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意解君心。
身体上的痕迹可以盖去,心上的人,却赶不走,换不掉。
嫉妒就像毒蛇一样盘踞了他的心,问千朝尖刻地冷笑起来。
他轻飘飘地说:“你来晚了。”
解君心的瞳孔一缩,问千朝满目嘲讽:“这是我的人,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让我放下他?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怪物。”
两人对峙之间,上官肇和问晖等人也带着手下,晚了解君心一步追了上来。
方才解君心强闯穹明宗,竟然连破了二十七道护山大阵,直入掌门主峰,震惊了穹明宗全派上下,上官肇也连忙放下了手上所有的事匆匆赶到,没来得及拦住解君心,却没想到自己竟然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慕韶光衣衫凌乱的被问千朝抱在怀里,问千朝和解君心眼带杀意看着彼此,像是丛林里对峙着要拼个你死我活的猛兽。
上官肇本能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解君心冒犯了慕韶光,但是紧接着他就看见了问千朝此时身上仅着中衣,嘴唇染血,脸上还带着掌印。
平时问千朝的一言一行上官肇也不是没有感觉,此刻一个极不可能的猜测冒上心间。
上官肇震惊地看着问千朝,连大敌当前都忘了,不敢置信道:“你——”
只说了这一个字,他立即回神,猛然转身冲着后面没来得及接近的弟子们喝道:“都在那边等着,谁也不要过来!”
紧接着,“轰”一声巨响,这座灵堂终于在解君心的魔息之下不堪重负,一下子塌了!
所有的人飞身避让开漫天碎石,问千朝抬手护住慕韶光,忽觉斜刺一人直朝着他怀中抓来,他急忙一闪,牵动背后伤势血如泉涌。
问千朝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一样,闪身间已经一把将慕韶光塞到了问晖怀里,将两人用力推开,道:“照顾他!”
问晖下意识地将慕韶光接住,慕韶光一离开问千朝的手,解君心攻势立变!
他身形瞬动,黑袍宛若遮天羽翼,急速前掠,周身魔气尽化作片片薄刃,袭向问千朝周身。
问千朝的身形在薄刃之间穿插,解君心的动作却是凌厉之极,步步进逼,问千朝周身上下开始出现血痕,简直宛若凌迟一般,一道道划得他皮开肉绽,又顺着肌肤侵袭到识海深处,麻痒疼痛如万蚁噬身。
“戾!”
“恶!”
“斗!”
“杀!”
随着解君心一字字赦令出口,霎时间天上风云聚会,真气奔腾,天空上竟然出现了半边黑半边白的异象。
与问千朝掌门气脉相连的护山大阵竟然在这样的巨力之下重重开裂,对于问千朝来说,这也不啻于将他整个人一点点撕成碎片的痛苦。
“出鞘!”
问千朝满腔的恨意冲着慕韶光发不出来,此时看见解君心一派以慕韶光的情人自居的模样,正是新仇加上旧恨,放开慕韶光之后,满是鲜血的右手便迅速比出剑诀。
他的佩剑觉非剑光夺目,铿然从剑鞘中飞出,落在了问千朝的手上,冲着解君心斩去。
头顶天空上的乌云一瞬被剑光驱散,磅礴的灵息与魔气对上,哪一方也不肯相让半寸,对峙的两人双目赤红,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问千朝冷冷地说:“慕韶光既入穹明宗,生死便都是宗门中人,对错皆由宗门处置,谁也没资格把他带走!”
两点赤红的火焰从眼底蔓延,迅速染满双眸,解君心暴喝道:“你该死!”
“啪”地一声,他竟然赤手攥住了问千朝的剑刃,手掌上顿时血流如注,解君心却毫不在意,手臂青筋暴起,猛地一拽,随即当胸一脚,竟简单粗暴地将问千朝直踹了出去。
问千朝撞塌了一堵墙,还未倒地,解君心的身形已经倏忽移动到了他的跟前,一掌拍在问千朝的胸口上,“咔嚓”一声,也不知道打断了他几根肋骨。
问千朝满口鲜血喷出,手腕一挫,长剑化为寸许长的短匕,又狠又准地捅进解君心的肩下。
随即,他就被解君心拎住领子,掼到了地上,一脚猛踹。
两个修真界的顶尖人物,竟然打成了这样的肉搏战,场面实在已经难看至极。
问千朝满脸是血,却忍不住大声狂笑了起来:“恨我吗?嫉妒吗?哈哈哈哈哈,没关系,你也只能一直恨下去,嫉妒下去了!你什么都挽回不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指着解君心,也不知道在说谁:“大错铸成,覆水难收!覆水难收!”
