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雪最受不了小孩儿哭唧唧的撒娇,拍拍崔萤的背脊道:“是为师对不住你们,当年事发突然,我也没有来得及给你们留个信儿。”
崔萤摇头:“不是这样的……师尊没有对不住我们,是所有人都对不住师尊……”
她哽咽道:“他们都在撒谎, 没有一个人敢承认您没有飞升……”
盛雪倒是不在意这个。
人总喜欢给自己找块遮羞布,来掩饰自己的肮脏龌龊,两百年前无相海上万人请死,他愿意赴死,想要救的也只是他在乎的人。
“阿萤。”盛雪说:“那些事, 我已经不在意了。”
“可是现在还有人在说您当年杀师的事!”崔萤性子柔弱温和, 唯独在盛雪相关的事情上强势的很, 她低声道:“明明师祖的死,跟您没有关系。”
盛雪沉默了一瞬。
他其实不是很想去回忆那段时光, 刚去香水海时,他常常梦魇,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师尊躺在血泊里, 浑身都是伤口, 就连魂魄都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
道心不稳, 便易生心魔, 所以盛雪常常靠在海边钓鱼,他知道钓不起来任何东西,只是想要借此静心而已,后来虞烬出现了,每日要做的事情也多起来,他便不必靠着钓鱼来静心了。
“好了。”盛雪给崔萤擦去眼泪,轻声说:“这么大姑娘了,可不能跟小时候一样爱哭。”
他偏偏崔萤的肩膀:“去洗洗脸吧,眼睛都哭肿了。”
崔萤很听他的话,立刻点点头,善行秋要跟着出去,盛雪却道:“你留下。”
“……”善行秋臭着脸调转脚步:“寒英仙尊有何指教?”
“阿萤是归月剑派上任掌门的女儿。”盛雪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淡声说:“但她并非掌门夫人之女,生母是一个外门弟子,此人居心叵测,想要借着女儿翻身上位。
但掌门夫人并非善类,一怒之下将她杖杀于归月剑派的山门之前,自此阿萤失去母亲,由掌门夫人抚养,过的很不好。”
善行秋自然知道崔萤的过往,却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我某次游历过归月剑派,看见她被几个弟子欺辱,骗她捡落在地上的果子吃,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收她为徒,将她带回了正清门。”
盛雪闭了闭眼睛:“她从小就无人怙恃,母亲将她当工具,父亲视她为耻辱。所以只要别人对她好,她就会加倍的对别人好。”
“同你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阿萤对我,并非男女之情,大约我是她生命中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所以格外依赖我,她若是不喜欢你,当年不会跟你走。”
善行秋一怔。
“去吧。”盛雪说:“让她不用再过来,好好休息。”
善行秋神色复杂,但还是转身离开了。
“还有你。”盛雪无奈道:“你明知道我与阿萤不过师徒之情,吃什么飞醋?”
“我没有。”虞烬木着脸说。
他不敢让盛雪知道自己强烈的占有欲,他讨厌一切让盛雪在意的人,但这些不能让盛雪知道。
盛雪会害怕。
他和风定烟太像了,有风定烟这个前车之鉴在,盛雪肯定会远离他。
“吃醋就吃醋,有什么不好承认的。”盛雪笑着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他将虞烬垂落在耳边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小蛇,我从来没有把你和风定烟混为一谈,你们是不一样的。”
风定烟是个纯粹的疯子,得不到就要毁掉,谁都不能掣肘他。
但他的小蛇不一样。
小蛇尊重他,也尊重他爱的一切。
虞烬侧开脸:“我怎么会和风定烟那种人一样。”
盛雪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尖,知道他是害羞了,哄道:“那是我说错了,跟你道歉。”
“不需要道歉。”虞烬说:“你永远不需要跟我道歉。”
盛雪弯起眼睛,刚要说什么,忽然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是孟询和言柏,言柏看见坐在床上病恹恹的盛雪,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僵硬的走过来:“你……真是寒英仙尊?”
好几天了,他仍旧无法接受。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寒英仙尊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你也可以当我不是——如果让你幻想破灭了的话。”盛雪无奈:“我早就说了,传言不可信,我听着传言里的自己都觉得不认识。”
言柏盯着他良久,才道:“你是寒英仙尊的话,那之前那个……”
盛雪也有点疑惑,按理说他的神魂在世上游荡了两百年。
因为太虚弱未曾下幽冥司转世,更不可能夺舍才对,他怎么会在苏妃卿的儿子的身体里醒过来?
