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能怨,哪能哀怨。
平淡接受,也,平淡度过。
如今这样的模样,全是他咎由自取。
怪不得谁,怨不了谁。
只是黎疏,请你不要忘了,在那不短的六年里,曾有个叫清霁的人,曾狼狈地爱过你。
曾,撕心裂肺,不顾一切,狼狈卑微地,爱过你……
“醒了。”黎疏亲昵地用下巴蹭了蹭清霁的发顶。
清霁感觉喉咙干到一阵一阵地疼,咽一口唾沫都有一种刺疼。懒得回答了,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很快就要到家了…”黎疏的声音里透露着愉快。
清霁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像个没有生命的人偶一样,窝在黎疏的怀里,听着黎疏的自说自话,不发表意见,也不有什么举动。
这样的模样,倒失了很多生气。
“快过年了,”黎疏将话头指向清霁,唤着别人的名字,“晴扬想要什么礼物?”
清霁不敢忘记,此刻的他,不,或者说是接下去的日子的他,是晴扬的替身,他是“假晴扬”。
扮演着晴扬,演饰着晴扬的模样。
清霁没有回应那个名字,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那天到了,再告诉黎疏。”
“晴扬竟学会卖关子了。”
黎疏用手捏了捏清霁的脸,疼惜涌现在那双平时面对清霁时总是显露出残忍和嘲讽的眸子里。
他心疼地更加搂紧怀中的人,暗下决心一定要把他给喂胖了。
瘦得,太招人心疼了。
清霁苦笑,轻轻地用鼻音应了一声。
这抹苦笑里,包含了太多太多。
只是,无人懂罢了……
到了家,清霁被放到床上就又迷迷糊糊地睡去。晕眩感依旧,恶心的感觉让他的脸白了又白,咬着嘴唇隐忍着难受。
在乱七八糟的梦里,他梦到了很多很多,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
相同的地方,便是梦中的他,都没有好结果。
也不知,该如何言语。
睡得久了,脑袋便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醒了,也是在无尽的黑暗中独行,如同一叶扁舟在茫茫大海中孤独无助,盲目地航行,最后沉入海底,粉身碎骨。
醒着的时候,清霁也还是躺在床上,发呆、无神、放空思绪。眼睛上换了干净的纱布,他的眼眶由于药物的作用,只要情绪稳定,便不会刺痛,也不会流血。
他每天做的事情不多——毕竟一个截了腿的瘸子,一个被挖掉眼睛的瞎子,一个浑身是病的病秧子。
他能干些什么?
每天,大部分的时候都在昏睡和发呆,一日三餐是黎疏准时送上楼亲口投喂,可谓是照顾周到——如果黎疏不开口唤那两个残忍的字眼,清霁会认为这温柔的场景是属于他们两个的,那是真实的。
即使被照顾的很好,又什么都不用干,除了偶尔晚上得献出肮脏的身体来满足黎疏的欲望,但是清霁的身体却越发地消瘦下去。
比刚出院那会儿还要瘦,黎疏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抱起。
清霁半躺在床上,头部微垂,蒙着纱布的眼睛,过长的额发垂散在额前,隐隐约约遮住他的神情。
平静地异常,冷静地非常。
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在那样的时间里,他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思绪很混乱,那些乱糟糟的事情在他的脑海中搅作一团,脑袋嗡嗡作响,闹得他心烦意乱。
其实,他远没有外表所表现地那样冷静,那样不在意。
一觉醒来得知双眼被最爱的挖去,只为了更像那个已经不存在的人。
那一刻,他心如刀绞,好想嘶吼出声质问那个人:他那样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会不会痛,会不会死……
可他没有,因为他知道答案,质问出声的那一刻也只不过让自己更加笑话。
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失了心神,很多次黎疏推门进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黎疏小孩子脾气很大,这时候他一定会朝他扑去,咬着他的下巴和锁骨,含糊不清地微怒道:“又再想些什么?!可不许想着离开我,晴扬你是我的!”
