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
林载川刚走出门,低头整理衣袖,信宿靠在门口,一只手拦住他,“你是不是应该休息一下了,林队。”
这几天案件调查进展四处开花,哪里都需要人手,市局的刑警忙的团团转,轮流值班的刑警都有点扛不住了,而林载川的位置是没人能跟他“轮替”的,信宿已经很久没见到林载川好好休息过了,他大多都是随便找个地方,凑合着睡一两个小时,稍微恢复一点精力又去工作。
林载川微微摇头:“不用,现在正是缺人……”
“再缺也不差你一个了,反正这些人被扣在市局也跑不了,睡醒再审也来得及。”信宿推着他肩膀往办公室走,似是而非的抱怨,“黑眼圈太重看起来都不美观了。”
林载川确实已经很疲倦了。他很清楚身体需要休息,只不过今天这次行动抓捕太多人,他想先审出一个结果。
被信宿推进办公室里,林载川也没坚持,在信宿换的豪华牛皮沙发上躺下,闭上眼睛,几乎下一秒就昏睡过去。
信宿也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虽然他天天睡眠时间超过十个小时,比林载川这几天加起来睡的时间都多,但不影响他也困了,从抽屉里找出一块强力薄荷糖含在嘴里,物理提神。
信宿迎着微亮天光走下楼,在整个楼道的刑警都忙进忙出的时候显得步调格外悠闲,他走到刑侦队办公室,在门口乖乖喊了一声:“章斐姐姐。”
章斐响亮地“哎”了一声,百忙之中回他一句,“小宝贝什么事?”
信宿比她小了整整一轮,章斐喊他就跟喊家里小孩子一样,带着一种长辈的纵容和亲昵。
信宿问道:“我想去跟那些未成年女生聊一聊,你有时间跟我一起吗?我一个人去好像不太方便。”
章斐道:“行!你等我两分钟!我交接一下!”
因为现在市局接待室严重不足,五六个未成年女孩都被安排在一个房间,隔壁经侦的一个女警帮忙在这边看守照顾着,见到二人来了起身点头示意。
见到两个刑警过来,几个女孩子看起来都非常害怕,只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根本没经历过这些事,漂亮干净的眼睛里露出如出一辙的恐惧与紧张。
“这里是市公安局,我们是刑侦支队的刑警,这次突袭行动,就是为了把你们从那个地方救出来的。”章斐轻声对几个女生道,“不要害怕,以后不会有人再强迫你们做不想做的事了。”
听到章斐这样说,女孩们的脸上不仅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呆呆看着她,神情茫然。
在那种堪比人间地狱的地方生活过,已经承受了足够多的绝望,一时难以相信她们竟然可以从那个地方走出来。
“我知道那些人让你们做了不愿意做的事,在那个地方,你们都受了许多难以对人诉说的委屈。”信宿稍微蹲下来,仰头望着这些女孩子,带着某种歉意轻声道,“是我们来晚了,对不起。”
这道低回温和的话语仿佛能够抚平伤痛的暖风,信宿面前的女孩怔怔地看着他,眼里忽然有两行泪落了下来。
那是几个人里看起来年龄最小的女孩子,说不定还没有十六岁,她的肩头轻微抖动,慢慢地哽咽、小声抽泣,然后捂着脸失声痛哭。
仿佛一个人受尽了委屈,长久无处诉说,终于在今天找到一个可以宣泄情绪的出口。
而情绪是可以传染的,很快,另外几个女孩儿也情绪失控般抽泣了起来。
“………”信宿无声叹了口气。
“好孩子……都受委屈了,阿姨抱抱。”章斐想到这些女孩遭遇了什么,眼睛都湿润了,满脸都是疼惜不忍,抱着年纪最小的那个女孩儿,“别怕乖乖,以后都不会了,阿姨帮你们坏人都抓起来了。”
女孩儿搂着章斐的脖子,用手心抹着眼泪,哽咽着点了点头,“嗯……”
章斐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你愿意告诉阿姨那些人做了什么吗?不要害怕,你还有你的家人都不会有事的。”
女孩儿摇了摇头,闷声道:“我、我不知道。”
她或许一个人都不认识,只是被强迫着承受那些无法反抗的难伤害,却连施暴的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房间内气氛压抑,很久,这些受害女孩的情绪才平复下来,有一个女生红着眼睛,轻声开口说,“……我听到过他们打电话。”
