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弦只是抱着他哭,哭了有好一阵才停下来,闵妄然身前的衣服都被濡湿了一大片,他慢慢地抬起头,用哭肿的眼睛盯着闵妄然,问道:“小妄,如果我有一天真的消失了,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这个问题有点儿熟悉,闵妄然想起之前在宗门的时候,沈君弦好像就非常喜欢问这种问题,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开始总是含糊其辞,后来二人的关系稍微好一些了,每次沈君弦问的时候,他都会答“会记得。”
“我会记得。”闵妄然说,“我会记得你,况且谁先走还不一定呢,如果先死的是我,你会不会也一直记得我?”
沈君弦连连摇头:“如果先死的是你,我不会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会下去陪你……”
“简直胡说八道。”闵妄然低头看着他,抿嘴叹气。
“活这一次多不容易,怎么老想着跟着别人去死呢。之前在宗门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离开了宗门还是这样。”他伸出手戳着沈君弦的脑袋,“你该多想想自己。”
自己?想什么自己呢。
沈君弦自嘲似的笑了。
他是魔尊分出来的一缕神识,说白了还是魔尊的一部分,甚至不能称为一个“人”,凡人该有的三魂七魄他是没有的,他只是一点意识,一点不想消失的意识而已,小妄是支撑他这点意识继续存在的动力,如果小妄不在了,那他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小妄不在,届时不管是回到魔尊体内,还是被魔尊杀死,对他而言并无差别。
“你不懂……”沈君弦固执地拽着他的手,“你不懂,我没办法想我自己。”
闵妄然确实不理解,他一下一下地戳着沈君弦的脑袋,看着他的头被戳地往后仰:“把其他人都你脑子里面踢出去,你就有办法想着自己了。”
闵妄然试图给沈君弦的一系列迷惑行为找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思索一番后,他觉得沈君弦应该是受天煜门荼毒太久了,所以才会产生“没办法想着自己”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毕竟他在天煜门的时候也是同样的待遇。
为了同门牺牲一切,为了沈君弦要用一生来赎罪。
他可以惦记着任何人,但是唯独不能惦记着他自己。
“人从一个地方出来之后,就跟原来的自己不一样了。”闵妄然读书不多,只能用自己能想到的话努力纠正沈君弦的错误思想,“你或许在天煜门是这样想的,但是从天煜门出来之后,你该换个念头继续生活。”
沈君弦的目光游移不定,闵妄然的话好像很难理解,但又好像很容易理解。闵妄然把沈君弦的轮椅推到床边,然后自己坐在床沿上,两个人脸对着脸说话,闵妄然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沈君弦的神色,而不是只看到他头顶的发旋。但沈君弦却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眼神游移不定,最后低着头把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上,两个拇指来回拨弄着,说道:“我可能学不会。我学不会你说的那些‘多想着自己’。”
闵妄然笑了:“这本就不是靠学就能学来的东西。”
沈君弦反问道:“不学也能会吗?”
闵妄然继续纠正他的想法:“那不是靠学的……而是,而是……”
而是什么,他也说不清。
沈君弦低垂着眼眸,像是在思考他刚刚说过的话。他的嘴唇上下翕动,茫然地问道:“小妄,如果先死的是我,你会陪着我去死吗?”
闵妄然果断摇头:“不会。”
沈君弦思考片刻问出了下一个问题:“如果先死的是万俟烬,你会陪着他去死吗?”
闵妄然依然果断摇头:“也不会。”
“那……那要是你的徒弟小望呢?”
“不会。”
闵妄然忽地笑了:“我本来就不是那种要死要活的人。不管哪一个真的死了,我都要活着。”
沈君弦问道:“那你不会伤心吗?”
闵妄然点头,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我会伤心,而且会伤心很久。还会记很长时间,说不定那是一辈子,但我肯定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去死的。”
沈君弦抽噎了一下,伸手擦去要掉不掉的眼泪:“不跟着别人一起去死……是‘替自己想想’的一部分吗?”
闵妄然回答:“是,也不全是。”
沈君弦又想了想:“那……那如果先死的是你,我不跟着你一起去死了,这样你会高兴吗?”
