了这个逼仄的小空间。
梁卓并未留下而是跟着梁惜唯在餐桌前和汤慧一起聊着什么。大概是梁惜唯还未进食肚子直饿的咕咕叫脸色通红,梁卓去厨房拿出一块餐后甜点递给他,梁惜唯甜甜的说了声,“谢谢哥”。
梁心澄靠在沙发上回过头不再看。
一桌人齐后,梁韵的丈夫和梁志军聊起了生意,梁韵好久不见梁心澄亲亲热热地要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梁卓一边和表弟说着什么又把手里切好的牛排和右手边的梁惜唯换了个餐盘,梁惜唯拿着叉子时不时地塞一口,咀嚼地极慢。
见他跟只仓鼠似的塞,梁卓凑近他,“差不多了,吃点菜吧。”
梁惜唯这才得到赦免嚼起了沙拉。
“看小唯这段时间倒是养的气血好了很多,阿卓这哥哥是真上心,你们看看吃个饭还得千叮咛万嘱咐的,越来越有哥哥的样子了。”梁韵打趣道。
“小唯,你说说看你这大哥是不是把你当小孩子养了。”
梁惜唯看了一眼梁卓,“哥哥是很好的。” 旁人也笑了起来。
其乐融融的氛围下梁心澄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说道:“毕竟是亲弟弟嘛。”
一语言罢,就像颗石子儿投入了平静的水面。
众人看向梁心澄,梁心澄浑不在意这鸦雀无声的餐桌,把刀叉置在一边擦了擦嘴角,生在优渥家境中的他见多了大场面,让他此刻淡定从容。
他没有回应梁卓看向他的目光,但他知道那目光定是警告,随便吧,他嘴角微微一笑,凭什么你们都在这儿一副兄友弟恭母慈子爱的。
汤慧给梁韵使了个眼色,梁韵愣了神,又赶忙打起了圆场
“澄澄刚刚还在和我说呢,哥你啊,还是每次出差回来给他带拼图。记不记得有一年还给他带了一副一模一样的回来,气的他跑来我这儿告状,说爸爸不好了,这下是老年痴呆了,笑的我背过气。”
汤慧接过话茬,“是啊,这老梁,孩子喜欢什么,他就一直记着。”
说罢让陈姨上了果盘招呼大家。可梁心澄偏不住嘴,倒是对着姑姑道,“姑姑倒是猜猜爸爸给惜唯送了什么?”
梁韵并不知梁心澄的用意,与梁惜唯攀谈了起来。问道梁志军怎么想到给孩子送了个古董灯。
梁心澄悠悠地说:“刚我也问呢,原来是惜唯不小心磕了脚,爸爸心疼了。不过这二楼是黑,小时候我也从二楼摔下来过来着,爸只当我不肯去读书还骂了我哥一顿呢,是不是啊,哥?”
梁韵这才知道他的用意,心里感叹着小澄脾气是越来越大,这么多人前也不给梁志军个面子,只见梁志军脸色十分不好。
又觉着怪不得来了好几次梁宅总不见小澄,那春斜街有什么好让他流连忘返的,外面风言风语地也总说起汤慧是怎么疼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孩子,那养了十多年的是彻底抛诸脑后了。
现在看来倒是孩子真受了委屈,怨不得他话里夹枪带棒的。
她正思忖着等会儿吃完饭也得提醒着点梁志军,虽然心澄不是亲生的,但到底养了十多年。也不好太厚此薄彼了。
伸手去抚住梁心澄放在膝上的双手,只觉得一片冰凉。
梁心澄阴阳怪气的一通完后,这才心情顺畅许多,却迟迟不敢看梁卓。
至此梁卓看着梁志军示意道,“明天周一,我等会儿早点送心澄回去。”梁志军无话,只点了点头。
他这才抬起头与梁卓对视,是如同他的手掌般毫无温度的眼神。他在那目光里咽下了最后一口食物,呼出一口长气。
他知道他搞砸了,但此刻却像个乖孩子般甜甜地笑道,“谢谢哥。”
夜露深重,梁心澄慢悠悠地跟在身后。脸色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冷的关系,鼻尖红红的藏在围巾下。
他的眉眼与周晓萍确有几分相似,精致地像一幅山水画,梁卓想起刚刚餐桌上的他,字字珠玑,连笑都是刻薄的。
暖色吊灯下的他有时漂亮的不能让人直观,泛着羊脂玉似的脸,那眼睛含着笑的时候是一汪水,不笑了就是一把软刃,直剜得人心惊。
梁心澄上了车往里坐了坐,可梁卓并未上车,嘱咐老陈一路小心后转身就走。梁心澄靠在后座并未言语,过了许久说了声,“走吧。”
车子才缓缓驶离梁家花园。
和老陈道了谢后准备下车,老陈问道兄弟俩是不是吵架了,一个脸耷拉着,一个怎么没上车送。
梁心澄嘴唇发白的摇摇头说道,“梁卓忙呢,家里还得招呼。”
老陈不便多问便嘱咐了梁心澄多吃饭,怎么看着是瘦了。这才踩了油门回去。
车子消失在视线后,梁心澄依然站在原地。脚像是绑了石头般一步也动弹不得,想到梁志军铁青的脸又是自嘲般笑了一下,可并未让他好过。
此刻他不想想起梁卓,但做不到。
心是针扎般的抽痛,他不该惹他生气,如果他听话那现在就是梁卓送他回家,他们会在昏黄的路灯下说好久的话,直到老陈的车在小巷里被后车按喇叭。
即便不在一起,他们也会聊天聊到梁心澄几近睡着,多半是梁心澄说,梁卓听。他总是怪他不说话,要抽查,“我刚说到哪儿了?梁卓,你就是没用心听!”
