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澈下意识抬起头,口中说道:“不好意思……”
目光在碰触到林波带着眼睛的,总是笑眯眯的那张慈祥得有些怪异的脸时,桑澈忽然失声了。 他望着林波的目光带着惊恐,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一样,微微摇头,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林波那张白胖的脸上仍然挂着温柔的笑意:“小桑同学,怎么在这里?今天一天都没见到你,好难过哦。”
今天教务系统没有排二班的课,林波自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桑澈。
就是见到了,没有独处的机会,又能怎么样呢?
他再怎么猖狂,也不会选择在自己官运亨通、还需要这些鲜花来给自己作肥料的日子,选择那些鲜艳的花去采摘——
他向来是最明智的。
林波今天想尽办法,到处走来走去,都没发现桑澈的身影,好在人有三急——他竟然在厕所碰见了桑澈。
这怎么能说不是缘分呢?
然而,桑澈脸上的表情却和他的笑容形成了鲜明对比。
此刻已经是课间的尾声,很少有同学再进入厕所。
就算厕所里还有其他的男同学,也只是以为两人是友好的师生关系,没有多想。
桑澈往后退了两步,脊背很快就触碰到了身后的冰凉墙壁。
这样的触感,和他昨天在办公室里绝望求援的时候一模一样……
相同得让人绝望。
然而,林波今天并不是想在厕所里做些什么。他只是微笑了一下:“瞧瞧你。小桑同学,老师有那么可怕吗?怎么这么害怕呀,要是你以后出了社会遇到了更多更高档次的变态,那该怎么办呢?”
林波终究还是有些顾忌,压低着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气声说话:“小桑同学实在太不乖了,老师只是想用更另类的方式惩罚你呀。你上小学的时候,班主任老师难道没有说过,不乖的小孩是要受到惩罚的吗?”
桑澈只顾着摇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助地后退——
他好害怕!
“小桑同学,你没有把这件事情和别人说吧?”林波笑了笑,他伸出手,桑澈以为他要来抓自己,赶忙往后缩了缩,整个人都像是贴在了墙壁上,面露惊恐地看着他。
林波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桑澈的身子:“这种丢人的事情,一定不要往外面说哦。不然的话,别人会觉得你是一个很脏的小孩,知不知道?”
桑澈僵直着身体,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知道”。
他只是目露警惕地看着林波,像是受惊的小兔子,眼圈都慢慢的红起来。
林波很喜欢看这样的神色,那种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的“花朵”们总是很可爱。
让他无端想起猎人和猎物的关系。
他就享受这种“捕猎”的过程,像是秋天在果园里的收获那样,沁人心脾。
最终,林波凑上前,很轻地摸了一下桑澈的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放着光,像是志怪小说里描写的妖怪,神色怪异:“小桑同学,我们后会有期呀。以后,记得常来老师办公室玩哦。”
*
桑澈自然没有听林波的话。
林波离开之后,他在原地愣了两分钟,直到外面的别的班的同学进来上厕所,他才像是被按下了开机键,僵硬地洗过手,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按部就班的朝着外面走去。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原本自己身后那个空着的位置已经被人填满——
谢兰因已经回来,他像是很担心消失的自己去哪里了,正在盘问着曾凌凌。
谢兰因仿佛是他的程序开关。
那些僵硬和麻木在看见谢兰因的那一瞬间,迎刃而解,只剩下满心的酸楚。
桑澈小步快跑了过去,搭住了他的肩膀:“小谢哥哥。”
谢兰因看见是他,松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轻声道:“澈澈,你去哪里了?”
桑澈很诚实:“我去上厕所了……刚刚,我在那里碰见了林老师。”
“林老师?”谢兰因压低声音,轻轻皱起眉,“为什么他会在哪里?他威胁你了吗?”
“可能是去找我的。”桑澈咬着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儿,眼尾泛着淡淡的红色,“他威胁我说,不让我告诉其他人,是我不听话,他才会做这种事情的。”
“才不是。”谢兰因的神色很冷静,他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纸,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很轻柔的给他擦着眼泪,“澈澈,这件事情绝对不是你的错,是人渣的错。他是个变态、疯子,是不应该存在于你世界的坏人。我请求你,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是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请一定不要先责怪自己。”
“我的澈澈是不会有错的。即使有,那么错的也应该是整个世界,而不是你。”
桑澈抿着唇,眼泪越掉越凶:“好。”
*
下午放学,谢兰因亲自送桑澈坐车回家。
司机叔叔早就等在门外,见到谢兰因还有些惊奇:“阿兰今天怎么还送澈澈啊,这么大孩子了。”
“没关系。”谢兰因的笑很浅淡温和,冲着他们挥手告别,“澈澈八十岁了,我也送他回家。”
他垂着眸,对上桑澈那双带着淡淡不舍的眼睛,笑了笑,左手做出电话听筒的形状,轻轻的在耳边摇了摇:“澈澈再见,明天见。有事电话联系。”
桑澈点了点头,乖巧得让人心疼:“好,小谢哥哥再见。”
司机叔叔的车疾驰而去,谢兰因站在被车尾扬起的尘土中,目送着最后一点影子也消失在视线之中后,才折返过身。
他捞起电话手表,给父亲打去电话,说今天要值日,所以可能要晚一点回家。
谢兰因做完这一切,才轻轻叹了口气,朝着另一个方向骑行——
那是王小清的家。
刚刚给谢长庆打过电话的电话手表再一次亮起,三秒钟后,对方接通了电话。
“阿姨您好。”谢兰因的声音在听筒中显得很淡,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吹得他的声音带着点失真,“今天小清感觉怎么样?我可以来看望他吗?”