他问出来后,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的不对,如果小妄先死了,但是他还留在人世,这样他怎么能知道小妄高不高兴呢?所以倒头来,他还是要跟着小妄一起去死的,至少他还能问清小妄是不是真的高兴。
闵妄然笑了。
他主动伸手牵住了沈君弦,温热的掌心裹住了沈君弦的手指,他说道:“还不太对,以后再慢慢想吧,日子还很长,总该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沈君弦怅然若失。
或许小妄以为日子真的很长,但于他而言,所剩的时间或许真的不多了。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慢慢理解小妄的话,慢慢地陪着小妄一直走到最后那日,再做要不要死去的决定,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能现在就死去,他不能失去自己唯一仅存的意识。
这是他仅剩的东西了,谁都不能夺走。
沈君弦的思绪渐渐回笼,反过来攥住了闵妄然的手。耳边忽地响起刺耳的提示音,他下意识看向闵妄然,然而闵妄然却好像对此毫无察觉,一直在低着头思考别的事。
那道声音给他发下了任务:
【在真正成为魔后之前,除掉无端或者异众的其中一人,请注意:除掉的含义为真正死亡。系统并不知晓此任务的任何相关信息,请宿主在不借用系统帮助的前提下完成该任务。】
【任务奖励:一位元婴魔修的内丹。】
【失败惩罚:右手的使用权。】
第106章 魔蔓【晋江正版】
沈君弦的手心倏地冒出一层冷汗。
“怎么了?”闵妄然飘过来及时查看他的状态,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沈君弦的额角挂着冷汗,只以为他还在为刚才的事发愁,便关切地说道,“别想那么多,不如先想想眼前的事?”
眼前的事?
沈君弦揉了揉眼睛,不得不把思绪重新放回现在。
大婚之日在即,他还要除掉无端和异众之中的任意一个,这对沈君弦来说实在算不上一件容易的事,先不说他一个残废之人该如何杀人,临到大婚这几日,万俟烬肯定派了重病把守在殿外了。
他要想杀人肯定得借刀。可问题是去哪里借刀?又该借谁的刀?
褚鹤心吗?
沈君弦本来就信不过这个骚包,就算他再怎么难也不能有把柄落在这个骚包的手里,干脆就把这个骚包排除在外,不予理会。
那问题就来了,没了褚鹤心的助力,他该选谁去除掉万俟烬的左膀右臂?
“你在想什么?”闵妄然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问道,“嫁给万俟烬莫非是个很难的事?”
沈君弦沉思片刻,说道:“倒也不是很难,就是……心里不太舒服。”
“哦——”闵妄然深以为然,“那倒是。”
说好听点儿是成为魔后,说难听点儿是要成婚了,一点儿感情基础都没有突然就要跟大魔头成亲,确实是一件不怎么容易接受的事。
沈君弦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万俟烬来这里知会他一声后,应该会出去向魔界宣布这个消息了,在正式大婚之前他的身份也就成了“代魔后”,代魔后与魔后同权,这样的话他做一些事应该会方便很多。
之前万俟烬不允许他从这间屋子里走出来,现在有了准魔后的身份,说不定可以在魔界四处逛逛,正这样想着,沈君弦问道:“小妄,你这几日一直待在这里,你想出去透透气吗?”
闵妄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自从他醒来后就一直待在这里,从未到魔界别的地方看过,沈君弦提出透风,他还觉得有些兴奋,于是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好啊,但是我现在没有实体,谁带你去逛呢?”
沈君弦笑道:“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说完,他自己推着轮椅一点一点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往门上扣了两下,便有人开门进来,持着长戟的魔兵恭敬问道:“您有何吩咐?”
沈君弦也不怎么客气,语气也不甚友善:“我要出去逛逛。”
魔兵听后相互一看,有人说道:“此事须得禀报尊上。”
沈君弦抬起眼皮望了那人一眼:“那你去禀报吧。”然后又冲另一人扬了扬下巴,“你推着我出去逛,尊上若是说不行,你再把我带回来。”
魔兵此时已知道他成了准魔后,不敢对他有所怠慢,而沈君弦虽然看着年纪小,但并不像是个好惹的人物,两个魔兵一时被他镇住了,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只好按照沈君弦说的那样,一个人去向万俟烬禀报,一个推着沈君弦四处逛逛。
闵妄然从未见过沈君弦那么凶恶的模样,只觉得新奇有趣,飘到沈君弦的面前问道:“你还有这样强势的一面呢?”
沈君弦脸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回答道:“别笑我……你不知道,仙界尚有人恃强凌弱,更何况魔族?若是不强硬一些,就算我只当几天魔后,恐怕也少不了一顿欺辱。”
闵妄然默默点头,说道:“我见万俟烬性格那样好,就以为魔界和仙界不一样……还以为魔族都是些脾气好的。”
沈君弦皱起眉头,满脸愕然:“万俟烬?脾气好?”
