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学生:“……哈?”
女大学生:“好像……也没毛病?”
*
这场仗已经打了三天了。
傅百川跟着张明桦跟了三天。
张明桦干的是军医的工作,一个一个血肉模糊的年轻兵士被抬进来,或满身绷带、四肢不全的在里面养着伤,或者用满是尘土的破旧军装盖住脸,在牺牲名单里填上一个名字。
傅百川根本就没有见过轻伤伤员。
只要还能动的都在前线厮杀,重伤伤员不分昼夜地抬过来,一个一个,流水一般,傅百川重复着机械的工作,足足三天,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麻木。
怎么会麻木呢?
阴阳柩虽然依托于柩主的执念,但有很大一部分都取材于柩主的记忆。
他经手的一具具身体流着鲜红的血,那么痛苦,那么温热,都是百年前真实存在过、又切实重现在他眼前的籍籍无名的英魂。
张明桦连轴转了接近72个小时,脸色已经苍白得不像话了,精神力却还是异常集中。
傅百川看着他,突然就想起来言晏提到的那个留学归来、就职在万德医院、替日寇卖命的大汉奸。
怎么会是张明桦呢?
他这样的一个人,一身潇潇玉立君子骨,怎么可能做出那种腌臜事?
*
前线的枪炮声渐渐地没有那么密集,在漫长的西平城保卫战终于迎来了尾声。
不出所料的,日寇几乎全军覆没,剩下的残兵忙着逃窜,连装备都扔在地上,不要了。
西平城保住了,这场仗打赢了。
守城军队提前得知了日寇的动向,没有和史书上记载的一样,在半夜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许多民众被安置到了防空洞里,没有因为日寇空投的炸弹、直升机的扫射而伤亡惨重。
后续也不会有杨家满门被灭,不会有西平城千百万人在日寇的统治下生不如死。
所有人都在欢呼,只有傅百川愣愣的站在原地。
这个阴阳柩给人一种“仿佛我从出生就在这里”的强烈代入感,直到这时傅百川才感觉到周围一切的虚假和割裂。
——是这个美丽的梦境与他所了解到的现实之间的割裂。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看所有人都像隔着一层玻璃。
从言晏离开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
傅百川大臂上的红痕又长到了手腕。
他心里的焦虑和烦躁根本就压不下去。
言晏把命压他身上了,他一定要做到言晏交给他的任务。
这两个剧组葫芦到底什么时候能送个戒指啊!
*
仗打赢了,张明桦这边却更忙了。
清点人数时在前线尸堆里,发现的幸存者被紧急送了过来,做完简单的抢救之后转移到万德医院,受伤没那么严重的军士也有空当过来包扎了。
仗打赢的时候正值中午,终于得下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
傅百川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和疲惫。
没多少时间了。
如果他拿把枪抵在张明桦头上逼他把戒指送给杨伯宁会有用吗?
“明桦哥!”
傅百川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帮着张明桦收拾场地,忽然听到了城门那里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喊。
——是杨伯宁。
张明桦转过身,对着杨伯宁温和地笑了笑:
“忙完了?”
杨伯宁完全不顾张明桦身上的血迹和尘灰,扑过来抱住了他: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傅百川看着这气氛:有门儿。
张明桦摸了摸杨伯宁的头,笑着说:
“打仗之前那么稳重,现在打完了又回去了,孩子一样。”
杨伯宁:“还说我呢!你有没有受伤?身上这么多血,都是伤员的吗?”
“有没有被流弹射中?让我检查检查!”
杨伯宁说着就要去拉张明桦的胳膊。
张明桦忍俊不禁:“我自己就是医生,如果我受伤了,我会不包扎吗?”
杨伯宁:“……也对。”
晚秋的天很高很空阔,月亮只有弯弯的一钩。
漫天繁星璀璨明亮,和素白的月光一起照下来,如温柔的轻纱一般盖在广袤的战场上,也落在小小的三点行人身上。
杨伯宁和张明桦对上视线,一时之间竟然谁也没有说话。
缱绻难言的气氛在夜色里氤氲。
风很安静。
傅百川站在那里很多余。
傅百川自己也知道,这种氛围下,自己站在这里很没眼力见儿。
但是眼见着就要等到送戒指了,别说显得没眼力见儿了,就算是显得脑子有问题,傅百川也要杵在这里不走。
所幸杨伯宁和张明桦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也没有多在乎他。
漫长的注视之后,杨伯宁先移开了视线:“……没事的话我回去了,你忙完也早点回去休息。”
张明桦却抓住了他的手:“等一下。”
杨伯宁没有挣开,顺从地站在原地。
张明桦声音有些发抖:“你……十几年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张明桦垂着眼,轻声说:“十几年前我说的话多了,明桦哥是指哪一句?”
