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雪一顿:“要是无缘呢?”
秃驴笑笑:“那便是生生世世都不见。”
……
盛雪抬手盖住眼睛,那段时间其实他很不想回忆,轻叹口气,道:“小蛇,他如何讨好我,跟我是否心悦他,是两回事。”
虞烬将他手拿开,偏要看着他的眼睛说话:“你不喜欢他?”
“我于他如父如兄,没有别的情意。”盛雪被他看的烦,坐起来道:“你到底想问什么?我和风定烟之间的那点破事儿,都不用刻意打听,修真界谁人不知?”
“我想问。”虞烬沉默一瞬,道:“他已然无所不用其极,仍旧不能让你动心。”
“让你动心之人,到底要是何模样?”
幻术失效,萤火在空中缓缓消散,朗朗星辰之下,盛雪轻声说:“大约……”
“是你这般模样。”
……
魔界,第六城,城主府。
崔萤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盛雪。
哪怕善行秋再三告诉她寒英仙尊真的回来了,她仍旧觉得这像极了一场幻梦。
她等了两百多年的人,真的回来了。
善行秋沉着脸,扶着崔萤一步步到了盛雪案安寝的厢房,崔萤深吸口气,抬手敲了敲门:“师尊,您起来了吗?是阿萤。”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崔萤面色惶恐起来,抬起苍白的手,又要敲门,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虞烬一身黑衣,站在门口,他脸上表情冷淡,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冰冷刺骨,崔萤皱起眉:“怎么是你?!我师尊呢?!”
虞烬没说话,只是侧开身,让两人进来。
崔萤咬住唇,刚到卧房,就见盛雪躺在床上,双眸紧闭,从心口处生出一枝缠枝金莲,柔和的金光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无数梵文流转,分明圣洁无比,乍看上去却只觉触目惊心。
崔萤抬手刚刚触碰到金光,就立刻被刺伤,指尖流出鲜血来,善行秋赶紧拦住她:“阿姐,这东西攻击性很强,不要靠近。”
“师尊怎么了?!”崔萤骤然转头,盯着虞烬:“师尊怎么了?!”
“窥春碎片中有他的神魂之力,两片碎片入体,修为倒灌,这具羸弱的肉身承受不住,在这个过程中若是出事,他会神魂俱灭,所以身体本能的开始自我防御。”
看在崔萤曾经温养过窥春碎片的份儿上,虞烬态度还算不错,他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人,道:“等碎片与他骨血重新融合就没事了。”
崔萤这才松口气,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盯着虞烬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虞烬靠在床边,守着盛雪,那些破坏力极强的金光却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而后他拧干雕花铜盆里的帕子,缓慢的给盛雪擦手,淡声道:“照夜清,我们不是见过么。”
他看了眼崔萤,冷漠的:“在两百年前,无相海的战场废墟之上。”
崔萤一怔,而后惊恐道:“你是——”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床上的盛雪轻轻呢喃了一句:“此一去,或许山长海阔,再无相逢……”
“善自珍重。”
虞烬动作一滞。
“师尊……梦魇了吗?”崔萤满心满眼都是盛雪,其他事情都并不重要,她关切的看着盛雪:“我这里有丹药,可以化解梦魇,让他舒服一些。”
说完就要去翻自己的储物戒,虞烬却淡声道:“不是梦魇。”
他看着盛雪昳丽精致的眉眼。
这张脸当真生的太好看,只要见过的人,都绝不会忘记。
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旧记得寒英仙尊乘风而来,降临满是断圮残垣的魔界第九城的模样,广袖飘然,环佩叮当,让他在一瞬间想起天地还古老,龙族还兴盛的时候,那时候高高在上的众神,也不及他。
他说的话,虞烬也还记得。
是他离开香水海时,在他枕边的细语。
“不是梦魇。”虞烬继续为盛雪擦拭手指,他低垂眉眼,平静的说:“只是力量回归,将要冲破咒术而已。”
“什么咒术?”崔萤有些茫然。
好一会儿,虞烬才说:“浮生咒。”
