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霁爱的多么卑微啊……
————
晴扬忽然有些释怀了。
至少，沽汯不像黎疏那样冷血无情——至少对于他。
沽汯每次进入他身体最深处的时候，都会呢喃着爱他。
所以，他至少比清霁幸运。
他有一个爱他的沽汯，虽然沽汯是毁了他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他，似乎渐渐有和这个罪魁祸首度过这漫长岁月的想法。
似乎，是淡然了。
所以，便无所幽怨了。
————
“请喝下这第三口汤吧。”
“不喝……”这一眼回眸，万万不该，透过这张他爱惨了的脸，他却看到了另一张相似的面容。
他愣了，回过神却失态地说：“你像，我的一个故人……”
“愿听其详。”
“一个叫做晴扬，他曾是我的晴空万里，代表了阳光普照大地的温暖和光明。”
一个叫做清霁，他只是清明的清，是黑暗笼罩大地时的寒冷和阴郁……
“叫做清霁的那一个，被我伤得很深很深，最后，他不爱我了。”
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就像他那日对他绝望地嘶吼：黎疏，我们下辈子不会再遇见的！
如他所言。
他们真的，再也没有遇见。
清霁所言，只有这一次是真的。
“可我，找不到他了。”
“何必沉溺于过去呢？”
晴扬面前的十八岁少年面露苦涩地说：“我已轮回千生千世，看过无数张同他相似的面孔，却没有一人是他。”
“恩怨不断，不得安息。”晴扬回答。
“恩怨不断，不得安息……”少年喃喃。
晴扬将第三口孟婆汤的碗递过去：“喝吧，一切都会结束了。”
“我还没找到他。”少年说。似是回答的次数多了，悲伤和仇恨早就烟消云散了。
只是，某一时刻，再站到忘川桥上，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泛黄破碎的回忆中。
心还是会刺痛，灵魂深处亦会疼痛。
“他很爱你，喝了这第三口的孟婆汤，遂了他的愿吧。”
好生轮回，不再纠结于过去。
好生轮回，好好地去爱别人。
清霁所期望的爱恋，从未触及。
少年自嘲，眸子溢出悲的秋波，像是已经经历了无数的沧桑。
再次抬头，已经眼眶泛红，晶莹地闪着波光：“他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晴扬没有回答，而是反过来问他——这个没有期望的回答，清霁在很久很久以前，曾那么傻傻地期许着。
“你可有一点点地，爱他……”
少年沉默了几秒，无神的双眸显示出他似乎在思考。
他说，一直不变的答案。
“不曾有过。”
晴扬失笑，平淡的语气：“那为什么不肯放过他，喝了这第三口的孟婆汤？”
亲人早已消逝于天地间，已是平静。
少年猛地直直看向他：“他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喝过孟婆汤……根本就没有轮回！”
“当年，渡我过河的摆渡人，是不是他？”
“当年，两次渡我的人，是不是他？”
“当年，以纱蒙面的人，是不是他？”
“当年，那个名叫霁夜的人，是不是他？”
……
“是他，却也不是他。”
原来，他们错过了那么多，那么多……
第39章 番外：第三口汤，我望着你喝。（2）
以魂祭魂，残识再现。
往生之路，十世悲哀。
以魂换你，十世牲道。
……
最后的劝说，丝毫没有效果。只是，都在勾起深处的疼痛，久久无法平息。
黎疏是偏执的，他所认定的，只有他自己能够改变。
就像——当年不管清霁怎么解释，怎么嘶吼，怎么哭着求他相信一次。
求黎疏相信他没有推下那个他最喜欢的男孩。
他想救他……却在黎疏的眼中，在他的心里，却是谋杀……
最后，七年折磨，直至死亡，清霁再也辩驳不了。
他还是黎疏心中那个杀死他最喜欢的男孩的“凶手”。
黎疏从不信他，不信他没有害晴扬。
不信他是想按照晴扬的遗愿将尸体无偿捐献给医院。