张明桦似乎完全没有听出来杨伯宁话里的抗拒,温和的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道:
“十几年前,我要走,你说你喜欢我。”
杨伯宁:“……小孩子不懂事,让明桦哥困扰了。”
张明桦看着他笑了笑:“是啊,我很困扰。”
“装作没有听见你说的这些话、远渡重洋求学、见不到你的每一天,我都很困扰。”
“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我却不敢作出任何回应。”
杨伯宁倏地抬起了头,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傅百川看表一样看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红痕,打了个哈欠。
还有两三个小时可活,看他俩掰扯得了。
张明桦斟酌着用词:“可能我就是一个这么懦弱的人。我不敢回应,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的父亲,我有太多太多的顾虑,但即使有这么多的顾虑,我还是不可抑制地喜欢你。”
杨伯宁的呼吸渐渐急促。
半晌,杨伯宁轻声问:“那你现在怎么敢说了?”
张明桦松开杨伯宁的手腕,改为握住了他的手:
“因为我发现,相比于别人的目光和流言蜚语,我这个懦夫更害怕失去你。”
他看着杨伯宁:“宁宁,打这场仗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害怕。”
“我害怕之前没敢说出口,以后也不会有机会。”
杨伯宁:“……所以呢?”
张明桦虽然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冷静,但是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慌张。
他胡乱在身上把手上的灰蹭掉,然后从左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枚戒指。
傅百川瞬间提起了精神。
杨伯宁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你这是?!”
张明桦满眼都是温柔:“我刚回来的时候你问我要礼物,我不是没有准备,我只是没敢拿出来。”
“如果现在,我以爱人的名义把它再送出来,宁宁,你还会愿意吗?”
杨伯宁颤抖地伸出手去接:“我……”
在戒指快触碰到杨伯宁的手的时候,又和上一次循环的最后时刻一样,忽闪着发出诡异的光。
就是现在!
傅百川抓紧这个机会,用在战场上摸来的枪对准了那枚戒指——
砰!
砰砰砰!
傅百川生怕打不准浪费了这次机会,一连开了好多枪。
那枚戒指在枪声中化为齑粉。
周遭的一切都定格了,月亮不动,云不动,甚至空气中飘的灰尘也不动。
在这个完全静止的大型“标本”里,傅百川平复着自己剧烈的心跳,缓缓地放下了握枪的手。
几秒钟之后。
周遭一切都像之前的言晏一样变成支离的透明碎片,整个世界都开始分崩离析。
阴阳柩破了!
但是言晏没有来得及告诉傅百川的是,三种破柩方式也是有区别的。
杀死柩主或者毁掉寄托执念的物件都是比较低级、比较简单粗暴的方式,会在破柩之后落入柩主的记忆里,共情柩主最在意的那段人生。
傅百川只觉得头越来越沉,意识被什么东西挟裹着,在陌生的记忆长河里越沉越深。
*
“你叫什么名字?”
傅百川在混沌中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却能看见眼前的场景和人,也能听到声音。
那是两个没多大的小男孩。
一个衣着精致,白白净净的,身上还挂着玉,正笑弯了眼睛跟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破旧衣服、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说话。
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没有回答他,躲闪着往后退。
白净的小男孩似乎有些委屈:“你为什么不理我?你也不愿意和我当朋友吗?”
衣着破旧的小男孩比他高出一些,低着头,神色安静:“不是。”
“你跟我玩,会把衣服弄脏。院长要打我。”
白净的小男孩:“我保护你!你陪我玩吧,我说话一直算数的!”
傅百川心中一惊。
这是小时候的杨伯宁和张明桦?
难道他是在看柩主的记忆吗?
那为什么会有两个人的视角?
如果是单独一个人的记忆的话,在那个人的记忆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有自己的样子。
紧接着画面一转,在小杨伯宁的撒娇和央求下,小张明桦被杨老爷收养,带回了杨家。
杨家人对他很好,几乎是和杨伯宁一样的待遇,两个人同吃同住,关系好得不分彼此。
画面再一转,两个小小的男孩都已经长成了高挑的少年。
少年张明桦似乎是在收拾行囊。
这是出国留学不久前的记忆吗?
傅百川发现这些回忆,虽然基本上都是两个人的视角,但是全部都是张明桦生命中的重要节点。
好奇怪。
言晏老师没有讲到过这种情况。
少年杨伯宁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张明桦收拾行李。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暖黄色的灯光打在杨伯宁脸上,纤长的睫毛投下一层阴影。
良久,少年杨伯宁开了口:“可以不走吗?”
傅百川能感觉到张明桦胸口的酸涩。
少年张明桦这个时候已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了。
他有些无奈地笑着对杨伯宁说:
“明天的船票,你今天才想起来挽留我?”
“我没想挽留你。”
杨伯宁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我有件事,原来不敢跟你说。既然你一走要走好多年,我就大着胆子跟你说了。”
少年张明桦笑起来如朗月一般:
“怎么了?终于要承认几年前我种的花是你薅出来的了?”
杨伯宁的身影莫名显得有点难过:
“不是那些事。”
张明桦收拾行李的手顿住。
杨伯宁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他:
“明桦哥,我心悦你。”
“……不是对兄弟的那种。”
杨伯宁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傅百川发现自己好像是共情了张明桦的感受,在杨伯宁说出那句话之后,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张明桦擂鼓一般的心跳。
少年张明桦在房间里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张明桦连招呼都没有跟杨伯宁打,直接坐船去了德国。
因为课业繁重,国内外局势动荡,求学这么多年,张明桦一次都没有回去。
在这期间,张明桦和杨伯宁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但两人都非常默契地没有提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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