许是这六年做了一场晴扬离开的噩梦做得多了,黎疏一看到他魂不守舍,头又面对紧闭的窗户的时候,都会以为他在想着外面的花花世界,不是全心全意得留在黎疏的身边。
黎疏很强势,自然是不允许他有这样的想法。
清霁被压倒,被咬地疼红了下巴和锁骨,疼的时候人总会下意识地做出反抗。
况且压在他身上的人,此时此刻正深情地唤着别人的名字……
清霁忍受不了这样的亲近。
清霁双手无力地抵在黎疏的胸膛上,咬牙推开黎疏的时候,脸上传来一阵刺痛,指甲刮划过皮肤,火辣辣的痛感。
房间里回荡着清脆的耳光声,清霁的脸浮现出不寻常的红色,五条清晰的手指印张狂地霸占着脸颊。耳朵嗡嗡作响,一时间思绪空洞,来不及反应。
只有脸上的刺痛清晰体现。
许是六年来暴虐无常,从没被人抗拒过,黎疏不受控制地就扬手挥了上去。他许是有那么一瞬间忘了,身下的人可是他心心念念,恨不得捧在手心宠着的晴扬……
又许是突然清醒,脑海中闪过一道憎恶无比的身影。
“晴扬……”
见清霁不作声,一动不动,只是平静地面对着他,如同死尸一般。黎疏的心涌上慌乱。
“你不反抗我,我就不会打你了。”
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仿佛他被打都是他自作自受。
“黎疏,我疼……”
“我去给你拿冰块敷脸!”黎疏慌张地看着那白净的纱布又晕开血晕,他心慌意乱地失了方寸,下床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鞋子都忘记穿上。
清霁摇了摇头,轻声道:“没那么娇贵。”
他拉好衣服,缩进被子里,只将头露了出来,声音染上湿润:“黎疏,我,好累……我要睡觉了,我真的要睡觉了,好困啊,我睡了……”
“晚安,黎疏。”
今后的日子,黎疏眼中的“晴扬”,大半时间都用在了睡觉上。
吃饭吃的很少,叫着最好的健康营养师搭配吃食,也毫无用处,小半碗的饭吃下肚,便说撑了。然后在床上发呆一会儿,便又沉沉睡去。
黎疏有时候侃笑道:“晴扬这个样子好像头猪啊。”
吃了睡,睡了吃,和猪一样的作息。可是,却不像猪一样长体重,反而日渐瘦下去。
想到这儿,黎疏就感到不安,害怕得紧。
年前抱着去称了称,怀里的人就像一副骨头架子似的,没有肉感,骨头硌得人心里发慌,轻得可怕。
清霁靠在黎疏的怀里,累得意识不明,任着黎疏折腾。黎疏和他说话,他也只是敷衍地“嗯,哦,啊”几声。
黎疏无奈地揉着怀中人的头发,又给他拉好衣服。清霁的身体越发不济,像古代的病弱姑娘似的,一个不注意受寒了,就会感冒好几周,发烧好几天。
黎疏很疑惑他这一身病到底是怎么来了,清霁只是无奈笑笑,并不回答。
“晴扬,你又轻了。”黎疏抱着他坐在床边,很懊恼地抱怨着。
清霁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黎疏的抱怨只是抬起手拍了拍黎疏,无力地安慰着:“没事,瘦点好看。”
“可是胖点摸起来舒服些……”
清霁翻了一个身,用被子蒙住头,他发誓,黎疏现在脑子里一定在想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晴扬…晴扬……”黎疏可怜地一声一声地唤着。
好像一只被主人抛弃地大狼狗,摇着尾巴求爱怜。
清霁没辙,被叫得习惯了,被这个名字束缚得习惯了,他转过身双手有气无力地抱着黎疏的腰身。
“我会努力胖起来的。”
于是以后每天的三餐都是大鱼大肉,高脂肪,高蛋白质,脂类食物不间断,清霁的嘴中很少再吃到蔬菜。
清霁吃到想吐,可是为了那句诺言他硬是又将喉咙里的呕吐感给吞了下去,不仅如此,他还得遭受黎疏不让睡觉的折磨。
只因他之前几天一天中的时间都在睡觉,黎疏怕他睡傻了,太阳好的时候就推他出去晒太阳,吃完饭后黎疏都会陪他聊聊天,虽然都是清霁在听,可也是清醒的,没在睡觉。每天晚上不到九点不给睡觉,黎疏怕他无聊,会给他念书听。
黎疏的声音很好听,磁性沙哑,有演说家的典范。时而舒缓,时而高昂,时而低沉,时而轻快。
清霁听得心里很开心,却也耐不住声音的催眠,想要睡觉。
为何开心?
因为此时安静的时光,是属于他和黎疏的。
在黎疏念书的时候,黎疏不会唤那两个字,只是会询问他:“念得怎么样?”
一副求夸赞的模样。
清霁清了清干涩的嗓子,道:“很有范,像唱歌一样……不过念得我好想睡觉。”
前一秒黎疏还在沾沾自喜,洋洋得意,脸上挂着的笑容可谓是春风得意。可后一秒一个转折却是措不及防,黎疏瞬间就垮下脸来。
“敢睡觉就打你屁屁!”