中此咒者,如刮骨剔肉,易髓换血,硬生生将情丝剔出来,十有九丧,忘情绝爱。
这是风定烟临死前,刻在盛雪神魂里的诅咒。
第53章 飞升
盛雪在这怪诞的梦里沉沦许久, 刹那之间弯月、海浪、萤火,眼前的人都没入了黑暗之中,黑暗前方, 是无相海沸腾而起的黑色海浪, 其中裹挟着无数残肢断臂,白骨於野,血流漂杵。
这是两百年前的战场。
无数修真界大能聚集于此,企图阻止风定烟放出无相海下镇压的数万妖魔。
谁也不知道这位继任了正清门掌门之位的天骄为何突然疯魔,要叛出正道,释放无相海下的妖魔为祸苍生,只有盛雪明白。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某一日天晴月朗, 他和虞烬一起靠在月下对酒,盛雪有些微醺,隔着檀木案几,抬手挑起虞烬下颌,吻了上去, 这一幕恰巧被风定烟看见了而已。
相处多年, 风定烟性子乖戾, 也就盛雪能揣摩几分。即便是醉了, 盛雪也在瞬间感觉到有人的神识在透过水镜窥伺香水海,只是不等他出手,虞烬已经瞬间震碎水镜, 强大的神识封闭八百里, 不再给人一丝一毫窥探的机会。
那之后盛雪就隐隐预感风定烟要发疯, 果不其然, 不过半月,虞烬出去给他买话本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人议论正清门遭逢大变,掌门风定烟叛出修真界,于无相海设祭祀大阵,要解封自上古之时就被天神镇压于此的由天地浊气所化的数万妖魔。
香水海的封印连盛雪自己都困住了,旁人自然不可能进得来,也就是虞烬仗着自己是唯一的真龙血脉来去自如。
但他神魂离本体越远便就越弱,也去不了太远的地方。
盛雪听闻这事儿时,立刻就明白,这是风定烟在逼他出去。
他对风定烟这人太了解了,且这招数百年前风定烟就已经用过一次,那时候他得逞了,让盛雪被永困香水海,接触不到任何生灵。
这次风定烟透过水镜看见的东西,足以让他发疯。
但盛雪并不打算管。
他没有大师兄的慈悲心,百年前已然为了所谓苍生牺牲一次,没道理现在要把自己的性命都赔进去。
但正如盛雪了解风定烟,风定烟也了解盛雪。
无相海下的浊气一旦放出,必定生灵涂炭。
不论修真界各派平日里如何勾心斗角,关系到存亡大事,就不可能不管,于是短短三日,修真界大能几乎尽皆奔赴无相海,想要阻止风定烟。
但还是太晚了,无相海上古封印被风定烟以神魂炼化,浊气纷纷流窜,一时间修士死伤无数,白骨累累,尽皆沉入了无相海中,风定烟就坐在海浪之中,等着他要等的那个人,踏月而来。
他并不着急。
因为他知道,死了其他人,或许盛雪不会有所触动。但死的是他的师兄师姐师弟,那就不一样了。
本来他就很厌恶这些分走了师兄关注的人,此刻统统杀光,岂不正好?
封印解除的第一日,虞烬从外面回来,给盛雪带了很多东西,盛雪却没什么胃口,他靠在礁石边,好一会儿才说:“小蛇,出了什么事?”
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太多年,对彼此了若指掌,看他模样,盛雪就知道他有心事。
虞烬从未对盛雪撒谎,此刻也一样,他不想撒谎,于是闭口不言,盛雪沉默一瞬,才说:
“小蛇,不是你不说,就可以让事情没有发生过的,我迟早都会知道。”
虞烬坐在漫天斜阳里,许久才道:“我回来时,在香水海的界碑处,看见了一具尸体。”
盛雪手指一颤,已经有了非常、非常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瞬虞烬说:
“是个女人,着青衣,腰间挂着正清门的长老腰牌,头颅割下来,摆放在了红木托盘里,眉心有一颗很小的痣。”
“……”盛雪手中的茶杯跌落,落日熔金,将他惨白面色映衬的几近虚幻,他嘴唇颤抖:“二师姐。”
二师姐眉心那颗小痣,常被师尊笑说是颗福气痣,二师姐也确实生来有福,自幼在正清门就没吃过什么苦,心性天真纯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心无旁骛的修习卦术。
“朵朵。”虞烬握住盛雪的手,轻声说:“我替你去杀了他。”
盛雪勉强冷静下来,咽下喉头翻上来的一股腥甜,道:“如今你不过一缕神魂,不是无相海凶煞的对手。”
他手脚发凉,知道这就是风定烟想要的。
但他不想让风定烟那个疯子如愿,于是深吸口气,道:“小蛇,你……替我将二师姐葬了吧。”
“寻一处有桃树的地方,她喜欢桃花。”
“好。”
……
第二日,虞烬在界碑处看见了另一具尸体,二十出头的模样,身上背着一个采药用的背篓,背篓里却只装了一柄断剑。
他被剁成了三十多块,齐齐整整的放在红木托盘里,眼睛睁的极大。