第87章 休寻折戟
解君心浑身都在发抖, 他这样恨问千朝,除了问千朝对慕韶光的冒犯,还有更加隐秘的一重心思。
——他心中有愧!
除了一个靠强迫, 一个靠欺骗, 他之前做的事,与问千朝是不是没有区别?慕韶光此刻的痛苦, 是不是也要算上他的一份?
他的内心中想要替自己分辨与问千朝的不同, 可愧疚和愤恨又冲垮了所有的理智,厌弃他人的同时也在厌弃自己。
解君心的袖底带着厉风, 黑气滚滚翻腾,铺天盖地, 与问千朝游龙般的灵力纠缠在了一处, 满山的草木被平推过去,尽数拔地而起,甚至修为较低的弟子都不能在附近站立,只好步步后退。
他们两个人打的几乎天崩地裂, 上官肇仗剑上前数步, 又神色复杂地停了下来。
更远处一点的穹明宗弟子们刚才收到了不许上前的命令,此时没有任何一位高层的吩咐,虽然不明就里, 也都未敢轻易妄动,只好都满面担忧地站着。
其实这是极其不该的, 一个魔修闯入穹明宗袭击了本派掌门,他们作为穹明宗门下怎么也应该保护掌门。
但如今的形势却是错综复杂, 善恶是非剪不断理还乱, 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了。
更何况,问千朝和解君心都杀红了眼, 这种级别的战斗一般人上去也只能送死。
如今恐怕也只有慕韶光开口说话才能管用,但慕韶光只是沉默,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真的很累,此时此刻,甚至不愿意睁开眼睛去面对此刻在场那些神态各异、形形色色的脸,倒不是觉得丢人,就是心里难过。
上官肇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去管解君心和问千朝。
他慢慢走到慕韶光跟前,用很小的声音叫他:“师兄。”
上官肇的性格,是生来的严肃冷淡,这辈子恐怕是第一次用这样温柔和小心翼翼的语气说话,说完之后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辞,顿了顿,又低低问道:“师兄,你伤着哪里了没有?你还好吗?”
慕韶光好一会没说话,上官肇只觉得他沉默的每一瞬都让自己心惊肉跳,将外衣脱下来,想盖在他身上。
慕韶光这才摇了摇头,轻轻推了下上官肇的手臂,又跟问晖说:“放我下来。”
问晖的反应要比上官肇慢一些,神情中的震骇木然还没有褪去。
他从一开始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问晖是问千朝和慕韶光养大的,在他的眼中,这两人如师如兄,虽然常常也会闹些别扭,但也都是为了对方好,论感情亲厚,他们是这世上最好的师兄弟。
他怎么也没想到问千朝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问晖抱着慕韶光,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能听他的话,轻轻将他放下来,又扶住他的手臂。
慕韶光把问千朝的衣服随手扔开,结果上官肇那件外衣穿好,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全程都没有什么表情。
等到穿好了衣服,慕韶光才道:“我先走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就像沸腾的油锅里落下一粒冰晶,让所有的人都凝滞了一下。
问千朝和解君心虽然在动手,但无不注意着慕韶光那边的情况,眼看慕韶光要走,问千朝心里猛然涌起一阵极度的恐慌。
他做出了这样的事,如果今日就让慕韶光走了,只怕他们彼此之间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他不能让慕韶光离开。
问千朝顾不上别的了,反身朝着慕韶光追了过去。
解君心转眼挡在他的身前,两人凌空对了一掌,落地时,解君心已抢先到了慕韶光的身边。
他满心俱是疼惜,想碰一下慕韶光,又怕惊吓了他,手抬起了又放下,只能深深的看着慕韶光,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
慕韶光也看着解君心,两人对视了片刻,慕韶光抬起手来,低声道:“送我回朝云峰吧。”
他一抬手,解君心几乎是立刻便上前握住,低声道:“好。”
他们就这样要当着问千朝的面离开,问千朝觉得那两道并肩的影子就像尖针一样刺入了他的眼睛,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发狂了,就要向慕韶光冲去。
“不许走!”
上官肇一把拖住了问千朝,拦腰抱住他生生往后面扯去,厉声说道:“问师弟,你不要再闹下去了,你也替师兄想想!你究竟还要多伤他的心!”
问千朝猛地一震,那个瞬间,他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茫然,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糖果的孩子。
看着面前这混乱不堪的场面,他刹那有如当头棒喝,突然反应过来,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竟然真的干出了这种事,把一切都推到了最糟糕的发展方向,没能报仇出气,也没能得偿所愿。
但是不这样做,他又该如何去做?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难道就让他一辈子对着自己的杀父仇人尊敬有加、兄友弟恭吗?对方给他带来了那么多的痛苦,却又那么的云淡风轻。
难道就让他眼睁睁看着把自己带大的师兄被别人抢走,最后和他渐行渐远吗?世上有那么多人喜欢慕韶光,世上所有的人都能得到慕韶光,唯有他不行,就因为他是师弟。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他除了一个掌门之位还有什么?慕韶光自己都不稀罕的东西拿来打发他,难道就以为能恩怨两消?
