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杨平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却是用了传音之术,只将话说给他一个人听的。
“唐尊使,此事既然与你无关,在下奉劝你,最好还是少惹是非为妙。”
杨平显然看出了这次的事情当中,慕韶光才是最值得忌惮的那个,声音冰冷,语带威胁:“无论你说什么,又拿什么证据,这些人会信你还是信我,你自己心知肚明。做这些事不过是损人害己,又何必呢?相信这当中的后果,你自己应该也能掂量清楚!”
慕韶光自从成名以来,已经很久没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听到杨平这样不客气的威胁,慕韶光心中也生出了一股沉沉的怒意来。
他淡然道:“杨城主,你这是在恐吓我吗?”
杨平是密音传话,慕韶光却是直接开了口,引得众人纷纷看向他。
慕韶光性格沉静,平日里喜怒不怎么表露于外,但他自少年便身居高位,说一不二,身边的人全都围着他转,或是敬畏或是爱慕,一向是被百依百顺惯了的人。
此时他将脸色沉下来,自然便显出一种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气势,令杨平心中一悸。
杨平没想到慕韶光如此强硬,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是疑惑,立刻说道:“你这魔头休要挑唆是非,谁恐吓你了?今天我们来到这里,就是要算那十几条人命的账,让你们血债血偿,至于其他,休要拉扯!”
他此言方毕,突然听见有人轻笑了几声。
这笑声不大,但在如此混乱的场景之下,竟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不由得均各一惊。
四下看时,却谁也没法子辨别出笑声传来的方向。
紧接着,只听一人冷冷地说道:“命中有数,报应不爽,说得好,血债正需血偿。只不知这十几条性命的债算债,你师兄汪氏一家二十余口的债又算不算债?”
这人的声音十分动听,低低懒懒,又带着几分疏冷幽淡之意,却让杨平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众人皆知,杨平曾经只是上一任城主的二弟子,他原本有个师兄,但已在八年之前惨遭仇家灭门,这位置才轮到了他。
平时修真界中也多有谣言,猜测他的师兄其实是为他所害,但杨平的脾气极差,又十分忌讳此事,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提起。
此时见他脸色乍变,其余人都以为他就要勃然大怒,却没想到杨平突然倒退了两步,颤声道:“是你?”
山谷中只有呜呜的风声,却再不闻对方应答。
倒是慕韶光挑了挑眉梢,神情微妙。
杨平呆立片刻,忽然有根树上的枯枝被风吹到地上,发出“啪”一声响。
这响动竟把他吓得浑身一颤,大叫一声,转过身去就那么跑了,不到片刻就没了踪影。
留下的众人惊疑不定,一名魔修沉声问道:“尊驾还在吗?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淡淡地道:“左右不是□□亲嫂之人。周函,你一心痴恋寡嫂,竟以酒醉为由对她用强,逼得她羞愤自尽。你那侄子乃是她为你兄长所生,你当真为他的死而悲伤,今日要来替他报仇吗?”
周函浑身都发起抖来,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只觉震惊可怖,连叶天歌都是一脸惊疑。
寂静中,慕韶光却突然说道:“你还没走么?”
那人似乎轻轻笑了笑,语气变得柔和下来:“我想起刚才忘了和你说,谢谢你送给我的酒,所以就又跟了过来。没想到这群杂碎纠缠不清,总是没完,便叫我一直没能开口。”
听到他的话,有刚才在酒肆中的人一下醒悟,意识到原来说话的就是先前那个途径酒肆的占星师。
闻言,慕韶光也是一笑:“一杯薄酒,得兄挚诚相待,幸何如之……”
他向四周看看:“只是今日我是是非之人,这酒也成了是非之酒,倒是带累你了。”
对方哈哈大笑,傲然说道:“何为是非,何为带累?这世道总是离奇,凡俗蠢物对着皎皎君子大呼小叫,妖魔鬼怪披了人皮便敢妄充正义之师,真教人怎生也看不明白!”
慕韶光道:“皎皎君子不敢当,不是伪君子就成。”
众人在旁边面面相觑,心中惴惴,他们两个却如老友相逢,随口闲谈,却不知道彼此间有着什么瓜葛。
只听那人言谈之间明明甚至高傲,却对慕韶光一语一行无不赞同推崇,附和着说道:“是了,这年头浪得虚名的人就是太多。”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很快又说道:“皇甫少爷怎么也来凑热闹了?可没听说阳安的皇甫氏死了人啊。嗯,莫非是因为你在青楼□□的时候不小心弄失了传家法宝安魂印,又被蛇族的人发现了把柄,所以被迫而来?”