虞烬没有见过他,但还是猜出了他的身份。
这是盛雪的四师弟,医剑双修,天之骄子。
他沉默的将这具尸体埋葬,仔细洗干净身上的血腥味才回去,盛雪似乎什么都没有察觉,当夜他们喝了很多酒,虞烬酒量一向好,但那夜恍惚的醉了。
盛雪在床边坐了许久,手指由他额角抚摸至下颌,借着苍白月光,似乎想要一点点将他容颜描摹牢记,一阵风过卷起海浪时,他才轻声说:“小蛇。”
“此一去,或许山长海阔,再无相逢,善自珍重。”
他垂眸在少年唇角一吻,一滴眼泪落在少年羽睫上,好像也落了泪似的。
盛雪在那个晴朗的月夜告别自己的少年郎,乘风千里出香水海,拜祭了二师姐桃花树下的新塚与在她旁边的无名坟墓。
盛雪不知道这里面躺的是谁,但能够猜得到,若不是四师弟,那便是大师兄了。
他将酒水洒入黄土,声音很轻:“积素有愧师尊,有愧同门,今日一去,怕来年再无洒扫机会,望师姐师弟勿怪。”
在赴无相海鸿门宴的途中,他遇见朱颜,朱颜见他出来已然知道自己说再多都是苍白。
于是他也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同盛雪喝了一杯酒,送他一去不回。
无相海天地风云巨变,雷声轰隆,黑色海浪如同吞天巨兽,无数浊气被抵挡在结界之内,暂不得出。
但以燃烧修为为代价的混元结界支撑整整三日已是强弩之末,修真界众人面目悲戚,已知无力回天,生灵涂炭也已不可避免。
是以当盛雪落在海面之上时,无数人狂喜。
尽管他身上仍旧背负杀师的恶名,但也是毫无疑问的天下第一人,窥春剑在,寒英仙尊便无人能敌。
风定烟正坐在自己那把描金嵌玉的椅子上,看见盛雪,他瞬间站了起来,露出一个笑容,声音几乎是有些甜蜜的:“师兄……你终于出来了。”
“当初不是你送我进去的么。”盛雪冷淡道:“怎么,后悔了?”
风定烟面色扭曲起来:“师兄,你兼爱苍生,连一只畜生都能得到你的爱,为何独独不能爱我?!”
听他把虞烬叫「畜生」,盛雪微微蹙眉,“我早就跟你说的很清楚,情爱之事,不可勉强。”
“当然。”风定烟笑起来,他原本俊秀的脸在四处飞窜的浊气中显出一种令人心惊的阴鸷:“师兄当然可以不爱我。”
他轻声说:“但师兄也不可以爱别人。”
所以他将盛雪送进香水海那个没有任何生灵的地方,杜绝他所有将情爱交给别人的机会,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盛雪会和那只被封印的孽畜在一起!
“你看,师兄。”风定烟猛地从海面上扯起一具尸体,那具尸体一身白衣,浑身骨头粉碎,软的像是一条蛇,他掐住那人脸,让盛雪可以看清楚:“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代价。”
盛雪看见那张脸,手指控制不住的发抖。
那是再温柔不过的大师兄,是盛雪心中除了师尊之外最重要的人。
但此刻,大师兄脸色惨白,唇色乌黑,就连元神都被捏碎,下幽冥司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原本打算差人送去给你的。”风定烟饶有兴致的欣赏他脸上神色,温柔说:“不想师兄来的比我想的要早,不过,在这里给你看,也是一样的。”
“风定烟——”盛雪双眸发红,抬手召来窥春,一时间无相海上金光大作,罡风阵阵。
“师兄该叫我胜寒。”风定烟笑着说:“我还是喜欢师兄给我取的名字。”
盛雪提剑而上,风定烟兴奋的以剑格挡,串串火花飞出,风定烟隔着这极近的距离看着盛雪,“我早就跟师兄说过的。”
“只要是你爱的东西,我都会毁掉,那样的话,你就只能爱我。”
「铛」的一声,风定烟被大力弹开,跌落海面,他吐出一口血,笑的却更为开心。
盛雪提着剑一步步朝他走来,眸中映着滔天的恨:“风定烟。”
“早知今日,第一次见你,我就该一剑杀你。”
一直游刃有余的风定烟面色陡然变了。
他原本在欣赏盛雪的愤怒,脸上带着快意神色。
但此刻面无表情,无数浊气在他身边盘旋,他慢慢站起来,忽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可是这世上哪儿来的后悔药给你吃啊师兄。”
风定烟近乎怜悯的看着盛雪:“我才要说呢,既然师兄不爱我,一开始就该一剑杀我。”
“今日我杀你。”窥春之上梵文飞转,金光乍然变红,字字染血,杀机必露,盛雪长发被风吹得凌乱,他唇角溢出鲜红的血,哑声说:“下了阴曹,自会向师尊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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