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在慕韶光身边,甚至不用慕韶光说一句话,都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一副“有师兄万事足”的样子。
大家本来是轮着照顾这位师弟,后来见这样的情况,都双手合十,将麻烦的小孩扔给了慕韶光,还有个师弟开玩笑似的说过,“小师弟长大之后肯定是个好色的小子。”
这样一来,慕韶光干什么,都把问千朝放在一边呆着,不过他看起来也没怎么搭理过这个小孩,只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情,比养小狗还随心所欲。
甚至有一次,问千朝居然看到自己的襁褓被挂在一棵树上,随着风晃来晃去,慕韶光满脸专注地在离他不远的草地上练剑。
小婴儿半点也不恐高,挂在那里手舞足蹈,树枝断了,他一下子朝着地上砸去,却被一只手稳稳……拎住。
刚才还在认真练剑的慕韶光瞬间移动到了树下,拎着问千朝的后领子,将他提到自己面前,挑眉看着他。
问千朝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慕韶光的手指,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第一次学会了说话:“西……轰……师兄……
慕韶光听着前面还怔了怔,听到后面,明白过来,笑了一下,霎时,光彩横生。
——原来,这是师兄对他第一次的笑。
问千朝看着这些与他息息相关,他却一无所知的回忆。
他以前曾很多次地质疑过,慕韶光对他的好,究竟因为他是问千朝,还是因为他是慕韶光恩师的孩子,现在他知道答案了。
从问千朝学剑小有所成开始,慕韶光便已经成了一派的掌门,千斤重担沉甸甸压在他的肩头,繁忙的事务以及魔域的侵扰让他很少能有下山的机会,所以问千朝眼中的慕韶光谋略深远,运筹帷幄,脸上永远是让人看不透心思的淡然。
而原来,在还有长辈庇佑的时候,慕韶光也曾单人仗剑,潇洒快意,踏遍山河大川,看到了很多悲欢离合,也救下了无数需要帮助的人。
由于幼崽版的问千朝没人管的了,有时候慕韶光也会大发慈悲地带上他。
问千朝看见师兄救下一名差点被妖兽吃掉的婴儿,抓起他的小手,轻轻地跟自己碰了碰,又把他还回到母亲的怀抱。
他无声地说:“好好活下去吧。”眼底满是温柔。
那一瞬间,问千朝好像突然感受到了师兄心底的想法。
因为看过太多悲欢离合,因为自己感受过离别无力和伤痛,所以他想让所有的人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所以想要变得很厉害,那样的话就可以保护大家了,那样的话,就可以不用看到那么多让人悲伤痛苦的事情发生了。
所作所为,不为报恩,不为筹谋,唯因情而生,随心而行。
但问旻是个和慕韶光截然不同的人,关于乱世,如果慕韶光的想法是“救一个是一个”,那么他这位师尊便秉持着“以杀止杀”的念头。
——一直往后看去,问千朝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从小到大从未听人提过生母。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母亲。
他是问旻以自己血液、灵力灌入除魔剑中锻造出来的生命,也是问旻尝试着准备出来对付鸢婴的利器。
问千朝长得比其他的小孩子要慢,十岁上下了还是个幼儿,但修真之人本就寿命漫长,人们见了虽然倒也不以为异,只是暗地里猜测,会不会他的母亲是妖族,所以问旻才会讳莫如深,从来不提。
这件事只怕除了问旻,也只有慕韶光知道真相。
一次魔域来袭,问千朝看到那个他一直怀念和崇敬的父亲将他投入了法阵的阵眼,想要以他来祭阵。
当时,问旻脸上的表情平静地像每一回拔剑,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他原本应该那时就死了,是慕韶光扑进阵眼将他抢出来,跪下向问旻求情。
也是那一回,慕韶光满脸震惊的听说了问千朝的身世。
问千朝什么也听不懂,咬着手指在慕韶光怀里放声大哭,慕韶光最终求得了问旻的心软,将他救下。
他一无所知地长大,逐渐成为了能够看到和听懂大人们在做什么的孩童,最喜欢和崇拜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和师兄。他深深地为他们骄傲着,并下定决心,以后要成为这样的人。
日子是那样安稳而幸福。
直到那一天,问千朝躲在藏书阁里玩耍的时候睡着了。
他没有看到在这里翻阅典籍的问旻彻底走火入魔,竟神志癫狂地要启动法阵毁掉整个穹明宗,慕韶光发现法阵的异变匆匆赶来,两人因为当年的事而争执,最后问旻被慕韶光所杀。
问旻在慕韶光剑下倒下的时候,唇边带着解脱的笑,慕韶光怔了许久,跪下大哭了一场,然后处理了现场,起身决然离去。
那时的问千朝,才悄悄从书架的后面爬了出来,恨透了慕韶光的狠心和虚伪。
记忆繁杂曲折,现实中不过一瞬。
问千朝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站在原地,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像是深渊一样,看不到丝毫光与热。
“不可能,不可能……”
问千朝突然朝着步榭扑了过去:“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邪术迷惑我?我父亲怎么可能那样做!”
