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经常会去和他聊天。
老人最开始总是沉默。他非常在意自己衣服的干净程度,每次玛格丽特无意中碰到他衣服时,老人都会拍开她的手,怒斥她、让她离自己远点。体面干净的衣服,好像那是他最后能够维持“尊严”的地方。
他总是拖着一条断腿,靠着墙,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老人说的是英文,而玛格丽特的英语很差,所以他们的交流有点困难。玛格丽特了解到,老人一直期待着出去的一天。
“我们真的可以出去吗?”
老人说:“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说,他的国家很小,需要他。所以他一定要活着回去。老人说,应许之地只是一个蝶岛用来检测他们是否有异化倾向的地方,等蝶岛那边确认他正常,就会放他出去了。
至少蝶岛的人是这么说。
但老人没等到弗丽嘉港开放回路的一天。他被野狗咬死了。他生前那么爱惜的干净军服被撕咬的稀巴烂,他再怎么保护都没用。
她问爸爸“蝶岛”是什么。
爸爸沉默了很久,一句话都没说。
后面玛格丽特从那些贵族对她的评价中,听到了蝶岛。
那些人说。
“这个女孩的眼睛真漂亮啊。”
“上次我看到那么好看的眼睛,还是叶吻呢。”
“哈哈哈哈哈哈,你没搞错吧,你拿叶吻和她比?她也配。”
“叶吻在蝶岛长大,我们都未必能见一面。差距太大了,完全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们说这个女孩能不能活到长大啊。”
“就凭她这长相,还是很容易的,只要她愿意张开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玛格丽特已经能听懂这些话语里的恶意了。所以她有很多疑问。
这些在屏幕外,拿他们取乐的,就是蝶岛的人吗?
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不配,为什么在蝶岛长大的人就高人一等。
为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他的爸爸用命,才能换来让她们温饱的黑面包,而这些人,可以肆无忌惮地践踏他们,拿他们取乐,作践她。
凭什么?
要是穿过屏幕可以挖出那些人的眼,割掉那些人的舌头就好了。
她的第一次涌现出“恨”的情绪。
就是对蝶岛。
玛格丽特的家族拥有着很长远的历史。
可是法兰西帝国的记忆已经太久远了,一代一代,传承到最后,最能代表那个盛极一时的格林家族的只有祖传的信物。
那是一枚鸢尾花胸针。一朵金色的鸢尾花代表当年的法国皇室,一朵蓝色的鸢尾花代表着家族的记忆,双花并蒂,巧夺天工。
爸爸和姐姐要去赚取食物,玛格丽特没有说话的人。于是,她无聊的时候,就捧着胸针自言自语,把所有的迷茫困惑告诉祖辈。
十三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
她的爸爸异化了。
爸爸异化重伤了姐姐,后面,爸爸痛苦地大叫一声,拿刀捅进自己的心脏,踉跄着跑进了迷雾深处。
“爸爸!”
芬撒里尔到处都是尸体和垃圾。
她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爸爸的尸体,最后被姐姐牵手带回家时,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爸爸死去的那段时间,玛格丽特心情低沉,天天哭,天天做噩梦,是姐姐不眠不休守在她床边。她那个时候太难过了,以至于忘了姐姐其实也没比她大多少岁。
姐姐觉醒的异能是D级,在世娱城根本不够看。受伤之后,姐姐彻底丧失了赚取食物的能力。
有一天玛格丽特半夜呼吸不过来,挣扎着睁开眼,就看到姐姐泪流满面,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玛格丽特放弃了反抗,眼神茫然。
姐姐见她醒来,本想再使使劲,直接掐死她。可是最后还是崩溃地松开手,抱住她泣不成声。
姐姐喃喃说,“玛格丽特,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带着你一起死吧。我不想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该怎么办玛格丽特……”
姐姐死去的那个上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而对【应许之地】来说,所谓的好天气,就是雾散了一些。
她在家继续对着胸针说话。
姐姐突然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雾散之后,难得有阳光照进了房间里。姐姐逆着光,给她递过来一个包装精巧的盒子。尘埃浮动里,姐姐摸了下她的头,笑了下,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姐姐和那个男人走了,叫她乖乖待在房间里。