这人每开一次口,就扎一次心,在场人人面白如纸,鸦雀无声,都在反思自己做过什么恶事,简直比站在阎王殿上受审还要可怕。
被他提到的皇甫少爷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猝然回头,发现其他人的脸色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在这人说话之时,他们一直在不停用灵识探寻对方的方位,却始终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生人的气息。
他忍不住高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说罢,又转向慕韶光,颤声说:“他到底是谁?你知道,是不是,你还不快说?!”
慕韶光心想解君心一直不爱露面于人前,大概也不想被点破身份,便没有开口,倒是解君心自己答道:“合虚解君心,他的师兄。”
叶天歌:“???!”
叶天歌震惊,是因她起初听着这人声音语气都十分耳熟,却又觉得解君心无论如何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来管这种事,结果万万没想到还真的是他。
至于其他人,在震惊之外更多的就是骇异了。
停了一会,皇甫少爷才说道:“好,好,原来是三位魔使都来了。难道这样我就会怕你们吗?”
他嘴上说着不怕,声音却在颤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嘟囔着说:“左右我只是助阵来的,不明白事情原委,既然中间有误会,我不管就是了……”
他说着就想开溜。
解君心冷冷笑了。
随着他这声冷笑,一个人“啪”地一声从天上砸下来,正好摔在了皇甫少爷跟前,他低头一看,发现那人赫然是刚才跑走的杨平。
也不知道解君心是如何办到的,那杨平两颊高高肿起,仿似刚刚挨了一顿耳光,身体微微抽搐,只是挣扎着站不起来。
皇甫少爷猛地收住脚,一步一步,又老老实实地站回了自己刚才的位置。
“你……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解君心淡淡地说:“我有个毛病,见得了真小人,看不惯伪君子。既然你们的面目这么令人生憎,还长着干什么?自己将脸皮给扒下来吧。”
慕韶光忽然接口道:“那样的话,血腥味是不是有点太呛了?”
解君心低声道:“你觉得不好么?”
慕韶光道:“只是有些担心,本想说清缘委,讨个公道,没人有心思听了。”
解君心默然片刻,道:“那就算了。”
顿了顿,他又揣摩着慕韶光的意思补充道:“这种法子很残忍,说来吓一吓人也就够了,咱们还是得多讲道理,以理服人。”
他一句话令众人尽数无语:“……………………”
你现在才装也太假了吧!
这解君心的手段诡异残忍,修为更是深不可测,没人相信他刚才那话只是“吓一吓人”的,但他竟然会对慕韶光这样言听计从,甚至还有一点讨好的感觉,却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看来之前从合虚传出来的消息,说那些魔头们都对唐郁回护有加,还真不是假的。
只是,这人到底有何特别之处?难道他比解君心还要厉害?
慕韶光仰起头来,朝着四下看了看,又说:“把结界撤了吧,让岳谷主他们进来。”
在场的这么多人中,唯有他察觉到了解君心布在周围的结界,解君心说道:“好。”
周围凝滞的空气中,蓦然吹进来了一缕清风。
紧接着,便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个人呆着怒气高声喝道:“这是在做什么?!”
这声音有些苍老,但中气十足,正是岳谷主带着刚刚苏醒的岳长青过来了。
之前已经是一具死尸了的岳长青,此时虽然脸色苍白,需要被别人抬着行走,但很明显也是个活人了。
不少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岳公子,你怎么活过来了?”
岳长青苦笑了一下,有气没力地抬手指着叶天歌,说道:“是这位姑娘把我救活的。”
岳谷主也是满腹火气,冷冷地说道:“怎么,看见长青活着,你们很惊讶是不是?哼,你们竟然连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声,就私自在万树谷外面拦人,要不是叶尊使硬闯进去,恐怕长青这个时候还是一具尸体呢!这笔账,咱们日后定是得算清楚的!”
邵沧流道:“我们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岳谷主爱孙心切,向着魔头妥协。你看,你现在不就跟他们站在一边了吗?岳谷主,你可别忘了,岳公子是她救的没错,可也是被她害死的,不需要感激他们。”
见自己的祖父眼看就要发怒,岳长青长叹了一声,摆了摆手,对着邵沧流说道:“邵兄,你不要再说了,遭遇此事,本就是我活该。你再看看,你当真不认识她了吗?”
岳长青说着,冲着叶天歌示意了一下,邵沧流怔了怔,又看她一眼,说道:“不认识。我应该认识吗?”