步榭冷冷地看着问千朝青白如鬼的脸色,眼中没有丝毫慈悲和怜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拂袖,挥开了问千朝的手,身形转眼消失。
*
慕韶光独自一个人留在冰室中,站在唐郁的尸体前打量。
不知道是不是假扮过的缘故,对这个人,他很熟悉,甚至隐隐有种微妙的感觉,仿佛对方就是另一个自己,仿佛自己的尸体被安放在了冰棺之中。
很奇怪。
慕韶光也逐渐想起一些事来,唐郁这个人不光被他冒充过,还跟他们穹明宗的人颇有渊源来着——他爹娘都曾经是穹明宗弟子,只不过后来叛逃了。
还有,还有什么?
对,慕韶光还记得,当初唐郁的尸体要安放,别人请示他,他就说,“左右他爹娘的住处现在还空着,就将外间布置成冰室,姑且放在那里吧。”
底下的人便照着他说的做了,后来他就去了魔域。
唐郁的父母叛变成了魔修,那么魔神收他当徒弟,会不会是冲着他爹娘的面子?可没道理啊,魔修那么多,鸢婴可不是谁的脸面都给的。
慕韶光转身在后面找到一道门,他记得推开应该就是唐郁父母当初所住的内院,上面下有禁制,于是慕韶光往里面灌了些灵力,门便开了。
慕韶光走进去打量了一圈。
他忘了,其实在唐郁一开始带着天机过来的时候,这个地方他就曾来过,当时也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这里就只是寻常人所住的居所而已,因为穹明宗家大业大,住的地方也多,唐氏夫妻两人叛逃之后没有新人需要往里面搬,才一直荒着,很多地方都已经积灰了。
慕韶光随手引来一道风,拂去书架上的积灰,露出后面一册册典籍。
他目光一掠,已然记住了这一排书的名字,无甚特殊,于是脚下不停,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两步,忽地,慕韶光蓦然回头!
只见书架上不知何物竟然猛地腾起一道黑焰,旋转着向他撞来!
慕韶光拂袖一挥,瞬息而退,同时低喝道:“剑来!”
他记忆虽失,出手时凌厉不减,灵力澎湃而去,与黑焰一撞。
黑焰受到撞击,竟然分成数道,又从慕韶光周身四面围了上来,慕韶光隐约察觉到,这东西竟似在吞噬他的灵力,眉心微微一凝。
但他并未慌乱,因为此时,饮真已经在他的喝令之下亮锋出鞘,剑光夺目,光彩潋滟,杀气腾腾!
慕韶光手捏剑诀,剑随心动,也骤然分为数道,如骤雨疾风,分射四方,迎上黑焰。
慕韶光手结法印控剑,步履趋退若仙,黑焰翻腾涌动,却被剑光逼得逐渐势微。
这东西虽然来势汹汹,但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些小手段罢了,更加吸引慕韶光注意的,是这些黑焰背后的一股魔气。
他能感觉到,就在书架那边的位置,已经逐渐形成了一道旋涡,一股若有似无的吸力从漩涡里散发出来,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似的。
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在穹明宗里作祟?