清霁没忍住笑出声来,将冰凉的脚丫贴在黎疏的小腿处,这是以前的他不敢做的,而现在黎疏就默许他可以这样做。
因为现在,他可是,晴扬啊……
暗叹着黎疏其实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模样。
还得让他哄好了才继续念。
傲娇……
好听的声线在念书的时候就像唱歌一样,清霁想睡又不敢睡。因为黎疏一句威胁就把他的瞌睡虫全打跑了。
“中途打瞌睡或打哈切一次,就多做一次,一次一小时。”
也因为黎疏的强制施行,清霁没再瘦下去了,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气色也不再差下去了。
但是,还是回不到原来的模样……
清霁有时候一个人坐在轮椅上静静地晒太阳的时候,都会感慨,这些天,怕是他这一生,最美好的晴天了。
黎疏,若是能够一直这样下去,便是最好。
“晴扬,明天就是除夕夜了,我们一起守岁吧。”
清霁耳边传来黎疏愉快的声音,他被感染了似的,开心自然地露出一抹微笑,点点头:“好的,黎疏。”
他将和黎疏,一起度过第一个新年。
希望这第一个新年,没有仇恨,没有折磨,没有痛苦……
以晴扬的身份,就这样,静静地陪在他身边吧。
清霁他,淡然地接受了。
就如此吧,毁了就毁了吧,替代就替代吧。
只要黎疏,还肯留他在身边就好……
如此这样便好……
第30章 番外:唤我一声阿清,可好?
不知不觉,新年来临。
等过了这一年,他将陪伴黎疏,度过第七年。
这六年来的一切,将会转变过“这七年来的一切”。
也代表着——
不久之后,他也要二十五岁了。
时间真的很快,感觉年少时所经历的还历历在目,仿佛还在昨天发生,好像还做着年少时的美梦。
可是,转眼,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模样。
年少时的一切,只能当作过去的梦,是现在还贪恋的美梦。
黎疏好不容易放了年假,也给家里的保姆阿姨放了年假,现在这偌大的黎家,只剩下了清霁和黎疏。
怪清冷的,偌大的房子没一点儿过年的热闹气氛和喜气。
别的人家,欢聚一堂,饭菜香,入鼻;欢笑声,入耳;温馨的亲情,羡人……
可能是触景生情吧,清霁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十八岁之前,每次过年时家里热闹的气氛。
有哥哥,有爸妈,聚在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守岁,看春节联欢晚会。
其乐融融,家里虽然不富裕,但足够开心。
可是这些,清霁也只能是梦一场,再也没法拥有了。
清霁拄着拐杖在客厅里的空旷地方走来走去,适应假肢。黎疏给他按了假肢,叫他没事做的时候多走走,舒活舒活筋骨,也是叫他不要只想着睡,可谓是用心良苦。清霁天天都没事做,虽然看不见,但这些地方他走了很多遍,瞎了也不妨碍他。
一步两步,假肢摩擦在地上的声音,听着让人觉得心里怪怪的。
不是很舒服……
明明长得好好的腿,突然间没了,换上假肢的心情,论谁都不好受。
贱人就是矫情,贱人多作怪……
清霁的心里,浮现出这样嘲讽的话语。声声回荡在耳边,经久不息。
清霁摇了摇头,没说话。
来回走了几趟,清霁还没适应假肢,额头上已经蒙上密密的冷汗了,可清霁还是没舍得停下来。
腿部和假肢的接口处传来很怪异的感觉,痛、痒、酸等各种感觉混杂在一起,十分怪异,难受。
即使这样,他也还是想要赶紧适应,等习惯了,他想出去走走,去给哥哥拜祭一下,他好久都没有去看过哥哥了。
也想去祭奠祭奠父母,不知这六年没去看过了,父母的坟头前可是被野草给覆盖了。不知这六年了,可有亲戚去看过他们,给他们带过祭品,清理过坟头。
换做以前,他根本不敢有这点妄想,别说去祭拜哥哥和父母了,他连提都不能提。
不过现在他是“晴扬”,是黎疏愿意付出温柔和耐心对待的“晴扬”,所以清霁他想,就任性一次吧,反正……
也任性不了多少次了。
他原本以为他只能坐在轮椅上一辈子,再也下不了地,也再也不能去外面的世界走走。可是有一些事总是来得措不及防,黎疏给他按上了假肢,还说以后会多陪他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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