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清门和很多门派不同,并不采用父死子继那一套,每一任掌门人将要卸任之时,都会由门派内德高望重的太上长老指定下一任掌门人。
很多人都将宝押在了盛雪身上,毕竟当时正清门最有威望的太上长老就是择光仙尊,盛雪又是其最出色的弟子。
但盛雪本人对当掌门并没有什么兴致,他只等着掌门大选一结束就去妖界作威作福。
谁也没有想到,大选前夜忽然漏出风声,说风定烟是盛枯荷亲子,择光仙尊为了补偿这个自幼受尽苦楚的儿子,会推举他为正清门的新任掌门。
这个消息就像是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修真界,盛雪听完了还挺高兴,跟朱颜说:“也许风胜寒当了掌门,就没空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当时他们都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掌门大选当日,本该出现在丹宸殿的盛枯荷,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卧房,浑身都是伤口,只留下一封亲笔遗书,称要将掌门之位传给盛积素。
自此,盛雪杀师夺位的消息不胫而走。
但凡是了解盛雪为人的都不会相信这样拙劣的把戏。
但架不住众口铄金,流言如刃,一刀一刀,全部刮在盛雪身上,谁都看不见他的鲜血横流。
当时可以继任掌门的唯盛雪一人,他不得不留下,在继任大典前一夜,他在盛枯荷的灵堂里坐了许久,忽然有人在他背后开口:“师兄,你都要做掌门了,为什么不高兴呢?”
盛雪回头,看见笑意盈盈的风定烟。
这孩子生的肖似母亲,本是清秀乖巧的一张脸,此时笑起来却显得十足恶劣。
盛雪冷着脸说:“跪下。”
风定烟也不问为什么,顺从的跪下。
盛雪召出窥春,剑尖直指风定烟咽喉:“你杀了师尊。”
风定烟一脸纯然无辜:“师兄在说什么?胜寒听不懂。”
“……”盛雪猛地揪住他衣领,将他的头摁在了供桌之上:“风定烟!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风定烟也懒得装了,他被压在供桌上,香灰扑了满地,却笑的浑身都在抖动:
“师兄,我当然知道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啊……若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他怎么会乖乖站在原地,让我杀他?”
他看着盛雪,笑的恶意至极:“我跟他说我和那个女人以前过的有多苦,我说我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猪狗不如的日子,我说要是他晚几天来鸨母就要给我挂牌接客,我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你猜怎么着?”
风定烟翻过身,欣赏似的看着盛雪的表情:“他说会补偿我,尽一切所能补偿我——好啊,我说,我要当正清门的掌门,这时候他又不肯了,说我不合适——你说说看,他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盛雪气的手都在发抖,一巴掌甩在了风定烟脸上,风定烟却丝毫不在意。
反而探出舌尖舔了一下唇角溢出的鲜血,兴奋的继续说:“他不肯把掌门之位给我,我当然得要点别的东西了……所以我说,不如,把你的命给我吧?
我和我母亲过的那么不好,都是拜你所赐,不如把你的命给我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缠着师兄了。”
“他竟然信了!”风定烟猖狂的大笑起来:“他竟然信了!你说他蠢不蠢?!”
“我捅了他五十六刀他都没死,我是不是很厉害?”
盛雪抬起手又是一巴掌。
他没有收力,风定烟被这巴掌抽的直接摔在了地上,他就跟野狗似的蜷缩在一起,喃喃的说:“师兄总是为些不相干的人打我……”
盛雪压着自己的怒火:“为什么?风定烟,为什么要这么做?!”
风定烟发出一阵怪笑:“为什么?”
他躺在地上,目光纯澈的看着盛雪:“师兄,不是你说的吗?”
“你对我的好,都是因为盛枯荷,盛枯荷死了,你若是再对我好,自然就只能是因为喜欢我啦。”
“……”盛雪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
大约十来年前,他和老头儿在松树下面喝酒,老头儿随手起卦,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盛雪问了,他才说:“我算出我往后有一劫,大凶,若是跨不过去,必死无疑。”
这些年里老头儿一直在等自己这一劫,却不料这死劫,应在了自己亲生儿子身上。
灵堂里全是香蜡纸钱的味道,盛雪看着风定烟良久,而后垂下眸,跪在了蒲团上。
风定烟却有些慌了,盛雪打他也好骂他也好,就是不能这样不理他。
“师兄。”风定烟连滚带爬的拉住盛雪衣袖:“师兄,你怎么不继续骂我了?”
