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对呀,我们就是开个玩笑。”
谢兰因的脾气比同学们观察得出的好像要好很多,不管他们说什么,谢兰因只是微笑着点头,然后说:“没关系。”
……也不知道是真的没关系还是假的没关系。
桑澈本来想去问问的,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保姆阿姨推门进来了,唤他道:“澈澈,妈妈叫你来一下,现在有空吗?”
“有……”桑澈看了谢兰因一眼,对方只是勾着唇角,轻轻的笑了一下,像是在安抚他紧张的情绪,“那我现在就去。”
桑澈离开后,原本被桑澈盯着给谢兰因道歉的小朋友们立刻从刚刚聚拢的状态之中散了开来。
只有少数几个还站在谢兰因身边,把手上的玩具递给谢兰因,像是真的想和他成为朋友一样:“谢兰因,我们一起玩儿吧?”
谢兰因对玩具什么的没有任何兴趣,但顾及桑澈的话,他希望自己和小朋友们打好关系,还是接了过来,有些百无聊赖地把那只魔方在手中翻动着。
他想,等一会桑澈回来了,他差不多就回去了。
也许是上辈子悲惨的经历带给了谢兰因不太好的印象,这个世界里,他照样不想接触任何人。
也只是因为桑澈的缘故,才会同意的。
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桑澈会开心,那就够了。
可是,那些同学仿佛并不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来找他搭话了:“谢兰因,你怎么住在桑澈的家里呀?以前怎么没听你们说过?”
他这个问题正好也是同学们想问很久了的,于是都“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站在了谢兰因身旁,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谢兰因抬起眼,目光落在并不熟悉的那群同学身上。
他们的眼睛都亮晶晶的,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神色,是真的无意,还是小朋友们幼稚的恶意。
但他还是回答了,语气很平静:“我爸爸是桑澈家里的司机,所以一直寄住在桑澈家里。”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里,人群中就传来一道哗然声——
“原来这样……”
“哎,我也没想到。”
谢兰因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个,但还是不想和这些同学们待在一起了,刚想说一声就回房间的时候,一个长相粗犷的同学忽然开口,叫住了他:“谢兰因!”
“难怪,我妈妈说了,你是个扫把星!”
这句“扫把星”一出来,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那些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谢兰因,像是在等待他的反应。
但是谢兰因没有反应,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安静地立在原地。
那个同学继续说:“我妈妈告诉我的,谢兰因很小的时候,他就把他妈妈害死了!”
在小孩子尖利的嗓音中,那些记忆在他的脑海中迅速闪烁起来——
人的记忆会欺骗自己。
那些创伤的、疼痛的记忆被他千万次咀嚼重复,已经弄得失了味道,像是嚼烂了的槟榔。
它们和大脑创造的梦境混杂在一起,显得异常奇异古怪,叫人认不清这些东西之中,到底有哪一部分,才是真的,哪一部分,又是假的。
可谢兰因分得清楚。
同学说的“扫把星”,其实是真的。
在谢长庆带着他来到桑家之前,谢兰因是有自己的小家的。
那是一个幸福快乐的小家,父亲慈爱,母亲温柔,只要顺顺当当地把谢兰因生下来,再平平安安的把他养大,谢兰因未来灰暗沉重的人生,也许就会被另一种温暖的人生给取代的。
可那是想象。是谢兰因在上辈子无数人生至暗时刻,想要了结自己生命之前,曾经对自己的生活的想象。
当初小谢妈妈的生产日期没挑好,谢兰因出生之后,就是一个早产儿,体弱多病,早早地就住进了医院的保温箱。
等到后来,谢兰因从保温箱中出来,好不容易回到家之后,小谢妈妈却又患上了产后抑郁,再加上早产带来的身体伤害,很快撒手人寰。
谢兰因懂事之后,那些小朋友们一直追着他身后,骂他“扫把星”、“丧门星”。
年幼的谢兰因从来没有反驳过,他甚至不知道“扫把星”和“丧门星”是什么意思。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骂自己——难道,就因为他没有妈妈吗?
谢兰因第一次鼓起勇气,询问了刚刚从悲痛中走出来的谢长庆。
小小的幼崽生得很是清秀好看,仰起头来的时候,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又圆又亮:“爸爸,‘扫把星’是什么意思呀?为什么他们都骂我?”