他要的不是这些,他要的是他的父亲,他的师兄。
可是他这一生,亲情、爱情,都栽在了同一个人的手上,这让他焉能不恨?
所有的人都在反对他,仿佛他想要得到慕韶光是那么荒谬和不可思议的一件事,这不公平!
问千朝被上官肇和问晖拖着挣扎了几下,忽然放声大喊慕韶光的名字。
“慕韶光!慕韶光!”
将所有凌乱的爱与恨注入其中,整个世界仿佛只有这一个名字有意义,其他的,他都不去想也不去在乎了。
问千朝不记得他喊了多久,当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上官肇错愕的脸,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上官肇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问千朝毫无仪态的仰面躺倒在了地上,他最初的那颗泪水怦然落下,被从慕韶光那里飞出来的寒玉瓶装入其中。
——第六名魔头的泪水,集齐了。
没有假扮或者取而代之,从头到尾,莫暝都是问千朝。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永永远远也不可能超过慕韶光,要给父亲报仇,只能另外再想一些其他的办法,为此他甚至不惜隐藏身份,炼制傀儡,设法引起魔神的兴趣,拜入合虚门下。
他已经有仙门根基,不能修炼魔功,但将魔神成为魔修之前所练的那手出神入化的傀儡术学到了八成,更加多了另外一重身份用来行事和防身。
这些年来,为了隐藏这个秘密,问千朝一直不曾哭过。
他的眼泪,在父亲刚刚去世的时候已经流的够了,那是软弱的象征,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问千朝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在慕韶光离开的那一刻,他终于还是没有出息地哭了出来。
寒玉瓶接到了眼泪,又自己飞回到了慕韶光的手中,慕韶光似乎顿了顿,但依旧没有回头,径直向前走去。
上官肇等人对解君心这个莫名出现的魔头也不怎么放心,但毕竟慕韶光自己看起来并不抗拒他,因此也就没人再上去阻拦。
上官肇对问晖使了一个眼色,问晖满脸颓丧,沉默着点了点头,点了一群人,低声吩咐他们守在朝云峰的周围,随时待命。
解君心对问千朝恨到了极处,但他要照顾慕韶光,也就顾不得继续算账了。
他将慕韶光带回了朝云峰,让他躺在床上休息,自己则半跪在床边,颤抖着手摸了摸慕韶光的头发,只觉得心如刀绞,痛不可抑。
难以形容当解君心看见那一幕场景时内心的感受,他刚才是真的想杀了问千朝,把他一片片给活剐了,这样才能稍微发泄一些自己心中的愤怒。
他只是知道问千朝在慕韶光心目中的地位,也知道,恐怕就算是受到比这更大的伤害,慕韶光都不会想要问千朝出事,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所以解君心才忍住了,否则问千朝此刻不会活着。
解君心的恨意和愤怒,全都因为怕慕韶光伤心的这个理由,被深深地锁在了躯壳之下,他甚至不敢表现出来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痛苦。
因为情绪总是会传染的,他总不能让慕韶光在自己受伤的同时还在承担他的情绪。
可正是因为他知道问千朝对慕韶光这样重要,他才更恨。
他没有办法想象慕韶光被最亲近的人羞辱和背叛时该有多么的痛苦和无助,明明刚解决完魔域的事,他还笑的那样开心,明明他马上就可以好好休息几日,不用一直殚精竭虑,辗转忧思。
这些事,解君心只要稍稍一想,心里就觉得痛不可抑,连五脏六腑都跟着碎裂开来。
解君心半跪在慕韶光榻边,神情几度变幻,几乎要把牙根给咬出血来,最后,竟然硬是扯出了一个带着安抚的温柔表情。
他轻轻拍了拍慕韶光,说道:“没事,事情过去了就好。有我在这里,谁也不会再来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解君心说到这里,嗓子还是哑了,他甚至不敢问一问问千朝到底具体做到了什么地步,只是关心着慕韶光的身体。
解君心柔声说:“如果受了伤,就得及时上药。你让我看看好吗?”
他说着,抬起手来,试图去解慕韶光的衣服,半途却被慕韶光抓住了手。
“不用。”慕韶光疲惫地说,“我什么事都没有,你不用担心。”
看着他皱紧的眉头,解君心的胸口起伏着,片刻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
他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攥的很紧,隐约有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来,口中却依旧柔声问道:“那要不要我带你去洗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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