岳长青道:“她是阿叶。”
邵沧流道:“阿叶是什么……”
他口无遮拦,本想说阿叶是什么东西,但是声音顿住,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不敢置信地说道:“阿叶?是当、当年麟台院……”
叶天歌只是冷笑不语,岳长青说道:“不错,她就是当年麟台院的阿叶。”
邵沧流道:“阿叶是个女的?!”
岳长青点了点头,叹息道:“对,她是个女子。”
他跟邵沧流说话,同时也是在对其他人解释:“这麟台院,是如今穹明宗问掌门的父亲,也就是芷忧君慕韶光的师尊问旻所建,当初为的就是多方培养英才,并将他们拉入仙门这边的阵营里来,可谓一举两得。”
“当年,里面有一位叫做阿叶的弟子,天资格外出众,但出身微贱,是个下等魔族,因此总是受到嫉恨欺负……”
随着岳长青的话,叶天歌眼前又出现了那些几乎已经被淡忘的往事。
她并非故意扮成男子,而是自小贫苦体弱,生的瘦小,又总是穿爷爷改小的旧衣,因此也瞧不出什么好模样来,别人就都以为她是个男孩子了。
她想起当年,自己怎样被殴打讥嘲,怎样被联手孤立,又是怎样被关在门外,怎样去污水里捡拾被故意扔掉的书本和兵刃。
每一次,她都想杀了这些人,但是每一次回到家里之后,看着爷爷的笑脸,她就又想,再熬一熬,忍一忍就好了,只要能熬到她学成功夫,就可以带着爷爷走的远远的。
她不想当什么高高在上的仙君魔君,也没打算行侠仗义、普度众生,她只是希望以后能够再也不受人欺负,靠着自己的本事替人捉鬼治病,挣来很多的银子,让爷爷安度晚年。
带着这个盼头,她才一天天地熬了下来,直到……
“直到那一日,麟台院较艺,听说问仙君要带着大弟子亲自前来观视,甚至还有可能从中挑选弟子。”
岳长青说道:“一群人担忧阿叶趁这个机会大出风头,就故意把她骗到了荒山上,用迷阵困住,又在里面放了妖兽,没让她参加这次的较艺。”
“当天夜里大雨,众人比试之后满意而归,也懒得去将阿叶放出来,没想到她盲了眼的祖父竟然摸索着上门来寻人。那些人怕他不依不饶起来把事情闹大,于是就让他去山上寻人,以至于老人家坠崖而亡。”
当年与叶天歌同批在麟台院的人只是少数,很多在场的人并不知道这当中的事情,听到这里,禁不住“啊”了一声。
还有人问岳长青:“后来怎样?那些人受到惩处了吗?!”
岳长青摇了摇头,说道:“并没有。”
“当时阿叶得知了缘委之后,发狂般地跑到了麟台院,想要报仇,但被制住了,因为事情闹得太大,她被以走火入魔、悖逆狂乱的罪名,废去了功力驱逐出门。没过多久,麟台院也就撤了。”
因为这件事,让问旻看到了种族与门第之间的隔阂仇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的,硬是把他们聚在一起,只会闹出更大的事端,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从此,各家的弟子还是名门和名门之间交流,散修和散修之间交流,出身低微的人能不能有机会出头,也就全看自己的造化。
叶天歌的拳头越攥越紧,指甲几乎要陷到手心里面去了,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手中一暖,却是慕韶光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对方的掌心很热,却正是此时此刻,她想要的温度。
好像一如当年,她万念俱灰,坐在断了半截的矮墙下边,对方冲她伸出手,那样坚定有力地把她拉起来。
她从阴影中站起身,才又一次看见了阳光。
叶天歌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用力地反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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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不好意思,我最近下基层锻炼来着,实在是太忙了,每天半死不活的,有个事没顾上跟大家说。
就是我写文一直是不会设定大纲的,只能在脑子里面想,再随时按人物性格调整,之前我琢磨过韶光的一些经历,一直没太确定下来,现在差不多了,所以赶紧给大家排一下雷:
本文不是双C,所有喜欢受的人C,但受非;
然后攻脑子很不正常,真的不正常,当然这个宝宝们应该也已经看出来了。
如果有介意这个的真的对不起,我以前从来没有排过雷,因为我老觉得小说这种东西一排雷就没悬念了。但这篇文我从一开始就写得挺不按套路的,设定那么多人喜欢韶光就是为了后面的感情纠葛,这个算是重点剧情,一些修罗场情节就写的会比较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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