回答他的,是谢长庆的眼泪。
那一天,谢兰因终于知道,什么叫“丧门星”。
他非常伤心,在门外坐着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拐走,整整一年,才被谢长庆千方百计地找了回来。
……所以,谢兰因总觉得那个同学并没有说错。
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有人说,是他害得这个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也不为过的。
此时重生一世,谢兰因曾经想象过有人提起这件事情的情况,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生气,而是异常的平静。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那个男同学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房间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只是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整个房间都变得灰暗下来。
谢兰因没有开灯,在窗口坐了一会儿,忽然不想呆在这里了。
他想了想,把凳子摆在窗户前,学着六年前,桑澈经常使用的方法,猫着腰从窗户上跳了出去——
他想到处走走。
*
谢兰因推着自己的小自行车,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去学校旁边那条美食街看看。
从桑家到那条小街,大概要骑行十来二十分钟。
外面的风很大,像是要变天,那一轮橙黄色的太阳仿佛失去踪影,一丝光线也透不过来。
这样的天气很是凉爽,谢兰因骑在路上,忽然想起了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上辈子,他爸爸也是桑澈家里的管家,整天乐呵呵的,只不过因为他太过阴郁体弱,还瘸着腿,所以爸爸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
上了小学后,他没有机会和桑澈一起上私立小学,两人每天都很早起来,爸爸还得忍受自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很快就撑不住了。
谢长庆从桑家辞职,带着谢兰因远走高飞。
那段时间很是欢乐,就算阴郁如谢兰因,脸上也渐渐地有了笑容。
可是好景不长——
很快,谢兰因上了小学之后,周围就涌生了很多来自同龄人的恶意。
有些人嘲笑他的跛腿,有些人骂他是“扫把星”,孤立霸凌他。
谢兰因从来不说。
直到这辈子,重生的那一天,桑澈终于选择了自己,他那晦暗无光的人生之中,才终于照进了一瞬光亮,温暖至极。
如果没有桑澈的出现,他现在应该会是在某个角落里,被人欺凌吧。
……
十分钟后,谢兰因的车停在了小巷口。
他熟练的上锁,随即朝着美食街走去。
今天他来的很早,一般来说,美食街的商铺大多都是晚上开门。
他百无聊赖地走了一圈,又坐回了原地。
往上走,就是以前他补习的地方。
上个学期,李老师打电话给他,说补习班换位置了,如果以后他还有想法,想要继续走竞赛这条路的话,还是可以继续找他,他一直等着自己。
谢兰因勾着头,安静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不得不说,他对于“扫把星”这件事情,仍是自责的。
上辈子,在最伤心绝望的时候,他甚至想过,是否自己真的天生身带灾厄,如果自己不出生的话,也许母亲就不会离世。
她会和父亲有另外一个可爱的、乖巧的小孩,而不是自己这个被命运选中的玩笑。然后健健康康地活到一百岁,不必在死后还被人嚼舌根子。
如果不重生的话,谢兰因是绝对不想再经历一遍的。
他想,要是变成灵魂,他就天天飘在桑澈房间里,偷偷的看他,偶尔回去看一看父亲,那好像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坐在原地,那些被压抑着的、许久都未重见天日的想法全部搅合在一起,把他脑袋里的思维缠成了一个毛线团,很难解开。
谢兰因也不去想那么多,只是安静地任着它们缠乱在一起。
——直到,一双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双鞋很白,上面还有小熊的布贴。
谢兰因比任何人都熟悉,那是他亲手帮桑澈贴上去的小熊布贴。
他有些呆愣地抬起头,对上桑澈已经哭得红肿一片的眼睛:“澈澈……?”
这个时候,桑澈不应该在举办聚会吗……
他就这样……跑出来了?
那那些同学怎么办……
谢兰因还没想完,桑澈就扑了过来,泪水蹭到了他的脖颈上,凉凉的:“小谢哥哥,你怎么在这里!我们找了你好久……”
他哭的很伤心,肩膀微微的耸动着,眼泪“啪嗒”落在谢兰因的颈侧,又冷又热:“我还以为你又不见了……”
谢长庆和桑明若也来到了这里,看见抱着谢兰因哭的桑澈时,总算松了口气。
谢长庆虽然生气,但还是舍不得对谢兰因说重话,只是语气轻松了一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桑澈却不依不饶地抱着他的脖颈:“没事没事,小谢哥哥不哭……”
明明是他在哭,但桑澈还挂念着谢兰因,让他别哭:“不是你的错呀。”
直到谢兰因点头,像是真的把那些话都听进去了:“好,不是我的错。”
两个大人看见他们应该有悄悄话要说,就先坐车回去了。
桑澈坐在谢兰因的自行车后座,抱着谢兰因的腰不放。
他其实抱得很紧,让谢兰因感觉不是那么舒服,好像这样,才能让谢兰因一直待在他的世界中,不会像今天这样离开。
路过美食街的时候,那些小店大多开门了。
桑澈看了一眼草莓钵仔糕,有点想吃——
他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躺平。
虽然他很饿,但是谢兰因的状态看上去不是很好……
感觉现在说,不太好。
桑澈纠结了好久,决定把脑子里的草莓钵仔糕通通驱逐出去。
十五分钟后,他和谢兰因回到了别墅。
别墅里的小朋友们已经被送走了,只剩下保姆阿姨和许青洋还坐在客厅里。
看见谢兰因出现,她们很关切地走过来,低声问:“没事儿吧?”
谢兰因摇摇头,仰着头回答:“谢谢阿姨,我没事。”
许青洋摸了摸他脑袋,很是怜爱:“澈澈,带你的小谢哥哥去休息一下,今天就不要学习了,小朋友别那么累,知道吗?”
桑澈没想到不用学习的好事能降落到他头上,眨了眨眼睛,满口答应下来:“好!妈妈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他像只八爪鱼,爪子都黏在谢兰因身上,拖着他回房间,小声道:“小谢哥哥,我给你看个东西!”
谢兰因看着他:“嗯?”
桑澈偷偷摸摸地溜进房间,从床铺下面拿出了一个小箱子:“你看这是什么!”
他把箱子打开,里面装着的都是桑明若买的那些瑞士棒棒糖。
谢兰因愣了愣:“你……把它们收回来了?”
“对!”桑澈叉腰,“我出来之后,就听见康星星和我说,他们又说……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把你气跑了!所以这些用来打好关系的棒棒糖也不许吃了!通通还给我,赔给你才可以!”
他皱着眉头,那张幼态的脸上满是稚气:“小谢哥哥还生气吗!”
“不生了。”谢兰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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