“那个人以为我睡了,其实我没有睡。”
“我听到,他跟对面的人说,”女生的话音颤了颤,似乎难以开口,咬了咬唇强迫自己说完,“说,‘货不错’、‘钱明天打过去’。”
“……他叫那个人刑老板。”
林载川睡了三个小时,八点半的时候准时睁开了眼睛。他从沙发上坐起身,眼睛焦距逐渐回归,看到信宿趴在他的办公桌前,侧着脸颊,脑袋枕着一条手臂,睡的昏昏沉沉。
林载川起身走过去,轻轻把外套披在信宿的身上,然后转身出了办公室。
这次行动确实抓住了一个“大人物”,S省公安厅副厅长郑为国的亲侄子,郑学业。
当时警方把赤身裸体的郑学业从床上拎起来,他的怀里还搂着一个未成年女孩。
贺争已经审过他一次了,不过没有从他的嘴里审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些人的嘴都异常严实,承认自己嫖娼、与未成年女性发生关系,至于“组织”的存在一概不提,林载川神情沉肃冰冷,快速翻阅着审讯笔录,让人把郑学业再次传唤到了审讯室。
十分钟后,郑学业被刑警送到了审讯室,他看起来年龄在二十七八岁,一副吊儿郎当纨绔子弟的扮相——纨绔子弟也是有区别的,像信宿那样讨人喜欢的“纨绔”实在不多见,而郑学业就是典型的“败絮”,一身被金钱堆砌出来的、充满了优越感的低俗。
郑学业神情悠闲地坐到椅子上,主动招呼了句:“哟,这次换人了?”
林载川没理会他的挑衅,只是语气淡淡道:“昨天晚上,你是通过什么方式联系到陈亦婷的?”
郑学业明显一怔,好像没想到他会直接就问这样的问题,挑眉反应了半晌,才若无其事地一笑:“就在酒吧里碰到了,这种地方到了晚上有很多做这种‘生意’的人,这不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吗?”
“跟陈亦婷见面,是通过刑昭吧——你付给他足够的钱,他给你介绍符合要求的女生。”林载川直视着郑学业,说话语气平缓沉静,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郑学业眼珠明显一颤。
他们已经调查到刑昭头上了吗?
他不知道警方到底调查到了什么,但明显要比他想象中要深入的多。
……难道有其他人顶不住审讯压力把刑昭供出来了?
还是说,这个条子怀疑到了刑昭头上,但是没有直接证据,所以在用话术诈他?
“………”郑学业眼神犹疑盯着林载川,脑子里一瞬间转过许多念头,最后选择了最保险的那种说法,故作轻松道:“你在跟我说什么天书吗?我都不知道刑昭是谁——”
他昨天晚上的行为最多只是嫖娼,再严重不过行政拘留加罚款,但如果把刑昭的存在透露出来,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郑学业更加胸有成竹地冲他一笑:“林队长,你应该知道我叔叔是谁吧。”
“我只不过是跟个女孩玩一晚上,你情我愿的事,是不是不需要……啧,闹的这么难看?”说着,他抖了下手腕上的手铐。
林载川面无波澜道:“可根据警方调查,陈亦婷与你发生关系并不是出于自愿——胁迫未成年女性与你发生性行为,你的行为已经涉嫌构成强奸罪。”
郑学业有些夸张地笑了一声,有恃无恐地往后一靠:“我胁迫她?我哪里胁迫她了?她身上有留下什么被人胁迫的痕迹吗?我根本没必要做这种强人所难的事,她要是跟我说她不愿意,我换个人就行了,我身边还真的不缺……这种小玩意儿。”
陈亦婷确实没有直接反抗他——因为知道他是“客人”,所以根本不敢反抗。
“为什么不能反抗,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林载川冷冷道:“至于你刚刚说到郑厅——郑厅如果知道你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恐怕会直接拿枪崩了你的脑袋。有你这样知法犯法的家属,是人民警察的耻辱。”
郑学业的脸色有些难看。
想不到这个看起来俊美温和的刑警说起话来这么不客气。
林载川又冷声讽刺,“不认识刑昭——那你手机通讯录里的‘邢老板’是谁?要我现在打个电话过去确认一下吗?”