慕韶光一向是个遇强则上的脾气,如今失了几年的记忆,愈发意气一些,信手结下一道印伽,向着那边撞了过去。
“去。”
魔气受到挑衅,刹那大盛,慕韶光剑锋斜指。
就在这时,斜刺里忽然出现一道人影,挡在了他的身前,手一抬,竟然硬生生将那片魔气吸了进去。
随即,他拉住慕韶光的手,急掠而退,一直退到了外面的冰室中,拂袖一挥,门已经被重重关上。
慕韶光转头一看,他身侧的人正是解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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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再啰嗦一句,昨天四点前看的,如果发现更新接不上,从95章的34%之后开始看哈。
经姐妹提醒,我把刘秀才部分删了,精华了一下,自己也感觉这样好一点,谢谢支持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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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这篇文可能有的比较纯爱的宝宝会觉得主角的恋爱史比较复杂,不太能接受的了,唉,其实我就是想尝试一下这样纠结点的故事,我知道1v1甜文肯定不会出错,可毕竟如果总按照一个模式来写也容易没意思不是。我就这水平,我也尽力了(*/ω\*)。
这篇文我个人觉得,看就是看个纠结。无论是慕韶光、步榭、解君心,还是其他人的反应、心态和感情变化,我在写的时候都是经过反复思考的,每一步的发展,每一个人不同的选择,实际都是以爱作为导向,“眼泪”实际上就是情感的一个象征物。
爱的产生是“我想得到”,爱的极致是“我想你好”,本质上都是如此。
第98章 怎又多情
再次看到解君心, 慕韶光的心绪十分复杂。
他们之间的事步榭并未讲的很详细,但也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偏偏这部分的记忆, 也是慕韶光能想起来的最少的。
他知道他和解君心之间曾经该发生过的事情都发生过了, 也知道这个人冒充步榭骗了自己,又倾尽心力为自己付出良多, 两人纠葛甚深。
现在, 他们早已分开,步榭也回来了, 慕韶光跟解君心之间可以说是再没什么关系,但慕韶光一看到这张脸, 感受到对方那满身的萧索, 还是会感到心头有种闷闷的钝痛。
他没想到这个人会突然出现,一时不知要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
解君心立刻将手放开,也不敢看慕韶光, 只说道:“你的身子不好, 不要沾染魔气。刚才的情况很蹊跷,等……你师兄回来,让他进去查看吧。”
解君心无疑是让慕韶光感到熟悉的, 可是他此时生疏而拘谨的语气,又教人听着说不出来的别扭。
慕韶光道:“解尊使怎么会在这?”
解君心老老实实地说:“想进来看看唐郁的尸体。”
慕韶光道:“可你怎么进的来穹明宗呢?”
解君心已经发誓, 永远也不会再骗他,可这个问题又不好答, 于是低头缄默不语。
他这个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模样, 就好像不小心干了什么错事在低头认罪似的,让慕韶光有一种自己是个决定生死的判官, 正在审犯人的感觉。
他想了一下,按道理,魔修进了穹明宗好像得抓,可是他现在又不是穹明宗掌门了,解君心也没要干什么,算了吧。
慕韶光没什么话可说了,便道:“好,那我等师兄回来,多谢你。”
解君心见他这样子,不免想起以前两人相处的时候,依偎在一起散漫地闲聊,虽然都不是健谈的人,彼此却从来都不会没话说。
他心中只是痛楚,嘴里苦涩得像噙着黄连,极力地淡然说道:“好,我走了。”
解君心说完,想着这次离开之后,下回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深深在慕韶光脸上看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不知道是冰室里太冷了,还是反射出来的光线太亮,解君心抬头这一下,让慕韶光只觉得对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
终于,他忍不住还是上前一步,抬手抓住了解君心的袖子。
慕韶光道:“等一下。”
他想到了被解君心直接吸进去的那一片魔气,便问:“刚才你是不是受伤了?”
解君心怔了怔,还没顾上回答,慕韶光的手指已经搭上了他的脉。
他虽然不算精通医理,但修行练功的人,多少也得懂点这些,慕韶光一搭脉,瞬间就察觉到对方内息涌动,简直和沸腾了一般,绝对不正常。
外人尚且感觉如此,可想而知本人有多么难受了。
慕韶光试着输了点灵力过去,解君心被这样一激,顿时喷出了一口黑色的淤血,溅到地上。
慕韶光连忙扶住了他,见解君心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当时便觉得一股怒意涌了上来。
他不禁说道:“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别扭!不管咱们以前有什么恩怨情仇,你也用不着这样躲躲闪闪的吧?”
“起码你因为替我挡招受了伤,就应该直说出来,难道我是什么不明是非的人吗?还是咱们多说几句话,谁就会死了不成——”
说到这里,解君心突然一抬手,掩住了慕韶光的嘴,低声道:“别说那个字。”
慕韶光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将解君心的手拉下来,问道:“哪个字?”
解君心道:“死……别这么说。”
慕韶光道:“你怕死?”
问完一顿,他才明白过来:“你是怕我死?”
这句话仿佛又勾起了那股深切的恐惧,慕韶光那样苍白而疲倦地在他怀里消失,若不是他的欺骗,若不是问千朝的报复,慕韶光绝对不会痛苦到一个人跑到那座山上,遇见魔神。
这是对他自私和贪婪的惩罚,他怎敢再重蹈覆辙。
解君心确实见了慕韶光之后,脑子里就跟装了浆糊一样,都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他闭了闭眼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对不起,我今天是有点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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