她打开盒子,发现那是一小块奶油蛋糕。
这一枚蛋糕,价格超过她们之前三个月的伙食。玛格丽特高兴地站起来,口水都快流出来。可是她还是按捺住饥饿,把盖子合上,想着等姐姐回来吃。
但是姐姐一直都没回来。很久后,她才知道,姐姐当时已经在【异化】边缘了。她怕自己死后没人照顾,于是,用身体跟那个男人做了交易。那个男人手段出了名的血腥残忍,姐姐被他活生生虐死在床上。
找了姐姐很多天没找到后,那个男人假惺惺说,她姐姐把她托付给了她。玛格丽特很恐惧,但她当时不明所以,只能点头。
男人看到桌上放了一周的奶油蛋糕,问:“不喜欢吃蛋糕吗?”她太害怕了,颤抖着肩膀嗫嚅说:“喜欢的。”她打开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用叉子挖了一小块早就发馊发臭的蛋糕,塞进嘴里。她低着头,压抑住哭声,可是眼泪却无法控制。
她觉得自己牙齿都在发苦。麻木的吃着早就臭了的蛋糕。
当时明明已经丧失味觉。
可她还是觉得,那是她吃过,最难吃的蛋糕。
又咸又苦。
怎么会有那么难吃的奶油蛋糕呢。
“你比你姐姐长得更漂亮。”
带着她出门后。那个男人,忽然低头,对着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玛格丽特害怕地想要抽出手,却被男人抓的越来越紧。
把她带回去的第一天,这个男人就想强暴她。玛格丽特恶狠狠咬断了他的鼻梁。于是,这个男人怒不可遏,说要扒光她的衣服,让所有人看到她被野狗轮奸,让她成为应许之地所有人都可以上的婊子。
玛格丽特被男人拽这头发拖出去后,趁乱逃走了。
她曾经很讨厌应许之地的雾,如今却清醒那一天的雾大。
这些迷雾不知道是怎么产生的,连A级异能者都无法穿过。
所以那个男人一边骂一边找她,还发动所有人一起找她。
她根本不知道跑哪里去,所以玛格丽格跑到了芬撒里尔。
她光着脚,身上全是伤,衣衫褴褛,哭得鼻子发红。当时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找爸爸和姐姐。芬撒里尔的中央大厦,在最开始只是一座水泥高楼。
她脚掌全是血,害怕后面追过来的人,所以一路跑到了楼栋。当时,她又痛又饿,已经痛得麻木了。但普通人根本比不过异能者的反应速度,
那群人还是追了上来。
他们用最下流肮脏的花语来骂她。
玛格丽特爬到顶楼,后知后觉想起,姐姐那天晚上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所以她为什么要醒来,她不醒来就好了,海风把眼泪吹干,玛格丽特的长发和衣裙一起随风猎猎。【应许之地】的雾太大了,所以她根本看不清下面有什么。玛格丽特双手握住鸢尾胸针,闭上眼,心里念上帝,她小时候每次祷告都喜欢偷懒,但是这一次,她却那么虔诚地渴求上帝。她希望他们在天堂团聚。
“贱人!你给我过来!”
男人的异能是控风。
玛格丽特听到声音,从高楼上跳了下去。
她双手死死握住鸢尾胸针,自顶楼坠落,眼泪从眼角流出,渗入发丝里。
下坠的时候,她仰头,看到了芬撒里尔的每一面屏幕。
她被人凌辱,逼到自杀时,芬撒里尔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着一场晚宴,为了庆祝秦博士平安从深海归来。觥筹交错,流光璀璨。
玛格丽特蓝色的瞳孔死死看着那一幕,最后选择,闭上。
一片废墟里,有把刀横立于地,刀刃朝天。
像是家族的宿命。
玛格丽特如飞鸟下坠,脖子直直撞上了这把刀。
嗤。很轻微的声音,是刀刃穿破血肉、隔断血管的声音。
血液喷涌而出。
她明确感知,这把刀,砍断了她的脖子。
只差一点点,她的脑袋就要滚落在地。
她闭上眼,双手松开。
那枚鸢尾胸针掉了出来,掉进她的血泊里,精致的花纹突然开始如水般流动,涌现出极其恐怖的力量。
非常痛,特别痛。可她那一刻,除了解脱外,还有无法理解的恨。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心里有无数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遭受着一切!
为什么蝶岛要把她的爸爸放逐到这里!
为什么死的不是蝶岛的那群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去死!
而冥冥中,她好像听到一声叹息。紧接着,有人也在她脑海里问为什么。
她是愤怒的,憎恶的,恨不得毁了这个世界的。而另外一些声音,却是疑惑的,带着贵族独有的不谙世事的天真的。
一个朝代的更迭,总有“无辜”的失败者——至少他们觉得自己“无辜”。
无论对与错,失败者的意识,都被时代的洪流赋予了极其强大的力量。而格林家族的鸢尾徽章成为信物,阴差阳错寄存了这一切。
他们的声音很轻,仿佛是断头台的遗言,却又带着几乎要把人淹没的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那个时代的很多人都在问,问那些因为吃不起面包而闯入巴黎的贫民。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吃蛋糕呢?”