虞烬道:“我以窥春的碎片为基底,为你做了一副新的身体。如果你没有往生,就可以在这具身体里醒过来。”
窥春本就是盛雪抽骨所化,是盛雪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这具躯壳和盛雪的神魂可以完美契合。
虞烬说的轻描淡写,但这般做法属于逆天改命,实施起来必定极为困难。
言柏:“那之前在他身体里的人是谁?!”
如果那也是寒英仙尊,他现在就一剑捅死自己——从小就崇敬寒英仙尊的言小公子如是想。
谈及这个,虞烬脸色冷淡:“合欢宗有一秘术可以肉白骨,苏妃卿以自己的血筑此躯壳,我要渡劫前就将躯体托付给了她,这女人却一时不察让合欢宗一个新死的神魂钻了进去,巧合的是此人和盛雪生辰八字极为相似,躯壳没有排斥他的神魂。”
言柏:“……”
他就说之前盛雪那样子跟合欢宗的弟子做派如出一辙。
“他主宰了这副躯壳,我若强行将他的神魂抽离,躯壳必定有所损伤,只能将他带到了重庭山结为道侣盯着他,下了禁制不让他胡作非为。”
盛雪唔了一声:“所以当我的神魂回到这副躯壳时,便将他挤出来了?”
“嗯……”虞烬道:“这是你的身体,自然会更加接纳你。”
言柏被这庞大的信息量冲击的脑子发昏,也不管掌门之子的面子了,啪叽一下坐在了地上,“所以你根本就不是苏妃卿的儿子,而且……”
他回忆了一下虞烬刚刚说的话,忽然惊恐的盯着虞烬:“你、你刚刚说……将他、将他带回重庭山结为道侣……”
虞烬盯着言柏,满脸写着「逆徒」两个字。
“……”言柏手忙脚乱的跪好,心情不说是欢呼雀跃吧,也可以说是如丧考妣,他赶紧行了个大礼:“师、师尊!”
想想这一路来,他都是怎么对待虞烬的?!
哦,他说他的师尊是个废物,说他的师尊以色侍人,说他的师尊自甘下贱……
言柏反手召出照霜,盛雪:“你做什么?”
言柏满脸生不如死:“我侮辱师尊,犯了大忌,以死谢罪!”
“……”盛雪看向虞烬,眼神示意:拦一下啊,不然你关门弟子真把自己捅死了怎么办?
虞烬假装没看见。
死就死吧,反正他当年收徒弟只是养着玩儿,想要体验一下盛雪当年的生活而已,并不在意这些徒弟的死活。
“……”盛雪深深叹口气,一道金光击落了照霜剑,他对言柏道:“放心,你师尊胸怀广阔,怎么会计较这点小事?起来吧,别跪着了。”
言柏:“……”
就算他非常敬仰他的师尊,也实在是无法对盛雪这句「胸怀广阔」表示赞同。
毕竟重庭仙尊曾经将得罪自己的人吊在重庭山外七七四十九天风干示众,且以杀证道,出了名的残暴。
言柏慢慢站起身,极其纠结:“那我……是不是应该叫您一声……师祖啊?”
他是虞烬的弟子,虞烬又是盛雪的弟子,叫师祖似乎也是应该的。
“不必不必。”盛雪咳嗽一声:“年纪轻轻的,当什么师祖啊,你以前不是叫我盛积素吗?还这么叫。”
言柏又扑通一声跪下了:“弟子不敢!”
盛雪真服了这孩子,动不动就下跪,也不知道膝盖痛不痛。
“叫我道号便好。”盛雪腻看向虞烬,虞烬皱起眉:“滚起来。”
言柏又麻溜儿的滚起来了。
孟询站在旁边摇扇子,脸上带着儿惯常的笑,看不清情绪,盛雪:“你有话说就说,没话说就赶紧滚,别在这儿装高深莫测。”
孟询表情一僵,啧了一声,拖了张椅子来坐下:“都是你徒弟,你对崔萤可不这样。”
“阿萤从来不往她师尊的茶里放ꁘꁘ。”盛雪冷冷道。
孟询:“都跟你解释很多次了,我以为那是泻药!”
第57章 师徒
“与其一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你还不如问问你的宝贝二徒弟房间里为什么会有催/情/药这种东西。”孟询开始挑拨离间,“可见她在你面前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
盛雪:“她修医术,房间里有这种东西是正常的, 倒是你, 潜入师姐闺房偷东西一点悔改之心都没有?”