不信他最后的愿望，不信他最后的死亡预告，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从眼前一点点消逝去。
黎疏不信，清霁再也不求他信。
他不在了……
这悲，这伤，这痛。
何时，才能被抚平……
在这个世界中，他们都是彼此的亏欠者。又像，彼此命运道路中的匆匆过客，有点儿熟悉的配角……
黎疏，他最后似乎忘了晴扬。
又好像，深深地记着。
总觉得心里缺了什么的他，轮回人生路，如同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活着。虚妄的人生，他不知道动力在何处。
内心安静得，如同死掉了。
那第三口孟婆汤，重复了许多，许多次。他没喝，也没想喝。
每次走入往生桥，他都问：“原先在这儿的姑娘呢？”
那姑娘，正是他第一次见到的孟婆。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和清霁擦肩而过。
那一次，戴着黑色纱帽，黑色而孤独的身影，操控着摆渡船，飘荡在死寂的忘川河中。
静默地等待，等待毁灭……
渡过了别人，渡走了他，最后却没能渡过自己……
清霁在他不知道的时刻永远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次喝孟婆汤的时候，汤便苦了。
问其原因，只是淡淡解释说有位好友逝去，再也回不来了。
他知道，那是清霁。
后来，孟婆游历人间去了。
去看清霁说的美好人间，去观赏清霁说的东升西落朝夕，去领略清霁曾想走过的天涯海角……
当真如他所说那样，令人眷恋。
可是却没，留下他最后的念想。
因为，当初推开他的，正是他所追求，曾狼狈去爱的念想。
他的念想，推开了他。
二十五岁的那一年冬天，那第一场大雪。
那第一次的祭拜以及最后一次的哭泣，全部泯灭了他最后的，全部的念想……
黎疏不肯轮回，不顾所有阻拦闯进生死殿。
晴扬紧跟在身后，刚跨进大门就被沽汯阴郁的双眼死死盯了一眼。
阻止的话语还没溢出，就被沽汯的魂力紧锢在一旁。
他听得见，看得见，却说不了，阻止不了。
死命挣扎，换来的只是更加难以挣脱的紧锢。
他瞪大眼睛，泪水涌出，嘴唇开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他知道，他的声音有多撕心裂肺，却只能憋在心里，混合着苦泪无人听，再次咽下。
“我想见他。”
第一次，看到如此高傲的男孩，在这个黑暗的世界，对着另外一个强大的人低头了。
不应该说是低头，就像是现实世界中的商业谈判一样，一物换一物，似乎谁都没亏。
晴扬举在半空中的手颤抖着放了回去，努力告诉自己，一切都该有个结束。
接下去的痛苦，该是他自己来偿。
“好啊。”沽汯得意地笑了，似乎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以魂祭魂，投入畜牲道十世，换他一面。这代价，你可付得起？”轻挑眉头，带着轻蔑的口吻，眼眸深处的执着却完完全全投在殿门旁的晴扬……
黎疏看着沽汯，毫无惧意：“若是不愿，我便不会闯过来。”
沽汯略带讽刺地看向黎疏，突然觉得可怜：“要是你最后再回头看他一眼，他一定陪你好好度过那一生一世。”
“…”黎疏苦涩地笑出声，眼眶泛红，却没见闪烁，“我逼得他宁愿毁灭都不愿轮回转世再遇见我，可也见他爱我多深。还请愿，别再拿往事说笑，尽早开始的好。”
沽汯不甘示弱，却也懒得和黎疏计较。
最后胜利的人是他，全盘皆输的人一直是黎疏。给予失败者一点点的同情，这是他这个赢家应该做的。
“要不是没有及时入土为安，或许他会选择轮回……可惜，灵魂不全……”
这是黎疏最不愿听到的事实。
他握紧双拳，全身颤抖，是愤怒，更多的是痛苦的苦涩。
——最记得，你那天说的，你不愿再和我遇见，宁愿毁灭，也不愿……
黎疏早就明白，是他毁了清霁。
在这个地下世界，最高的王者是沽汯。
掌管所有，掌控生死。
以魂祭魂这禁忌术法，强行启用者，轻则损耗几千年的修为。重则，反噬其身，灵魂受创，可能会消失。