第45章 担心
*
王小清妈妈的回答是可以。
半小时后, 谢兰因把自行车停在了王小清家单元楼的门口。
他熟练地锁上车,按照上周六来看望王小清那一次的记忆,很精确的找到了他所住的楼层, 敲开了记忆中那扇深灰色的大门。
开门的还是王小清的妈妈, 这几天王小清的状况似乎并不怎么好,柳霜脸上的神色仍是。
柳霜记得这个长得高大漂亮的男生, 轻声道:“你是谢兰因吗?”
她记得王小清和她说过,班上有一个长得很高、很清俊的男生, 奥数非常好, 解题思路也很厉害,他们常常在一起讨论数学题。
王小清性格赧然, 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别的地方, 身边的朋友很少,能和他说上话的并不多。
这也是为什么柳霜对谢兰因有印象的缘故。
她神色很温柔, 那双微微凹陷进去的眼睛里写满了疲惫:“小清常常和我说起过你,他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玩的。快进来吧。”
谢兰因点了点头, 进了家门。
与前几天相比,王小清看上去好像好了很多。
今天谢兰因看见他的时候, 王小清已经坐在了床头,安静地靠在床头靠上。
他听见了门外的声音, 抬头望去,视线在触碰到门口的谢兰因的时候, 神色都变了。
他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整个人都往被子里缩了缩。
柳霜从谢兰因的身后走过来,看见儿子又变成这个样子, 有些苦闷:“小清,你同学来看你了, 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同学吗?和他聊聊天,好不好?”
王小清裹在被子里的身体都是颤抖着的,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整个人害怕得厉害。
他瑟瑟发抖,只露出一个发顶来,手腕上的纱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他蹭上,血红的颜色浸染着白色的纱布,显得极为鲜艳刺眼。
柳霜有些为难:“这……”
还是谢兰因道:“阿姨,没关系,我就简单和小清说说话,绝对不会让他感觉到难受的,好不好?”
柳霜为难的看了一会儿他们俩,还是同意了:“好,要是有什么事情的话,麻烦和阿姨说说好不好?”
谢兰因点了点头。
片刻后,房间之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王小清的颤抖仿佛少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像是从自己蜗居的安全居所之中探头探脑的蜗牛。
在看到谢兰因还没走的时候,他还想缩回去,却被谢兰因当场抓到:“小清。”
无论什么时候,谢兰因的声音总是那么的冷淡,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走进他的心中,他也不会在乎任何事:“你想不想让坏人绳之以法?”
王小清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心脏,一时忘记了躲避,那双无神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和谢兰因的对上。
想……他当然想。
这些日子,他每一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梦见林老师肥胖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上,梦见自己的哭喊和抗争,梦见自己一次次逃离又被拖回来的疼痛和苦楚……
王小清从来没有从青山中学里走出来。
他好像……一直被困在了那个色彩斑斓的下午。
可是现在,他却咬着唇,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和谢兰因说。
谢兰因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轻轻的靠近,毫无声息,像是害怕因为自己动作而发出的声响会搅扰惊吓到王小清一样,声音很温和:“没关系,辛苦了。我都知道的。”
谢兰因坐在他的床沿,轻声说:“这不是你的错,是变态的错,是恶魔的错——所以,我们不要被情绪裹挟,也不要害怕别人的眼光。伤害过你的,就要让他付出代价,好不好?”
半晌,王小清的眼睛才轻轻的转动了一下,不再像是毫无生息的木偶。
他张了张口,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神采:“……好。”
*
十分钟后,谢兰因从王小清的卧室里出来了。
他脸色如常,在面对柳霜殷切地关心的目光时,微微笑了一下:“阿姨不用担心,小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刚刚还说以后如果有奥数题,一定要问我呢。”
柳霜听他这么说,胸中那颗悬起来的心脏多少放下来了一点。
她笑了笑:“那就好,多谢小谢同学了。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坏孩子,这样欺负我家小清,现在他这个样子……阿姨心里很难受。”
谢兰因已经背好了书包,听见柳霜的话,又回到了餐桌旁,坐在她身边:“阿姨。”
柳霜有些困惑:“嗯?”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突发的校园欺凌。”谢兰因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王小清不愿意告诉你的这件事,不是欺凌,而是一桩彻彻底底的猥亵犯罪。”
*
一个小时后,谢兰因从王小清的家里出来。
柳霜跟在他身后送行。
临走前,柳霜那双已经含着泪水的眼睛望向他:“小谢,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的。阿姨。”谢兰因回答得毫不犹豫,“这是小清一辈子的事情。”
柳霜抿了抿唇,在他离开前,再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们学生和老师……不是一起的吗?”
谢兰因已经跨上了单车,声音随着清风飘散:“我们和他不是一伙的。”
“如果一定要有个原因的话,那就是,我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吧。”
*
谢兰因一路骑行回了家。
天气较往日而言凉快了不少,夜风很凉爽,骑行在小道上的时候,能感觉到道路两旁淡淡的草木香味。
谢兰因布下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此刻,网中的猎物正坐在家中,端详着那本被撕掉一页的相册,还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捕猎马上就要开始。
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在他走后,柳霜就会拨打报警电话,把谢兰因提供的物证交给警察。
而谢兰因要做的,就是到时候提供一份口供,然后配合调查,静观其变就好。
他心情好了许多,连日带来的阴雨仿佛都被清风扫开,变得明朗起来。
骑行到青松巷的时候,他只花了二十五分钟。
他回到家的时候,栅栏里的灯光还亮着。
谢兰因轻轻的扬起眉梢。
今天……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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