“……”好一会儿,盛雪才睁开眼睛,转眸看着风定烟:“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安分些?”
之前风定烟还想要拉着盛雪一起死。
但自从弑父之后他又觉得死了好没意思,还是活生生的师兄最好。
“你以为我会为了你去死?”盛雪冷淡道:“你还不配。”
他赶到现场的时候,老头儿魂魄已经散了大半,只来得及给盛雪留下一句话,他说:
“这条命,是我心甘情愿给他的。但他若不肯教化,朵朵,不必为我手软。”
为此,他可以留风定烟一命。
“风定烟。”盛雪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语气平淡无波:“从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师兄。”
……
细雨如丝,打湿了盛雪流水般的长发。
梁丘词看着他慈悲的眉眼,笑了笑:“盛积素,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变得是我们。”
“我没有恨过你。”梁丘词咳嗽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沾湿了盛雪雪白的前襟,“我从没有恨过你。我只是羡慕崔萤,羡慕她可以在你身边长大。如果我也能拜入你门下,或许也能做一个良善之人。”
她怆然的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其中的血有她自己的,也有她亲族的,早就已经分不开了:“曾经……”
“我也是一个良善之人。”她低喃说:“你说,我这样的人,死了下幽冥司还能不能进轮回台转生?”
刚说到这里,她又笑了。
盛雪不忍的闭上眼,他给梁丘词渡了灵力,让她可以免受内脏被绞碎的苦楚。
“我忘了。”梁丘词幽幽叹口气:“他们要将我送入镜光殿撕魂裂魄,挫骨扬灰,我连幽冥司也入不了。”
“好啦。”她想要用颤抖的指尖拂去盛雪襟前的血迹,却无济于事,只好叹口气:“盛积素,你来送我,我很高兴了。”
“现在,你走吧,别掺和我的事情。”她漫无目的的看着天际:“其实我也不想往生,这人间一点都不好,我已经不想再……”
她的生命终于到了尽头,即便是盛雪的灵力也压不住,她浑身痉挛的吐出一大口血,手指紧紧的抓住了盛雪衣袖:“我不想……再煎熬一世了。”
盛雪温声说:“小丫头,这人间很好,只是你还没有见过。”
“我会送你去轮回台转生,谁也阻不了我,等下一世,我一定找到你,收你为徒,让你知道三千浮世,并不只有苦楚。”
云层裂开,一道光落在梁丘词苍白的脸上,她弯起眉眼笑了,轻声说:“那好,这次……”
“你可一定要遵守约定呀。”
怀中的人闭上眼,最后一丝生气也抽离,变成了一具尸体……
盛雪将她凌乱的长发理好,而后将人抱起来往外走。
归月剑派的掌门立刻喝道:“盛积素你这是做什么?!此女手上数百条人命,当入千机寺镜光殿!”
“盛积素你今日若胆敢带走梁丘词,就是与我等为敌!”
盛雪并不理会。
他想梁丘词并不喜欢这里,应该带着这小丫头尽快离开,去一个开满了花,有鸟语的地方。
“盛积素!!”有人怒喝:“你竟敢——”
亦有人转头看向言儒和一直没说话的合欢宗宗主苏妃卿。
“这……”言儒有些为难。
盛雪是重庭仙尊的道侣,他一个做晚辈的,还真管不了这长辈的事情。于是也只能求助的看向苏妃卿,指望苏妃卿这个亲娘出来阻止。
一身绛紫长裙的合欢宗宗主柳眉却皱的很紧,看着那道高挑身影,一言不发。
“难道真让他带走梁丘词?!那今日在场诸位掌门家主岂不个个颜面无光?!”
崔掌门简直恨死梁丘家的人了,冷笑一声,手上结出一道剑诀:“诸位能忍,我崔某可忍不了!”
话音刚落,青色光点幻化成一柄长剑,直奔盛雪名门而去!