郑学业想到什么,脸色瞬间骤变。
这时,郑副队的声音从林载川的耳机里传来:“林队,魏局让你过去一趟。”
“……好像是省厅那边有什么消息。”
第三十八章
“我不同意。”
公安局局长办公室,林载川在门前笔直站立,只坚决吐出了四个字,神情沉凝冰冷。
魏平良看他这丝毫不退让的态度,不由叹了一口气。
时间推回十分钟前——
林载川来到局长办公室,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林载川刚一进门,魏平良就起身直截了当问他,“你们刑侦队昨天是不是把郑副厅长的亲侄子带回来了?”
林载川神情冷淡:“我不知道谁是郑副厅的侄子,但凡涉嫌违法犯罪的,都扣在市局了。”
魏平良摆摆手,一脸牙疼的表情,“小崽子,别跟我在这儿说这一套,你不是刚把郑学业叫审讯室里去了吗?”
林载川道:“郑学业是犯罪嫌疑人之一。”
魏平良倒了杯养生菊花茶,神情唏嘘不已:“这个郑学业,我前几年也听过他的名声,仗着亲爹开公司、叔叔在省厅有背景,没干过几件好事,就是一个三教九流的纨绔,啧,不过这次是踢到钢板上了。”
“老郑一辈子公正廉洁,眼见要光荣退休了,被他侄子闹了这么一出,晚节不保啊。”魏平良一边说,一边摇着头叹气,“陈厅听说了这件事,大早上亲自打电话过来问我,怎么这次闹的这么兴师动众。”
听到这里,林载川轻微蹙起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我把你从刘静调查到现在的情况跟陈厅说了,上次你给我的名单,我也透露给他一点消息,”魏平良道,“陈厅的意思是,这起案子牵扯到的范围太广了,以后调查到的有些人,单凭我们市局可能不好处理。”
“这起案子以后就由省厅接手调查。”
林载川闻言沉默片刻。
如果案子移交省厅,最后调查结果,就不是他们市局能插手的了。
林载川不认为在省厅公安机关工作的同事们会跟那个组织的人有什么勾结,那份名单里也确实没有一个警察。
但难保“那些人”不会把手伸到省厅里面去,暗地里有什么动作。
这个案子的侦查权一旦转移出去,想再接手回来就难上加难了。
林载川斩钉截铁道:“我不同意。”
魏平良一脸“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的表情,坐到沙发上无奈问,“那你想怎么办吧,起码让我对那边有个交代。”
“这起案子市局调查到现在,水有多深至今都没有人清楚,让省厅全权接手,我不可能放心。”
“省厅如果要参与调查,可以派调查小组来浮岫,市局会与他们案情同步,他们也可以独立进行侦查工作,刑侦队并不干涉。”
“但审问嫌疑人必须在市局审讯室进行,所有与案件相关的证人、嫌疑人,都禁止带离市局。”
林载川平静道:“陈厅如果对这个方案有任何不满,您让他直接跟我联系,我来跟他交谈。”
魏平良:“…………”
林载川毕竟是国家训练出来的人,就算性格再温和谦逊,内里也绝对是个硬骨头,他不能接受的事,别说只是个省公安厅厅长,就算他特训科的老师亲自过来,他也不会轻易退让一步。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但隔着几个职位就没这个讲究了,陈厅长是魏平良的顶头上司,可是跟林载川离的还有点远。
细说起来,林载川跟陈厅甚至还有点“过节”。
他二十岁出头刚入市局那会儿,陈厅眼馋浮岫市局有这样一个上面培养出来的高素质人才,一直想要把他调到省厅那边工作,但林载川拒绝了。
他连续三年跟林载川提出要把他调离浮岫,林载川就拒绝了他三次,而且拒绝的相当彻底。
陈老可能是觉得面子上受挫,小年轻不识抬举,闹脾气了,后来这几年,再也没跟林载川联系过。
魏平良早年还是普通小刑警的时候,在外面冲锋陷阵一根筋,脾气出名的火爆,现在老了,坐办公室里反而圆滑了不少,“行,我跟陈厅传达一下你的意思——不过我可没胆子跟我上级这么顶嘴,他要是翻脸了我就让他直接来找你了。”
林载川点点头:“可以。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嗯——哦对了,郑厅刚给我发消息了,原话是:此事不必留情,一视同仁就可。”
“明白。”
林载川从局长办公室回来,刑侦队一屋子人看他,贺争小心翼翼问:“林队,省厅那边找你有事吗?”
林载川摇摇头:“没什么。”
这件事最后发展还未知,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扰乱他们的心神。
他问:“郑学业那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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