梁卓就会把他的话一字一句复述出来,还要学着他撒娇的语气,梁心澄这才满意。
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颓然地靠在墙壁上又支撑不住,只得滑向地面,不知是不是眼泪的关系,他逐渐喘不上气,耳边是李寻模糊的话语,“喂梁心澄,你蹲这干嘛?”他想回答却只闭上了眼睛。
好累。
李寻在大喊,一时间身边簇拥了好多人,周晓萍不停地拍拍他的脸,而陆永正焦急地拿着手机大声地重复着551号的地址。
他的记忆并没有留下多余的片段,只记得闭上眼前还是春斜街那盏孤灯,以及那只愚蠢的不受伤不停下的飞蛾。
第9章 9、心病
梁心澄因为窒息性休克被紧急送进了ICU,医生询问既往过敏史并没有得到有用的答复,周晓萍拿着手机脑子里一片空白,经过陆永的提醒打了个电话给梁惜唯。
正准备熄灯的梁惜唯接到母亲的来电正觉奇怪,周晓萍气息很是紧张的样子却是问起了关于梁心澄的过敏史。
梁惜唯先是说自己并不清楚又好奇的问了一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妈?”
没有得到周晓萍的答复,电话里经过一些嘈杂的对话后又戛然而止的断掉,他坐在床沿拿着手机,想起晚餐时他饿的肚子直叫,梁卓起身给他拿了块蛋糕,又转身进厨房对陈姨问道怎么沙拉里放了芒果?
那是梁惜唯为数不多爱吃的水果,梁卓吩咐陈姨沙拉不要放在梁心澄面前,陈姨说知道的,还做了另一份的。
他拿起手机斟酌了几秒后给周晓萍发短信。
“可能对芒果过敏,明天我再问一下,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短信被看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因为送医及时,很快梁心澄就脱离危险被送回了普通病房观察。
周晓萍这才拿起手机,看到短信后又急忙去通知了医生。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在医院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
天刚微亮时,她回家收拾东西准备去医院陪护,并且回复了那条短信,告知梁惜唯“没事。”
收到短信的梁惜唯正洗漱好下楼吃早餐,想了想他还是问起了陈姨。陈姨说:“其他倒没什么。就是吃芒果过敏过一次,说起来也好笑,打那之后心澄跟个狗鼻子似的,这菜里哪怕带了点芒果味儿都能闻出来。”
梁惜唯这才放下心,想必他应该是不会误食的。
梁卓只一旁听着,“怎么想到问起这个?”
“是我妈…就是我的养母…昨晚突然问起的,不过我问过她了,她说没什么事儿,可能就是临时想到了才问的吧?”
梁卓点了点头,两人便上了车准备去学校。一路上梁卓一直看着手机像是赶时间又像是在等什么消息。和梁惜唯道再见后,先是嘱咐老陈停在路边,又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许久才有人接。
“喂你好,周阿姨,我是梁卓,我想问问心澄去学校了吗?”
汤慧和梁卓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在查房。问起是不是吃了芒果,梁心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大概是没注意,下次不会了。
医生又多加嘱咐,因为喉咙过度充血,这几天尽量吃流质的食物,切不可再接触过敏原。陆永十分认真地聆听,对着医生道谢。
汤慧这才进了病房的门,握着梁心澄的手。“可吓死妈妈了!一想到你小时候过敏那个样子我这心直跳,是昨晚不小心吃到了吗?”
“也许吧,是我自己没注意呢,妈,害你担心了。”
梁心澄看上去像昨晚遭了罪,脸色煞白没了往日的神采,倒是言语竟如此懂事,搁平日里定是得薅着人撒娇不可。
汤慧见他可怜见的模样愈发怜惜,又看他心不在这儿,而是撇着窗外的梁卓。
梁卓正在和周晓萍争执些什么。
“他们说什么呢?”
“你哥有点怨周阿姨呢,说怎么昨晚不通知我们。也是呢,这么大的事儿。等等叫阿卓进来和你说说话。”汤慧走了出去,走道里渐渐没了声。
有人关了门走到病床前停下。
他的眼神虚晃,“也不关萍姨的事儿,大半夜的大概想着你们睡了总是不好意思叫醒你们的。”说罢又低头看了看输液管。
“难道半夜告诉我,我会不来?”
“谁知道呢,你不还在生气呢么。”说到此处,梁心澄快速掠过他的脸,想看看梁卓是什么神色。
只不过梁卓没等他低下头,便已两指捏紧他的下巴,使他动弹不得。
他强迫他面对他,目光灼灼,“我为什么生气?梁心澄。”
只差那么一点,眼泪就要涌出来。被突然放开后他试图触碰梁卓,只不过梁卓已经起身。
“你出息了,梁心澄。在那么多人面前耍脾气摆架子,现在命也不要了是吗?我跟你说的话你是全忘了。”
没有安慰,全是诘问。
梁心澄想他果然知道。他知道他是故意的。
大概是破釜沉舟的最后一点勇气,起源是什么?那盏灯?也并不算。他向来和梁志军没有那么深厚的父子情谊。
却也不知道过敏是如此的来势汹汹,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天闭上眼之前,他想如果他就这样死了,是不是梁卓会后悔那晚不肯送他回春斜街呢?
然而如今这点无聊的小把戏也被拆穿。他只能咧着嘴露出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对,我就是故意的。”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满意?就非得全世界围着你转?”
他们隔着病床对峙,声音不小,病房外都是不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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