这是归月剑派独门秘法,以灵气化灵剑,与本命剑无异,崔掌门已经是洞虚境,想要杀盛雪一个小小筑基如同碾死一只蝼蚁。
言儒眼皮子一跳,刚要阻止,忽然金光大放,其中流转无数梵文,形成一道光幕,崔掌门的灵剑别说是刺穿光幕,在接触它的一刹那便节节断开,化为光点消散。
崔掌门大骇:“不对……不对!他不是盛积素!此人修为深不可测,远在我之上!”
众人神色都严肃起来,言儒终于不能再干看着了,对苏妃卿道:“宗主,你我都知,鹤衣君必不可能有此修为。如今又与梁丘词搅和在一起,怕是……”
苏妃卿却仍只是盯着盛雪,并不回话。
“……”言儒叹口气,提气道:“诸位道友,鹤衣君恐是被妖邪所惑,你我合力留他一步,验明真相!”
正清门掌门发话,自然无有不应,刹那之间灵光几乎照彻天空,闪电都被衬的暗淡下去,盛雪已经收回了光幕,见他们还想再拦,十分难得动了怒。
他心口的金莲显出形状,窥春受魔气滋养多年,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血。
然而不等他召出窥春,一道漆黑的少年身影挡在了身前,通体纯黑錾刻禁咒的离恨天和主人一般带着冰冷的凶戾杀气,只一剑,就将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大能逼得口吐鲜血,连连后退。
“你别见血。”虞烬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今天我在这里,没人能阻你。”
盛雪笑了一下:“好啊,小蛇。”
他轻声说:“带我出去吧。”
就像很多年前,在夕阳下,你带我脱离无边苦海那样。
在人群动乱不已的时候,一直沉默的苏妃卿终于上前几步,她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手指,哑声说:“他不是盛积素。”
“他是……”
她眼中落下一滴泪来,哽咽道:“他是寒英仙尊,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第61章 不同
苏妃卿这话犹如惊雷落地, 炸了所有人一个措不及防。
“寒英仙尊?!”
“寒英仙尊不是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飞升了吗?!”
“这人……这人看着确实不像是鹤衣君那个草包……”
然而不等人从这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又有人惊愕道:“你们看……你们看那个黑衣少年!他长得和……和重庭仙尊……”
重庭仙尊生前并不爱出门,但在场这么多人, 还是有那么几个见过他的, 这人一开口,无异于另一道惊雷劈下来,众人直接麻木了。
一个是两百年前就飞升的寒英,一个是前不久才渡劫失败被劈成灰的重庭,这两人还一起搅和进了梁丘家的灭门案里,这庞大的信息量不管是谁都要好好消化一番。
受刺激最大的,自然是正清门的人,其中又以言儒最为外焦里嫩, 他呆滞的看着苏妃卿:“苏宗主,你确定……确定他是……”
苏妃卿哑声道:“我与寒英年少相识,不可能认错。”
言儒:“……”
言儒二话不说撩袍便拜:“正清门第一百九十二任掌门言儒,拜见寒英仙尊!”
掌门拜了,其他正清门弟子哪里敢不拜, 也跟着跪下了, 其他人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 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跪下来一起拜拜。
盛雪垂着眼睫,看了言儒一眼, 淡声道:“起来吧。”
言儒战战兢兢的站起身,又小心翼翼的瞥了眼站在他旁边的黑衣少年。
此人的面容比起太上长老重庭仙尊虽然要稚嫩许多,但那五官, 那气质, 还有那双深绿色的眸子……
言掌门两腿打颤, 试探性的:“重庭仙尊?”
虞烬冷淡的:“有事?”
言儒:“!”娘的, 还真是!
这两人是怎么搅和到一起的啊!
言儒继任掌门不过近来几十年的事情,已经不知道当年无相海上虞烬和正清门的交易了,自然不明白虞烬为何会跟盛雪在一处。
“没、没事。”言儒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两位前后任的天下第一人站在他面前,光是威压就够让人受的了,他哪敢有事。
“现下我有要事,不得空,等改日找你闲叙。”盛雪温声说。
“好……好!”言儒非常利落的让开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您这边走。”
言儒让开了,其他人赶紧也让开,之前还人山人海,刹那之间就挪出一条坦荡通道。
虞烬提着离恨天,走在盛雪身前为他开道,盛雪就那么抱着梁丘词的尸体越走越远,崔掌门终于还是忍不住:“言掌门!即便他真是寒英仙尊,也不能无视修真界的法度……”
45/48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