闵妄然反问:“他脾气不好吗?”
这让沈君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君弦无奈笑了,说道:“也许吧……但即便万俟烬的脾气真的好,你也不该对他放下警惕。他身为魔尊,所展露出来的都是他想让你看见的,他不想让你看见的,不论你怎么绞尽脑汁都无法看到……”
闵妄然难得敏锐地捕捉到了沈君弦的心思,问道:“你和万俟烬曾有过过节吗?你好像一直很讨厌他。”
沈君弦笑了:“我和他之间确实并非一言一语就能说清的。”
闵妄然对他人的过往从来都不多问,也从不涉足别人那些复杂的情感,沈君弦一直在提醒他提防万俟烬,但闵妄然有自己的判断,因此既不否认也不赞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以示自己知道了。
魔兵推着沈君弦慢慢地走,整座魔宫比闵妄然想象中要大很多,和天煜门整个宗门甚至不相上下,但是魔界没有白天黑夜,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漫天的血色,闵妄然看着好奇,想去外面的花园里面逛一逛,却被沈君弦拒绝了。
“花园说是花园,但其实并没有什么花。”沈君弦和他解释道,“那中间是一个大池子,里面养了一池的魔蔓,尤爱吃生人血肉,万俟烬把那池子封了,非封后之时是不会启用的。”
“封后?”
闵妄然疑惑道,“吃人的东西,封后怎么用的上?”
沈君弦道:“那东西只是爱吃生人,又不是不吃就活不了。留着它是为了检查魔后身体用的。封后之时,魔后要赤身裸体从池子中走过,活着出来才能真正成为魔后。魔后的职责之一是为魔尊生育后代,从池子中出来后,原本不能生的也就能生了。”
闵妄然的脑子嗡地一下。
他把手搭在沈君弦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神情已经带了几分怜悯,他说道:“怪不得你讨厌万俟烬……”
闵妄然只觉得有些奇怪,万俟烬跟他讲过魔后,却并没有说过魔后还要生孩子,现在让沈君弦来受这个罪,看沈君弦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闵妄然有些担心他能不能从这见鬼的池子里活着出来。
他连忙说道:“我不喜欢这里,咱们换个地方吧?”
沈君弦应了声好,让魔兵推着他离开,而此时前去禀报万俟烬的魔兵也已经回来了,二人小声交谈了几句,看上去万俟烬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并未把他赶回去,只是加派了一些人手保护在沈君弦的左右,沈君弦一边走,一边给闵妄然介绍魔宫的布局。
魔宫的最前面是议政殿,议政殿后两侧稍矮的房屋陈列,是魔尊护法与魔将探讨政事的地方,一条血河将议政殿和后宫分割开来,从血河往后都是魔尊一人的后宫。
毕竟在几百年前,魔尊的主要任务还是生孩子。
而魔后的作用除了给魔尊生孩子,大抵还要给魔界饲养的一些魔兽繁衍后代。
闵妄然听着就觉得冷汗直冒,根据沈君弦的描述,魔后的存在不像是魔后,反而更像是一个为生育而存在的工具,他问道:“等你当上了魔后,也要做这些事吗?”
沈君弦摇摇头,说道:“并非如此,万俟烬继任魔尊之后废除了很多东西,议政就是他弄起来的东西,魔后也不像之前那样生孩子生到死……”
闵妄然叹气道:“幸亏你知道的多,要不万俟烬还真把我唬住了。”
沈君弦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晃了一下。
他含糊道:“我也只是从天煜门的书阁上看到的。”
差点儿露馅。
天煜门的书阁收藏的都是些修炼典籍名门功法,哪里会给魔界单独编写一本传记?要是闵妄然再往下追究,沈君弦恐怕也不知道该如何替自己开脱了。
等了解完魔宫的大体构造,闵妄然又问道:“万俟烬是不是把乐尔和亦湖也带到魔界来了?”
沈君弦道是,他问道:“你想去看看他们吗?”
闵妄然点点头。
“我好久不见他们了,总感觉对不起他们。”他的神色有些愧疚,像是害怕那两个孩子会因此疏离他,“自从决定重回天煜门之后,我就很少回去陪他们,除了带乐尔去了一趟玄青那里就再也没见过面了,亦湖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呆了很久,我也不知道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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