但多了以魂祭魂的容器，启用禁忌术法危险指数降低了数倍。
沽汯答应黎疏的请求，只要是为了留住晴扬。
让他完完全全地，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
不要像清霁一样，就那样毫无眷恋地消失了。
晴扬哀求过自己，只要自己肯帮黎疏的忙，那第三口孟婆汤能够喝下去，黎疏和清霁恩怨了断。
从此漫长岁月，他毫无怨言，全心全意地甘愿留在这漫长死寂的世界。
——这也是为什么最后，晴扬收回手，不做阻止的原因。
无数血色彼岸疯狂摇摆，红冶花瓣汇聚在一起，沽汯双手全力施法，眉心逐渐显露血色彼岸花纹。周身充斥的红光反射在忘川河上，气流猛烈，河面层层荡漾。
黎疏悬浮在半空中，他感觉三魂四魄正在剥离他的身体。
以魂祭魂，再现一个，逐渐淡去脑海中的身影。
“啊啊啊啊！！！”
黎疏痛苦嘶吼，猛吐出一口血跌落在地，努力而费力地爬起来。
沽汯收回双手，闪现到晴扬身边。
拉起他的手，说：“现在，该是实现你的诺言的时候了。”
晴扬平淡地点头，破碎隐约的泪在眸中闪烁，划过他的唇角，是咸的。
沽汯将他抱起，向黑暗深处最隐秘的城堡飞去。
并无开心，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好像得到了晴扬的全部，却又仿佛失去了什么。
莫名的不安，他低头轻吻了一下晴扬的额头，也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他们的故事，在这个黑暗漫长的时光继续，最后会在何处终结，不得而知。
但晴扬明白，沽汯的存在，是他生的继续。
沽汯的消失，他便也在哪儿消失。
永生永世，追随沽汯。
无处可逃……
繁花之处，渐渐幻化出一个人影。
慢慢的，白衣红纹，一眉一眼，再次惊现眼前。
执念所大，以魂祭魂的代价多大，所值所得。再次出现的他，仍如很多年前的他。
丝毫没变，还是那个少年。
还是那个，笑得有些傻气的男孩。
“你终于，回来了……”
第40章 番外：第三口汤，我望着你喝。（完结）
那一刻，虽然狼狈不堪，浑身鲜血，但看到眼前人，那不变的眉眼，唇边的微笑不知是苦涩还是释怀。
彼岸花海，穿梭漫长时光，终究再见执念。
黑暗世界的风，吹散了他的头发和衣角，妖冶的彼岸随风摆弄，抚弄落地的衣摆。
他，站在前方，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可却是他亲手，将这样干净美好的少年推入深渊，沾染尘埃……
努力收起来的眼泪，混合着血液涌出。
模糊了他的脸，笑容逐渐破碎，哭得毫无章法。
就像多年前，痛苦狼狈哭泣的他。
他那时，该是多么残忍冷漠，才没有上前抱一抱悲伤难过的他，没有给予安慰。
给予的，全部都是折磨……
“清霁，我等你，很久了……”
清霁眸色清冷，无波动无光，因为爱意早已散去，现在站在黎疏面前的，是由黎疏的执念和清霁还未消去的残识凝聚而成。
情之所长，永不泯灭。
可黎疏不知道，这一次以魂祭魂的禁术，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不泯灭的情，也要泯灭了。
沽汯没有告诉他，这抹卑微的情，是清霁偷偷藏在心里，藏在灵魂深处，静默地在彼岸花海中，一次又一次看他走进往生桥，喝了孟婆汤，进入往生路。
可那第三口孟婆汤，却始终没有喝下去……
他们静默地对视好久，仿佛前世在他们之间快速地上演而过。
不管过多久，清霁都会是黎疏的绿叶。
护着珍贵的花，陪伴着花开花落这寂寞的过程。
可是，花的心不在叶的身。
一切，都只能以毁灭来做结束。
黎疏的眼泪在眸中干涸，他擦去嘴边的血污，心满意足地深深凝望清霁几秒。
他的心愿已了，答应沽汯要喝完第三口孟婆汤，十世牲道，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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