孟询:“……”
他就知道盛积素这人最偏心崔萤。
从前他们还住在召月峰的时候,三个徒弟里盛雪只会亲自教崔萤练剑,游历归来也只给崔萤带些钗环首饰,胭脂水粉。
元晦比他待遇好些,偶尔也能分一杯羹,得些小玩意儿,但他就只能干巴巴的看着。
自然,孟询也不在意这些, 他堂堂燕还岛岛主之子,难不成还缺这点东西?
盛雪眼看着孟询脸色更加难看,一头雾水。
这小孩儿怎么又好端端的发脾气。
“你之前说唆使阿萤以心头血蕴养窥春碎片的人是元晦。”盛雪蹙眉:“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孟询抱着自己胳膊,也懒得再维持自己在世人面前温文尔雅的形象,刻薄道:“你死了, 他疯了, 和崔萤一样想复活你而已。”
盛雪大惊:“我和元晦的师徒情分什么时候这么深厚了?!”
孟询:“你们不是一直感情挺好?我还见过他梦魇你陪着他一整晚。”
虞烬立刻看向盛雪, 这件事盛雪从来没有提过。
盛雪头皮一麻:“那时候元檀沉才多大,为人师尊, 哄他睡觉多正常?我难道不曾哄过你?”
孟询阴郁道:“从未。”
盛雪思索一阵,道:“哦,我忘了, 你不乐意拜入我门下, 如此厌恶我, 我自然离你远点, 免得你欺师灭祖。”
“我什么时候不乐意拜入你门下了?!”
盛雪三个徒弟,大徒弟元晦出身伽蓝州元家,是元家长子。但他出生后不久元家骤逢巨变,兄弟阋墙,父母都死于这场家族斗争,原本他也会沦为这场争斗的牺牲品,这孩子却从小机敏过人,主动找到当时在伽蓝州游历的盛雪,下跪拜师,请求盛雪收他入门。
彼时的盛雪还不是天下第一人,虽然已经声名鹊起,但其实自己都还没有收心,本不想收徒。
但他在得知眼前这小孩儿是元家长房长子后就明白,自己若是不带走他,这小孩儿就没有长大的机会了。
是以盛雪赶鸭子上架,磕磕绊绊的把元晦拉扯长大,崔萤也是他从归月剑派捡回来的,唯独孟询不同。
孟好问是燕还岛岛主独子,自幼便天赋过人,燕还岛地处偏僻,早就已经脱离了权力中心,孟询的父亲又非常有野心,便按着儿子的头强行拜了已然名震天下的盛雪为师,想着靠着盛雪的名声在修真界能够说得上话,后来他也的确成功了,无相海上请死还有这位岛主的一份。
孟询心比天高,恃才放旷,本就是被父亲逼着拜师,不服盛雪,进门后和盛雪的关系很不好。
盛雪也知道这小孩儿不喜自己,所以很少往他跟前凑,某一次出门给他带了糖葫芦,孟询却直接丢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自此后盛雪再没有送过他任何东西,就连给孟询的及冠礼物焚月扇,也是以大师兄的名义送出的。
“「胸无点墨之辈,也配做我孟询的师尊?」这话是不是你说的。”盛雪记仇得很,哪怕过去了很多年,依然记忆如新:“还有,「沽名钓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话是不是你骂的?”
孟询:“……”
他侧过头:“我那时候年幼,不过十二岁,说话口无遮拦,并非有意。”
盛雪:“哦,那你把我千里迢迢从归来州带回的糖葫芦扔地上踩碎也并非有意?”
“你还敢跟我提这事?!”孟询立刻站了起来:“我自幼吃山楂就浑身起红疹子,你还买糖葫芦给我吃!”
盛雪:“?”
“我早就跟你说过。”孟询咬牙:“可你只记得元晦和崔萤的喜好!”
盛雪茫然了一瞬,“你何时同我说过?”
孟询更加恼怒:“就在我看见你哄元晦睡觉那天!”
顿了顿,他又木然的坐下,想起当时看见盛雪对元晦温柔的样子,又对比盛雪对自己漠然的态度,他气的转身就走了,好像忘了说这事儿。
孟询:“……”
他转过头:“反正你不在意我,说不说都无所谓。”
盛雪:“……”
简直跟这臭小孩沟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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