那一天,【应许之地】,迎来了第一个S级异能者。
第356章 幽灵死海(三十)
她被逼到绝境,从城墙上坠落,又被祖辈们救了回来。
【应许之地】下雨了。大滴大滴黑色的雨,冲散迷雾。落在她伤痕累累的身躯上,跟鞭子—样疼。
玛格丽特浑身发抖,细白的手臂撑废墟上,艰难地支起身体、站了起来。
鸢尾花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周围,把她摇摇欲坠的脑袋扶归位。
温和的花香在脖颈处环绕,又为她缝合伤口、留下了永久的疤。
那枚胸章消失了,但关于家族的一切,却永久地存入了她的灵魂里。同样刻入灵魂的,还有她那无数声对蝶岛的“为什么”。
靠着这些“为什么”,她从地狱活了回来。她抹去脖子上的血,往前走。
一步就是—个血色的脚印。玛格丽特浑身是伤,走向迷雾深处,身后血迹蜿蜒,仿佛一条细细的长流。
灾厄九年,秦博士从深海归来。
人类研发出【生物药剂】,蝶岛有了解决异化的办法,成为灾厄时代的转折点。里程碑。
按理来说,【生物药剂】诞生后,【应许之地】就没存在的必要,蝶岛可以放他们出去了。
但是,并没有。
当初那些贵族敢这么践踏他们,拿他们取乐,就是笃定了这里发生的事不会被任何人知道。发生在【应许之地】的腌臜事,不会被外界的任何—个异能者知晓!人类高层心照不宣,留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
玛格丽特经常—个人坐在弗丽嘉港的木板上,看海上不散的长雾。她觉醒S级异能后就知道弗丽嘉港是由—名S级异能者建造的。甚至包括这海上的黑雾,也出自一名S级异能者之手。
而现在的自己,远不是他们的对手。
玛格丽特戴着兜帽,把自己的身体缩进黑色斗篷里,她仰着头,看着天空。
这片海域的雾就没散过,以至于她都快忘了……星星是什么样子。
灾厄十四年。
【应许之地】来了—位不速之客。
【应许之地】很久没有来新人来。于是他一来,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玛格丽特站在街巷的角落里,视线先落在那人的衣服上。熟悉的黑色的军装、银色简章,可是这人的气质,却和她以前见过的所有执行官都不同。他从雾中走出,两条腿修长笔直,稳稳落在弗丽嘉港上。最先看到的是他的手,骨节分明,在给抢上膛。
冷白手背上浮现的淡淡青筋,蕴含着致命的危险。
蝶岛的执行官—直以来都以“正义”自居。但是这人不是,他身上的杀戮和冷漠,比她在应许之地见过的任何人都重。
这位不速之客,走入应许之地,震惊的不光是城中人,还有屏幕外看戏的人。玛格丽特第一次看到屏幕里,那些总是洋洋得意的贵族,脸上毫无血色,所有人眼里浮现出极致的恐惧和震惊来。
他们都在害怕,都在歇斯底里,都在质问——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玛格丽特明明记忆力很好,但她现在却怎么也记不起那人的样子,就记得那人很好看。—双漆黑的眼眸,淬了冰般冷,打量着整座城池。
她无法确定他的异能等级,但是她知道他绝对是蝶岛最顶尖的那一批人。
连弗丽嘉港的限制,他都没放在眼里。
【应许之地】里的人,最不缺就是审时度势的能力。他们知道他危险。
于是人群为他清路。
连迷雾也为他退散。
跟做梦—样。因为他的到来,结束了【应许之地】的罪恶时代。
他来到芬撒里尔,枪口射穿屏幕里那位最大观众的脸。刹那间,所有监控录像设备废弃。屏幕里的大贵族尖叫,旁边的人手忙脚乱,却敢怒不敢言。
就连—直困住她的弗丽嘉港,也被这人—发子弹,彻底摧毁。
弗丽嘉港崩塌的刹那,他转身离开,步伐踩过碎屑灰尘,一句话都没说。
【应许之地】的雾终于散了,很多人唇瓣颤抖,难以置信,啜泣出声。
而玛格丽特站在角落,手里把玩着一株鸢尾花,却只觉得恶心和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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